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兒

    我和陳然一同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一路上他都緊緊握著我的手，仿佛攥著一件無比重要的物事。他的掌心有粗清的紋路，覆在我手上有種自然的厚實與深刻。偶爾他回頭，我與他相視而笑，他攥著我的手便會再緊一些，卻也并不言語。指尖有微熱的汗濡出，膩膩地貼在他飽滿的指腹上，如握著一塊溫潤的璞玉，讓人踏實安穩。我低著頭，想起適才彼此情不自禁的心語和帶著他獨有氣息的吻撲天蓋地地襲來，初吻讓人沉醉，我不覺雙頰泛起酡紅，像極了那株開在落日余暉下的月季，一枝獨秀，搖曳生波，紅滟滟地晃得人眼花繚亂神搖心旌。

    開鎖師傅到的時候，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借著樓梯間昏黃的燈光，他打量我們一眼，順口道，“現在的人工作忙，忘性都大，你說你兩口子一個不帶鑰匙也罷了，咋還兩人都忘了吶？”一邊從包里拿出工具一頓敲敲打打，嘴上卻停不下來，“你們運氣好，今天媳婦兒讓我等兒子放學，還沒收攤，不然你這個點兒找開鎖師傅，這一帶啊，”他努努嘴搖搖頭，“難！”

    我聽他隨口說出兩口子，顯是誤會了我們，臉上的紅暈不由得更深了些。陳然卻似毫不在意，甚至還有些樂見其成，順口接到，“可不是呢師傅，幸虧今天找到你了！不然今晚我們就只有住酒店去了！看來今天運氣不錯！是個好日子！”說完回頭意味深長地望我兩眼，我聽出他話里的語帶雙關，低頭莞爾只作不覺。

    “嗐，放心放心，有我包開鎖在，管保你們不用花那冤枉錢！”那師傅被陳然說得高興，咧嘴一笑，“不然怎么叫包開鎖呢？你去問問這方圓幾里，誰不知道我包開鎖的大名，姑娘，是那守門大爺給你我的電話吧？我和他，一個村兒的，熟著吶！”

    “哦，原來您還真姓包啊？”陳然笑道，“那真是好名字！玥兒，趕緊把人包師傅的電話記下來，萬一再有個忘這忘那的時候至少找得到人解你燃眉之急，免得再像今天這樣傻傻地干等！”說著對我擠擠眼，我知他是故意玩笑，倒也聽話地拿出手機準備記下電話。

    那包師傅卻渾然不覺，抹一把額頭的汗，在身上蹭兩下手，從衣服里面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陳然，“嘿嘿，咱也有名片。”邊指著上面示意我們“呶，我這邊啥都有，開鎖，修水管，捅下水道……咱都一條龍服務，包您滿意！”瞅一眼陳然，笑道，“老婆忘性大吧？那可得把我這名片收好嘍！嘿嘿，女人嘛，都差不多，我那口子也一樣，成天只會嘴巴支使我做這做那，自己倒經常丟三落四的！咱們男人吶，就得什么都給她們預備好了才成！沒辦法啊，誰叫是咱媳婦兒呢，您說對吧？”雖是抱怨的話，可聽那包師傅語氣里卻滿是寵溺，他轉過頭復又對我道，“姑娘，自己多留心點唄，省得你老公為你擔心！”

    我正笑聽著包師傅利落地介紹他的業務，沒料到被這突然一囑咐，不禁一愣，又不知該如何辨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偷偷看一眼陳然，卻見他也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立馬別過頭，咬咬嘴唇，羞得直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手上卻有似有若無的力道傳來，抬起頭望向他，陳然的笑容溫和寬容，清澈的眼眸里滿含真誠，我才發覺，站了這般久，他竟也一直未丟開我的手。不由得一陣感動，捋捋耳邊的碎發，悄悄回握住他的手。

    包師傅很快開了鎖，收了工錢樂呵呵地去了。和陳然進到屋里，才發現家里沒有男式拖鞋，只得拿了自己冬天的綿拖鞋遞給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家里沒準備男式拖鞋，將就著穿吧”看著鞋面上大喇喇的卡通熊圖案，我尷尬地撓撓頭，“算了，還是別換了，反正家里也有幾天沒打掃了……”

    “換，為什么不換？”陳然一把接過我的拖鞋，二話不說便套上，還踮起腳自顧左右地欣賞了一番。我看著他一個大男人腳上卻穿雙粉色卡通拖鞋，甚覺滑稽，不由得噗嗤一笑，陳然卻似毫不在意，一邊放下手包，湊近我道，“我還怕你家里有男式拖鞋呢！沒有才好！改天我買一雙帶過來就行了。”

    我的臉忽地火辣辣地燙，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像一幀幀快進畫面一般在我的腦海里循環播放。幾個小時前還是大哥的陳然，此刻卻在我的公寓我的身邊對我說出這樣親密的話，竟讓我有恍惚的錯覺，仿佛這只是一場美夢，處處透著不真實，卻又聽得周遭一切泠泠作響不絕于耳。一時竟有些分不清何處是現實何處是夢境，只心底脈脈流動的甜蜜和溫情叫人欲罷不能不愿醒來。

