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是大楚歷史上最濃墨重彩的一夜。
隨著一聲響徹云霄的“皇上駕崩——”,宮內(nèi)鳴鐘,沈長樂跌坐在地,哭聲回蕩天際。
九轉(zhuǎn)空懸的錦繡宮,一朝的繁華榮寵,終究成空。
宮人悲戚,四下痛絕。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內(nèi),雕梁畫棟,無一不展示著貴妃的榮耀。
重華殿,玉華殿,榮華殿。
這四妃之首的尊榮,無一是給沈長樂的。
可她千算萬算,卻始終沒算到這一重天意。皇帝早逝,紅顏尚存,她這一生,也將淹沒在滔滔的宮海之中,再也不見天日。
永昌二十年四月十一,永昌帝薨。詔皇長子楚云珂即位,改國號為宣和,立吏部尚書之女代氏為皇后。尊皇后沈長安為皇太后,追封先皇后李淑慎為先皇太后,德妃周若華為周太妃,先帝眾嬪妃悉數(shù)給予封號。
永昌二十年四月二十,帝喪發(fā)殯。
那一日,天地一片霧靄蒙蒙,陰云蔽日,不見一點光影。
長樂跪在隊伍中,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她的兩個孩子站在發(fā)喪的隊伍里哀哀哭泣,云珃年幼,被乳母抱在懷里,也在嚶嚶啜泣著。
長樂抬首望了他們一眼,終究還是低下頭去,淚水盈然。
當眾人得了新帝的旨意,盡數(shù)遷宮之時,錦繡宮卻是門庭冷落,不見人煙。
先帝遺留下來的三十二名嬪妃悉數(shù)加封,六宮之中,唯有貴妃沈長樂加封太妃的旨意卻遲遲沒有下來。
“怡香,皇上那邊得消息了嗎?”
“還沒呢。”
手中的茶盞重重一頓,長樂立刻起身喝道,“本宮是皇帝的庶母,為何不尊本宮為太妃!”
“貴妃娘娘別急呢,皇上的旨意這不就下來了。”
門外簾影一閃,進來的人卻是皇太后身邊的善公公。
長樂的臉迅速白了下去,連聲音都有幾分顫抖,“怎么是你來傳旨?”
“雜家是太后的人,皇上的旨意,也是太后的旨意。”小善子微微一笑,擊掌兩下,便有兩個侍衛(wèi)進來站在一側(cè)。
“皇上有旨,念貴妃沈氏侍奉先帝多年,情深意重,即日起前往皇陵,為先帝守孝……”
話音未落,沈長樂已然暴怒而起,“本宮是二子生母,又被尊為貴妃,怎能去皇陵守孝!”
小善子冷冷瞥她一眼,“貴妃娘娘別急,這只是皇上的旨意。太后念在您是兩位王爺生母的份上,免了您去皇陵守孝的旨意,這不,雜家就是來傳太后旨意的。”
說罷,他盯著沈長樂的一張蒼面,一字一句道,“錦繡宮是先帝賜給您的居所,太后有令,就讓您留在錦繡宮里給先帝守孝祈福。”
沈長樂的一張秀臉難看得幾欲破裂,她猛地上前去拉扯小善子,口中含糊不清道,“太后這個毒婦!她要把我關(guān)在這里一輩子!這絕不能夠!絕對不能!本宮育有兩位皇子!怎么能被關(guān)在這種地方!”
“放手!”小善子一把甩開她的手,語氣生冷道,“太后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了,您非但不謝恩,還這般咒罵,理應(yīng)治罪!”
語畢,他再不去看她,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長樂看著一行人洋洋灑灑地從自己面前走過,隨著那一把厚重的鐵鎖沉沉地扣在她的眼底。從此,她沈長樂的半世榮耀,都將葬送于此了。
當小善子將消息帶到桃夭宮時,長安也不過是一笑置之,不作理會。
她手上的碧玉扳指在桌上扣動兩下,心下亦是默然。
如果不是執(zhí)念至此,大抵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一切看似塵埃落定,而輪到太后遷宮的問題時,眾人卻犯了難。
按了祖制,沈長安尊為皇太后,應(yīng)遷入永福宮。可如今太后居住的桃夭宮,是先帝著意為其所建。其地理位置之優(yōu)勢,一眼便可望盡楚宮,宮殿空懸,讓其他后妃住進去又太不合適。于是禮部的折子呈到皇帝面前,亦是連大楚的天子也無能為力。
聞此消息的沈長安微微一笑,渾不在意道,“這一點小事,還用得著皇上費這么大的心思?哀家既是太后,就住到從前太后所居的永福宮便是。”
皇帝稍稍驚喜,卻仍有幾分凄然,“母后這樣想自然是好,不過桃夭宮既是母后從前的居所,擺設(shè)物件該一應(yīng)保留下來,朕也會著人安排,不許別人再住進去便是了。”
長安淡然一笑,柔聲關(guān)切道,“桃夭宮那樣大,空著也是可惜了。待明年大選,皇帝再擇人住進去便是。”
皇帝略一思忖,低眉恭敬道,“兒臣全聽母后的吩咐。”
長安遷到永福宮中,已經(jīng)是這一年的秋至了。
云珂特意著人將永福宮修葺了一番,長安再住進去的時候,只覺得少了一分無意的奢華,多了一分桃夭宮中的靜謐。這樣的安謐,獨獨是給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永福宮,意為永昌福壽。是歷代皇太后的尊榮。
從前先太后住在這里的時候,長安第一次來到永福宮,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就深深地印在了她的眼底。如今,宮殿易主,眾人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住進這里的人是沈長安。
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貴的殊榮,可長安此時此刻站在這里的時候,卻感到無比的空洞。
也許這一切,是那個最初的沈長安所希望的,可她在得到這一切的時候,也遺失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繁華如云煙,再留下的,只有無盡的遺憾。
清晨,長安對鏡梳妝,透過銅鏡,看到站在她身后的晚香臉上已有皺紋,她才恍然驚覺,原來,晚香已經(jīng)與她一樣老去了。
晚香拿起桌上的珠翠,一樣一樣地給長安戴在髻上,長安突然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珠翠冰冷,她的手亦是如此。
晚香一怔,隨即笑道,“太后可是不喜歡這一樣?”
