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年,七月甘七。
再過三日便是太后的壽辰。
皇帝一身明袍立于廊前,神色平靜而清和。
成德海進了殿內,躬著身子緩緩步至皇上跟前,將一份禮單高舉過頭頂,恭聲道,“這是禮部擬好的名單,請皇上過目!
楚洛微微皺眉,將禮單接過,淡淡掃了一眼,忽而望見上面有皇后的名字,便疑惑道,“皇后怎么也在?”
成德海一拱手,恭謹微笑道,“回皇上,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要為皇太后的壽辰表演助興!
楚洛略一頷首,喃喃自言道,“難得她有這份心……只是,她貴為皇后,在宴上奏樂助興怕是也不太妥當……”
成德海聞言,心下了然,“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記得,除夕宴上,鐘美人的舞不是跳得極好?讓她替了皇后,倒也合適!
成德海眉心一動,低首道,“奴才即刻去辦!
成德海甫一進百花閣內,便有小宮女們向他福身問安,“海公公好!
成德海點一點頭,儼然一副掌事太監的模樣,朗聲問道,“你家小主可在里面?”
話音未落,蘭香忽而從殿內跑了出來,一見成德海,忙笑盈盈道,“海公公來了。小主就在里頭,公公隨奴婢進去便是。”
成德海一頷首,隨著蘭香進殿內去了。
挑起瓔珞穿成的的珠簾,殿內并不算大,另一邊便是寢室,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掛著淡紫色的紗帳,窗邊的瓷盆中栽著一株嬌艷的木芙蓉,頭頂是一襲一襲的流蘇,隨風輕搖。紫紋金砂香爐中點著一疊盤香,沁人心脾。
成德海望著那屋中僅有的一株木芙蓉,心下一動。
鐘毓秀正在鏡前梳妝,自鏡中看到了成德海進來,便開口問道,“海公公是有什么事?”
成德海聽得鐘毓秀發話,忙回過神來請了個安,答道,“回小主,奴才是傳了皇上的旨意,來通知小主在太后壽宴上獻舞助興!
鐘毓秀聞言手中一滯,一支珍珠梅花玉簪“啪嗒”一聲掉在了妝臺前,良久,她伸手撿起,將玉簪放置于妝奩中,出聲問道,“皇上可是因了什么緣故,要我獻舞?”
成德海低低頷首,悄聲道,“起先是皇后娘娘要求在宴上奏曲,皇上覺得不妥,才選了小主來獻舞……”
鐘毓秀聽著,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濃,“本宮知道了!闭f罷,她復將珍珠梅花玉簪從中取出,遞給蘭香道,“公公一路上來,也是辛苦了,這個就當是本宮的心意,公公收下吧!
成德海一見蘭香手中的玉簪,不禁“哎呦”一聲,忙道,“小主總是給奴才這么貴重的東西,奴才怎么敢收啊……”
鐘毓秀面對著銅鏡,盈盈一笑,“你只要記得本宮的這份好便是,其余的,就放心收下。這支簪子質量上乘,出宮去也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成德海諾諾從蘭香手中接過銀簪,塞入懷中,一叩首道,“謝小主!”
待成德海離去后,鐘毓秀側首喚道,“蘭香,你過來!
蘭香聞聲上前,毓秀伸手從妝奩中又取出一支鑲嵌珍珠碧玉步搖遞給蘭香,溫聲道,“剛剛的消息你聽到了吧?”
蘭香溫然一頷首,“是,小主!
毓秀望她一眼,淡淡的笑意凝在了唇際,意味深長道,“去把這個消息傳給皇后!
蘭香眼珠一轉,計上心頭,一迭聲笑道,“奴婢這就去!
宮中向來是流言傳得最快,不過多時,鐘毓秀要代替皇后在太后壽宴上獻舞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鳳鸞宮中。
此時李淑慎正坐在軟塌上,得知這個消息后,氣得連茶杯都拿不穩,一個失神,茶盞怦然落地,茶水灑了她一身鳳袍。
玉芝見狀連忙上前,拿了帕子給皇后擦拭,一壁擦著,一壁厲聲吩咐旁邊的小宮女道,“都愣著干什么?快去給娘娘拿身干凈衣服!”
