過了一會兒,玄霜自嘲般的笑了笑,道:“不錯,你很偉大,你的一舉一動,身上都透著俠氣。無論何時,都不可能做逃兵,可笑我卻低估了你。換種假想,如果那真是我師父蓄謀已久的大計,這么一來,可就徹底毀在你手里了。作為他的徒弟,我是不是就該孝敬他老人家,先一步將你擒下,再綁了去邀功?”
南宮雪明知他是說笑,但見他揚起的嘴角,若有若無閃現的邪氣,果然近墨者黑,這孩子有不少癥狀,都是隱隱入了魔道,估摸著還是與他習武修煉相關。幾不可聞的輕嘆道:“不,你不會的。你雖然身在魔教,可我知道,你是個有良知的人,不會拿黎民百姓的命開玩笑……不如,你也跟我一起走吧?來路天地廣闊,未嘗沒有回頭之機!”
玄霜雙手抱肩,微微冷笑,道:“你還真是敢說啊?可惜就連我自己,也不敢信誓旦旦的說,我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壞人。我現在……我的事還沒有辦完,不能離開。至于回頭路么,我是從不指望了。像殞少帥一般,縱使給正派做了走馬前卒,仍不見容于世,死后還要毀他清譽……我同情他,卻也絕不會走上他的老路。”
南宮雪聽他提及暗夜殞,止不住心頭哀傷。正派規勸魔教之時,那“回頭是岸”四字,說得輕輕巧巧,卻從不去想能否有力實現,最終也不過是接二連三的悲劇。甩了甩頭,道:“你未完的事業?那是什么?”雖然早已是心知肚明,卻仍想聽他親口再說一次。
玄霜垂下頭,下巴輕輕摩擦著馬頸上的毛,這動作才真像極了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孩。南宮雪看著他,忽然心生同情。這孩子從小便在些黑暗集權之地長大,所處環境注定了他要盡快成熟,而不能擁有一個圓滿的童年,能有這番真情流露,實是少之又少的難能可貴。抬起一只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玄霜仿佛受驚一般,立時朝旁一偏頭避開,眼里閃過的盡是反感。動作之快,直令南宮雪也吃了一驚。
玄霜身子一晃,手指勾緊韁繩,靈活一扯,重又坐正,身手極是靈活,幾乎成了種訓練多時的本能反應。見南宮雪審視般緊盯著自己,嘆息著擺了擺手,道:“別問啦,反正我是越來越鬧不明白自己了。本來我是想殺了他,明知他是我全家的大仇人,可是……可是我更愿意當他是我師父,我想寬恕他,甚至天真的想救贖他。但每當我這么說了,他就會罵我沒出息。罵我不該被表象所蒙騙,對敵人心慈手軟。哈,按說我不是個會令他蒙羞的徒弟,他為何卻不肯正式承認我呢?”
凌霜燼是七煞圣君高徒一事,天下皆知,而今玄霜卻說他不肯正式承認自己,倒令南宮雪好生不解。實則玄霜所指,卻是他不能承認以清朝阿哥為身份的凌貝勒,這才給他更名改姓。因此凌霜燼與玄霜乃是同一人之事,江湖上除了最初相熟的幾個知情者,便再沒幾人知曉。
玄霜苦笑道:“他之所以收我為弟子,不是看我投緣,而是覺著日子過得太無趣,有心拿我來找找樂子。看他親手培養的接班人,能否最終超越他,殺死他,這是他同自己玩的一個游戲,無論結果如何,他永遠都是最終的勝利者。你瞧,我師父是不是很聰明、也很高明啊?哎,你是要搞砸他的計劃,何苦讓他這么恨你?”
南宮雪一聲冷笑,道:“他恨我,難道還是一朝一夕之事?你們覺得他如何聰明強橫,我卻認為他不過是個敢做不敢當的膽小鬼而已。就算他對殞公子,確是有些兄弟之情,但是他親手扼殺了他們的友誼,到頭來,又要將罪過賴到我與師兄身上,成日里步步緊逼,非要我們給他償命。天底下哪有如此荒謬絕倫之事?他早已恨我入骨,就算再如何加劇,也不可能殺死我兩次,那還有什么必要,在乎他究竟是多恨我些,還是少恨我一點?”
玄霜對江冽塵,可說是恨敬交織。想到他所做種種無情無義之事,確是恨得欲殺之而后快,但敬他為師之時,兩人又確是默契十足。不愿再與她爭辯,道:“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天亮前,我還得趕回去。你一路上……咳,自己多保重。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讓我見到木子循。”
他說得隱晦,南宮雪卻聽出了他話里隱含的深意。輕輕一點頭,拉了拉韁繩,馬蹄嘚嘚地上了路。想到先前江冽塵所言,武林盟總部正設在遼東,即算是說來試探的也好,想必該當屬實。辨明了路徑,便向東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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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平家莊內,早已亂作了一鍋粥。洪水隱隱已有大量灌入之勢,撞擊得墻壁聲響愈發劇烈,大塊大塊的石頭從棚頂落下,在大廳中隨處滾動。眾人驚呼聲、奔跑聲、推擠聲響作一團。即是平時極有風度之人,此時也不禁顯出驚慌失措。原翼一步搶上,接住了幾乎軟癱倒地的平若瑜,喚道:“若瑜,若瑜,你還好么?”
