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走進榮華殿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更天了。
榮華殿里昏昏沉沉,風(fēng)聲吹得那梧桐空枝簌簌有聲。鐘毓秀坐在妝臺前,自銅鏡中看見她來,便沉沉起身,“皇后娘娘。”
長安含著得體的笑意冷眼相望于她,“你知道本宮找你來做什么嗎?”
鐘毓秀的面上閃過一絲不馴的陰翳神色,默然道,“如果不是因為四皇子的事,皇后娘娘怎么會踏足我這榮華殿?”
長安嘴角的笑意帶了一絲冷冽的迫寒,“你都已經(jīng)猜到了。”
“月容既然決定去和親,就一定會把真相告訴你。”鐘毓秀淡淡的笑著,云鬢上珠影翠微,閃著清冷的光,她目視著長安,鄭重道,“沈長安,不管你信不信,你的孩子,都不是我親手害死的。”
“本宮知道不是你害死的云璟,可見死不救也是一種罪過。”長安的眼中有冷厲的光影旋轉(zhuǎn),“這和你親手殺了他,并沒有什么分別。”
毓秀心中猛然一搐,“你現(xiàn)在都知道了,卻還要來見本宮做什么……”
長安眸光漸沉,“一命抵一命,這樣最公平。”
鐘毓秀臉上的頹然之色愈來愈深,她睜大了凄惶的雙眼望著長安,“你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皇上,讓他治本宮的罪嗎?!”
長安的唇邊銜了一絲決絕的笑容,戚然冷笑,“本宮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皇上。你的家世顯赫,又有一子一女,想要你敗落,這件事是足足不能夠的。本宮,還要告訴皇上另外一樁事。”
毓秀聞言,神色立刻有幾分驚恐,“還有什么?”
長安的目光有深不見底的徹寒,“宋燕姬,是你害死的,不是嗎?”
毓秀驚得一個踉蹌,身子劇烈的顫抖著,言語之中盡是震驚與激冷,“本宮沒有害死她,本宮什么都沒做,是她自己難產(chǎn)死了,不干本宮的事……”
“如果你不在她的膳食里做手腳,昭儀會難產(chǎn)離世嗎?”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做過!沈長安,你不要血口噴人!”
長安冷冷失笑,“你沒有做過,本宮怎么會知道?到了現(xiàn)在,你還是不肯承認嗎?”
“沈長安!”鐘毓秀近乎癲狂,臉色頓時雪白,“你也恨毒了宋燕姬,本宮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恨她!她跟著皇上一同從臨安回來,你早就恨死她了!宋燕姬死了,你不是很高興嗎?現(xiàn)在又在皇上面前重提舊事,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長安渾身簌簌發(fā)抖,言語中夾雜著深深的酸楚與難言的恨意,“因為我的云璟,是死在你的手里。這么多年過去,我慢慢可以接受云璟離世的事實了,可是我不能接受的是,他到死的時候,都是那樣的寒冷,那樣的絕望,他在一種什么情況下死去,鐘毓秀你難道不知道嗎?!一個七歲的孩子,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奪走了他最后一絲生存的希望,他喊你們?nèi)ゾ人銈優(yōu)槭裁床蝗ィ瑸槭裁床蝗ィ。繛槭裁匆捎眠@么殘忍的方式,害死我的孩子?!”
長安情緒失控,淚水無聲地滾落,“你想做什么,都沖著本宮來,恩寵可以給你,后位也可以給你,你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他什么錯沒有……”
“你的孩子沒了,難道我的孩子就好過嗎?!”鐘毓秀憤怒出聲,滿面晶瑩的淚水陡然間泛起沉重的陰影,“本宮的親生女兒,視本宮為仇人,要害本宮到這種萬劫不復(fù)的地步。本宮的兒子,不得皇上的鐘愛,一輩子都坐不上這個皇位!本宮出身名門,是尚書的獨生女,家世不知道要比你沈長安好了多少倍,難道就這樣心甘情愿地看著你當(dāng)了皇后,看著你的兒子登上皇位嗎?!”