“晚香。”長安注目于她,輕聲開口道,“現(xiàn)在塵埃落定,你若是想出宮去,或許尋個好人家,哀家都可以幫你。“
晚香的神情明顯一滯,眼底有一抹難掩的悲傷,“奴婢就在這里伺候太后,哪兒都不去。”
長安微微嘆一口氣,“你若是有中意的人,哀家可以幫你做了主,讓你有個伴兒也好。“
晚香惘然地搖搖頭,沉了聲音道,“奴婢心中有一人,不會覺得孤單。”
長安心底一沉,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心中亦是了然。
也許這么多年,她總見在每一年的某一日,晚香會悄悄提了一個籃子出去,傍晚時分又再次回來,她便也知道,這是為了什么。
人人都有執(zhí)念,她的執(zhí)念,是從前的楚洛,而晚香,卻一直都是蕭昱。
永福宮的生活常常是煩悶而又無趣,楚瀛雖留在宮中,但也不能常常來與她洽談,只能借著請安的由頭,兩人才能說上幾句。大多時候,來的人還是已被尊為太妃的周若華。
念慈已經(jīng)十四歲,還養(yǎng)在若華的身邊。女兒初長成,念慈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閑暇時也常來永福宮與長安作伴說話。念慈懂事可人,讓長安不禁想起了她的云璟,如果云璟還在,是和念慈一樣的年紀,想至如此,心下又是一陣黯然。
這日午后,皇帝來永福宮中請安。
看到他一臉愁眉不展的樣子,長安隱隱是猜到了幾分。
云珂比他父親年輕的時候更有魄力,為了防止擅權(quán),云珂已經(jīng)早早地將他的幾個兄弟分封至封地,先帝的七子和八子年幼,尚未定封號,留在宮中。而六王定了封號,給了封地,按照祖制,應(yīng)當與生母一同前往封地。可貴妃沈氏一直滯留宮中,因此前朝便有大臣上諫,要求尊貴妃為太妃,前往封地。
長安語下只是默然,她知道因清荷一事,云珂對長樂存了極大的芥蒂,必然不會輕易允她出宮。
長安執(zhí)起茶盞的手稍微晃了一晃,便聽得云珂輕輕開口道,“貴妃野心,如若封到封地,攢動六王奪權(quán),朕也不得不防。”
長安的手指恍若無意地在桌上一劃,輕聲道,“那皇帝的意思是……”
“六弟年幼,留子去母,是再好不過。”
長安手中的動作倏然一滯,她有一瞬的恍惚,目光深沉,“貴妃侍奉先帝多年,無論如何,也是哀家的親妹,皇帝真的要……”
“母后,貴妃所做的錯事不再少數(shù),差點害了母后,釀成大錯,母后不是不知,兒臣此舉,也是為了大局考慮。”
云珂神情誠懇,目光卻是難以捉摸。
長安靜靜地望著他,隱隱之中,心底竟生起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云珂比起楚洛,更像是一個一國之君,做事果斷,不留分毫的情面。
只是她沈長安畢竟是云珂的養(yǎng)母,況且李淑慎生前又與她諸多不和,如今她坐在這個本該屬于李淑慎的位置上,也并不安穩(wěn)。前朝她僅靠著沈長平與幾個親近老臣,不可謂是寸步難行。前半生爭寵,后半生爭權(quán),這樣的勾心斗角,要到什么時候才算完。
想到此處,長安的心緒愈加不寧。
云珂見狀,便拱手起身道,“錦繡宮之事,兒臣會重新考慮,也會顧及母后的情面。明德宮還有事,兒臣告退。“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