    “餓了吧？冰箱里有存貨么？我來做飯。”陳然的聲音拉回出神的我，只見他自然地洗凈手，打開冰箱，往里看了看，搖頭道，“玥兒，你對自己可真湊活，居然除了幾個蛋和兩個西紅柿，什么都沒有！”轉過頭對我皺眉，“這樣怎么行！你對凱然那么盡心竭力，對自己卻這么粗心大意，怪不得這么瘦！”拉過我的手嘆道，“你叫我這當老板的該表揚你呢還是責怪你呢？唉，算了，我出去買點兒菜吧。”他找出鍋碗，熟練地淘米，放水，上灶，開火，一邊囑咐道，“我先把飯做上，你看著點火，水開了就關小，我出去買點菜就回來。”他一邊解下身上的圍裙，一邊問道，“想吃什么？”

    我望著他氣定神閑的樣子，仿佛我真的是他的家人一般，他只是在為我準備著一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晚飯而已，那樣自然，那樣熟稔，即便是幾句言語責備，也透著濃濃的疼惜和深情。

    第一次看到私底下生活中的陳然，似乎與工作中的他相去甚遠，卻又是牢牢重疊在一起，他的親切，他的呵護，他那般為著別人的考慮，與我所認識的那個陳總，那個大哥，如出一轍。而如今，這所有的一切，卻又都是為我，從我喚他那一聲“陳然”開始，我與他所有的交付便有了靶向和意義，連我這小舊的公寓，也因為第一次有了他的到來，多了一絲從未見過的明亮色彩，我甚至在心底有些自私地覺得，這里，仿佛就是我與他的，家。

    驀地涌上一陣感動，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從后面抱住身旁經過的陳然，脫口而出，“不要走”。

    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僵，繼而一聲輕柔的笑聲，“傻丫頭，我不走，我去買點菜就回來，乖，等我”

    我卻似中了蠱一般，環住他的腰，將臉靜靜地貼在他的背上，突然就想任性一回，“不要，就做西紅柿炒雞蛋好了，”頓了頓，我小聲地卻一字一句道，“我不想你走”

    一聲重重的喟嘆傳來，卻又似氣息不穩，陳然緩緩轉過身，凝神望著我，眼里像蓄著一抔化不開的湖水，他微微笑著，為我攏起耳邊一縷散下的頭發，“傻丫頭”，順手刮了下我的鼻子，“好，我不走”。

    我低下頭吃吃地笑著，腮邊漾起酒窩莞爾，陳然揉揉我的頭發，在我耳邊輕聲呢喃，“只要和我的玥兒在一起，粗茶淡飯也勝過山珍海味……”

    我抿嘴偷笑，心里卻似賽蜜糖般的甜，任由他攬過我的肩，輕輕在我額頭一吻，他牽著我到沙發坐下，柔聲道，“丫頭，今天累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把菜炒上，咱們一起吃飯”

    我聽話地點點頭，卻又如何能在沙發安坐，起身來到廚房，倚在門上望著里面忙碌的人兒，系著我的圍裙，穿著我的拖鞋，熟練地打蛋，攪拌，下油，翻炒，起鍋，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一邊有條不紊地兼顧著近旁的米飯。只幾分鐘的時間，一盤紅黃相間色澤亮麗的西紅柿炒蛋便熱騰騰出爐，配上軟糯濃稠的梗米飯，香氣四溢，讓人食欲大振。心下不禁一動，這般煙火人間歲月靜好的模樣，竟這么快真切地發生在我的身上，像是夢，可就算是夢也好，至少我見過它的樣子，這世間有一人心甘情愿洗手為我做羹湯，這個人恰是我的愛人，還有比這更讓人感動的事么？

    回頭看到我，陳然似乎并不意外，指著臺上唯一一盤菜笑道，“是你說的不讓我買菜的哦，待會兒不夠吃可不要怪我”

    我笑著搖頭，“吃不飽我就喝水”

    想是沒明白我的意思，他挑眉，“水能喝飽？”

    “沒聽過有情飲水飽？”我對他眨眨眼。

    他聞言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小丫頭古靈精怪”轉身端起飯菜對我道，“給我貧嘴，罰你拿碗筷！”

    我吐吐舌頭，“好的，老板，屬下領命”，說完兩人俱都笑出聲來。

    一時飯菜上桌，我與陳然相對而坐，天色已完全黑下來，小區里家家戶戶亮起溫暖的燈光，像一盞盞托起的星辰在人間漂蕩，溫馨而動人。屋里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陳然望著我，無比鄭重道，“玥兒，這么久的時間，今天卻是我第一次做飯給你吃，這對我意義有多重大，你知道么？”頓了頓，他繼續道，“我只希望以后所有的時光里，都能像今天這樣，讓我一直成為，能有資格為你做飯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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