平若瑜緩緩張眼,此時的眼神卻已歸于平靜,再沒了前時狠厲決絕的陰鶩。此時的她,仿佛又回到了一個澄靜溫良的少女。
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原翼,抬起手帕,替他拭去面上斑斑點點的血跡,那都是在方才混戰中受的傷。嘆了口氣,嘴唇動了動,道:“翼表哥,你還管我干什么呢?我犯了這么大的罪過,累得你們隨我一同喪命,你應該恨死我,不理我了才對啊。我……真對不住,方才一時沖動,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原翼淡淡一笑,如沐春風。在一片嘈雜聲中,附在她耳邊,聲音極輕,卻也很是溫柔,聽來令人倍感安心,道:“若瑜,別難過。即使你做了天大的錯事,在我眼里,你也仍是我的小妹妹。我們都還在你的身邊,沒有人會怪罪你的,放心好了。”
平若瑜睫毛輕顫,清亮的眼眸中有淚珠滾動,欲言又止。原翼又道:“眼下趁你還未曾釀成大過,挽回還來得及。你要做盟主一事,大不了出去以后,咱們再慢慢商議。你敢開啟這要命的機關,想必是有恃無恐,手中另有籌碼吧,是不是?這莊子里,哪里另設有逃生秘道?”雖已極力將語氣放得輕松,但在這事關生死的緊要關頭,話里仍不免平添幾分緊張。
平若瑜苦澀一笑,道:“不,不,無可挽回,雖然我但愿有……這莊子是一處四面封閉之地,根本就沒有秘道。在我扳動機關之時,就從來沒有想過,還要活著出去。”原翼見她神色極是哀戚,不似作偽,也不得不信。
眾人中只有平莊主始終鎮定如常,負著雙手,超然的臉上甚至帶有一絲微笑。夏、柳二莊主都牢牢守在他身側,追問道:“平兄弟,你一定有法子逃生的,是不是?”此時滔天大禍迫在眉睫,他們雖是絕不愿向平莊主低頭服軟,卻也不得不然。
平莊主淡笑道:“幾位兄弟是說笑話了。你們瞧,這間會客廳,總共也只有這般方寸大小,一覽無余。我要是有法逃生,早已走了,又何必待在這里等死?”眾人雖承認他這話倒也不假,但聽來總令人生疑,不信他真有如此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氣度。
夏莊主道:“平兄弟,令愛這一手,當真叫做釜底抽薪。水淹莊園,徹底毀了咱們四大家族的根基……”平莊主笑道:“都是將死之人,還計較那許多作甚?何況唯有先推倒固有桎梏,才能在這舊土地上,建造起一片新的國土來。瑜兒干得好,干得很好!誤打誤撞,幫了我一個大忙!”
眾人聽他所言,似是隱含所指,已然稍有松動。忙道:“怎么,平兄弟,這座莊園,果然有秘道?”原翼也放開了平若瑜,湊上前來。道:“平叔叔,俗話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假如真有秘道,請你指明所在,讓大伙兒先活著離開,才能有命繼續看你耍威風啊!”
平莊主淡淡一笑,道:“翼兒,你的確很會說話。這秘道么,確是有的——”說到此處,略微頓了一頓,眾人聞言大喜,紛紛道:“我早說過,天無絕人之路!”一雙雙眼睛里都放出了光亮來,一齊躋身上前,圍攏了平莊主,盯著他微微抿緊的雙唇,要聽他說出秘道所在。
平莊主吊足了眾人胃口,才慢條斯理的道:“可是啊,我偏偏不給你們說!想當然耳,那秘道是我平家獨有之所,為何要平白便宜了你們?還有你,翼兒,你這壞了我好事的臭小子?誰倒是給我一個理由來啊!”
眾人聽他所言,各自氣得直翻白眼。唯有原翼不急不躁,仍是淡淡與他對視著,道:“小侄就知道,平叔叔做事最有后著,無論何時,都不會將自己陷入絕境。本來沒有秘道便罷,既然你也是不想死的,只要我寸步不離的跟緊了你,看海水灌入之時,你往何處逃生便是。小侄雖沒僥幸生得一對千里眼、順風耳,幸而耳聰目明,要盯住你的行蹤,想來還是辦得到的。就算我一人稍有疏忽,這里另有那許多人、成百只眼睛盯著,就算你插翅飛了,我們也能找出大致方向來。”
眾人一聽這確是個主意,都忘了埋怨自己為何設想不到,收起來回打量的視線,一雙雙眼睛全盯緊了平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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