長安的心腸轉(zhuǎn)瞬剛硬,鐘毓秀的話語瞬間激起她心底最深處的鄙夷與不屑,“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有奪嫡之心嗎?如果楚洛不是皇帝,我何苦要求來這么一個皇后的位置?你真的以為做皇帝有那么好嗎?你已經(jīng)有了顯赫的家世,有了皇上的寵愛,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鐘毓秀頹然冷笑,那笑聲卻冷得徹骨,“沈長安,你也不要太得意。你的好日子,你以為還有多久嗎?江陵王下落不明,皇上面上不提,暗里早就派人停止了搜救,假如王爺還活著,他也是自生自滅。你以為皇上真的很喜歡你嗎?你以為他一輩子就喜歡你一個人嗎?你真是癡心妄想,你看看現(xiàn)在的沈昭容你便知道了,帝王的心啊,從來都是漂泊不定的,你以為你得到了他的心,其實你得到的,只是一具皮囊而已。”
長安心中沉沉一顫,她勉力鎮(zhèn)定,卻依舊抵擋不住這些言語所帶的徹骨寒冷。
她這一輩子,一直都喜歡著一個人。就連對楚瀛的那些情分,也全是因他而起。
只是活了這么多年,她卻還是活不出個明白。
門外的天色昏暗一片,那灰暗的顏色如同沉沉鉛塊在長安的心中重重而下。
面對著鐘毓秀,面對著這個她斗了半輩子的女人,她忽然一陣陣的失聲冷笑。
第二日一早,沈長安便站在了明德宮的門口。
明德宮門氣勢恢宏,一如她初進宮時看到的一般。那時的沈長安,看著這一座殿宇,對坐在里面的人產(chǎn)生著無限的憧憬,可如今她再站在這里,只剩下空空落落的寂寥。
賀昇見到長安,起先是一怔,很快便道,“皇上在德妃娘娘宮里用早膳,等下便會回宮了。”
長安淡淡一笑,“無妨,本宮在這里等皇上。”
長安步入明德宮內(nèi)殿,殿內(nèi)龍涎香氣裊裊,桌上幾幅案卷散落,她一眼便望見了放在最上面的那幅畫卷。
她雙手捧起那幅畫卷,望著畫中的女子,手指不住地顫抖。
這么多年了,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沒能忘記她。
他說過,他喜歡宋燕姬,是因她沈長安而起,可是如今,又有那一份情更多一些?
她仔細一看,畫卷的旁邊還題了兩行小字,墨跡未干,像是剛剛題上去的。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燕雙飛。
長安眼中的沉痛如隨波浮漾的碎冰,在一瞬間彌散開來。
在這一刻,沈長安突然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不應(yīng)該害死宋燕姬,她在宋燕姬最美好的時候害死了她,那么留給楚洛的,只是她美好的樣子。對于一個女人最殘忍的事,便是紅顏老去,花落人亡,等男人慢慢厭倦,最終丟棄。
而她恰恰把這份最殘忍的懲罰留給了自己。
年少的時候,怎么會想過,原來那樣狂熱的愛戀,也會有終于休止的一天。
死心太容易了,長安早就死了千千萬萬次了。她不知道哪一次才是最徹底的,而每一次死心過后,她又會見到他。在看到他軟弱的樣子時,她又會記起那些從前的時光。
那些癡狂,熱烈,只屬于楚洛和沈長安的時光。
不知什么時候,楚洛已經(jīng)悄然走了進來,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帶著溫暖的余熱,“在看什么?”
他的目光接觸到長安手中的畫卷,頓時沉沉一顫。
長安淡淡一笑,卻平靜得讓人發(fā)寒,她徐徐展開畫卷,望著畫中的女子,恍若不經(jīng)意道,“這畫師把昭儀畫得可真美。”
楚洛微微有些震驚地望著長安,但看著她一副平靜神色,又忽然安下心來。他的目光移到畫卷上,眼眶漸漸發(fā)紅,忽而嘆了口氣道,“是很美,只可惜,她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長安將楚洛的神情盡收眼底,她微斂笑容,沉聲道,“皇上可是很想念昭儀?”
楚洛眼波微漾,注目嘆息一聲,卻并未作答。
而他這一聲嘆息恍如沉沉巨石墜入了長安的心底。
日光一寸一寸的斜下去,長安佇立在當(dāng)下,突然有了曾經(jīng)從來沒有的決絕。
她這一世,成也是他,敗也是他,她早就沒有什么后顧之憂了。
于是,長安微微啟唇,聲音卻是徹骨般的寒冷,“皇上,當(dāng)日昭儀的死因蹊蹺,難道皇上就沒有一點疑心嗎?”
說出這句話時,長安的心底是一陣陣的虛空,可是巨大的恨意翻江倒海地襲來,早就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
楚洛果然一怔,神色便有幾分難看,“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長安微微斂容,“昭儀懷孕之時,一直未有異樣,可為什么會早產(chǎn)難產(chǎn),三皇子也因先天不足而死去?這件事臣妾一直疑心,于是借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了事出緣由。”
楚洛聞言,目光陡然凌厲,“你可知道是為何?”
“此人做的滴水不漏,連臣妾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當(dāng)日的始作俑者。”長安的面目溫順得無可挑剔,沉聲道,“照顧宋昭儀和三皇子的太醫(yī)杜仲已經(jīng)被趕出宮去了,可錯不在太醫(yī),而在小廚房的姑姑們。”
長安眼看著楚洛的臉色一點一點的灰敗下去,最終面如死灰,他握緊的拳頭一下子狠狠的砸在案桌上,聲音止不住地發(fā)顫,“到底是誰!是誰做的!”
長安的笑意慢慢浮上唇角,“這個人,便是皇上身邊的鐘淑妃。”
楚洛聞言深深蹙眉,“鐘淑妃?怎么會?她陪在朕身邊這么多年,并不像是這般狠毒無情之人。”
長安望著楚洛似信非信的面容,笑意漸漸冷凝在嘴角,“如果皇上不信,臣妾還有證人,皇上大可問她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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