那小宮女聞言嚇了一跳,忙跑出了殿外。玉芝又換了條干凈的帕子給皇后擦拭袖間的鳳凰繡圖,只聽皇后在她的頭頂上方喃喃道,“是鐘毓秀自己去請示皇上的嗎……”
玉芝默默低首,恭謹道,“奴婢不知……”
皇后冷笑一聲,微微閉目,沉默許久,方開口道,“隨本宮去趟永福宮!
皇后沐浴更衣后,隨同玉芝一起到了太后的永福宮中。剛掀了珠簾進去,卻見鐘毓秀與太后坐在殿上,親熱地執手相談。
皇后心中一震,卻已是避之不及。
“皇后娘娘,您也來了!必剐阃鹑灰恍,起身向皇后請安道。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微笑向她,“你們見面怎的都是這樣生分?毓兒,你在閣中的時候,不是都喚她淑慎姐姐的嗎?”
毓秀面上一紅,不禁掩口笑道,“那都是在家里不懂事罷了。如今進了宮中,娘娘是中宮皇后,嬪妾只不過是個小小的美人,哪里敢與娘娘姐妹相稱?”
聽到此處,太后突然笑意一收,臉色有一瞬的僵冷,“說到位分,毓兒也是侍過寢了的,怎的皇帝還沒有晉你的位分?”
毓秀聞言心頭倏然一刺,面色好不難看;屎笏剖窃缭谝饬现校裆珮O靜,盈盈笑了道,“皇上前些時候病著,一時忘了也是有的。妹妹過幾日獻舞,說不定皇上記起,便會一準晉了妹妹的位分!
李淑慎的最后幾個字咬得極重,鐘毓秀的面容漸漸陰沉若寒冰,只是一瞬,她便深深斂容,恭恭敬敬地將一碟桂花糕遞到太后手邊,含了笑道,“那嬪妾便借皇后娘娘吉言了!
兩人一左一右,暗地里較起真來,太后是趟過后宮這趟渾水的人,這些自然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她銜了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著,半晌才開口道,“后宮里所有的妃嬪活著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侍奉皇上。淑慎,你是大楚的皇后,又是我李家的女兒,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要符合你現在的身份!
皇后默然以對,低眉順目道,“臣妾謹記姑母教誨!
太后微微頷首,轉而拍了拍毓秀的手背,溫言道,“你也累了,快回去歇著吧。哀家還等著在壽宴上看你的一舞驚鴻呢。”
毓秀笑吟吟行了一禮,方悄聲退下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太后與皇后姑侄二人盈盈相對。
太后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茶水,卻也不叫坐,良久,她抬起頭來望向皇后,眼中卻是極淡極淡的邈遠之色,“幾日不見,你怎么也像賢妃一樣,變得恃寵而驕了呢?”
皇后聞言大震,急忙開口辯解道,“姑母,我……”
情急之下,李淑慎竟忘了稱呼自己為“臣妾”,話一出口,她不禁一滯,望著聲色俱厲的太后,一時不知所語。
太后極輕地笑了一聲,“后宮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妒忌。你對皇帝的一片癡心,哀家看在眼里?赡銊e忘了,讓你守在皇帝身邊日夜照顧是哀家的主意,讓鐘美人除夕夜獻舞博皇帝注目也是哀家的主意,如今你這般,倒是也要與哀家作對嗎?”
皇后聽得此處,心中已然是充滿了森森的畏懼之情,忙道,“姑母,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不是這個意思,都沒什么要緊的!碧竽碇种械姆鹬,霍然開口道,“只是你要知道,一旦你在后宮里存了妒忌之心,便是再也覆水難收了。哀家讓鐘美人得寵,也是在幫你。自從賢妃復寵之后,皇帝去看過你幾回,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你還想繼續坐你的鳳位,便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太后看似平和的一番話,卻似驚雷一般一下子震醒了她。
是了,她自從得了楚洛的恩寵之后,便整日都沉浸在女兒家的情長之中,眼里全然只有楚洛。她嫉妒沈長安,甚至嫉妒鐘毓秀,一念之間竟也忘了她是皇后,是一國之母?扇羰悄艿玫匠宓囊黄嫘,這鳳位對她李淑慎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最悲哀的是,恰恰是因為她是皇后,是楚洛明媒正娶的唯一正妻,她才有資格獲得楚洛的恩寵。如果沒了這個頭銜,那么她李淑慎對楚洛來說,便什么也不是。
想到這里,李淑慎忍不住冷笑出聲。
出了永福宮的門,已近黃昏。
李淑慎站在長巷口,神情清淡得如一抹云煙,目光幽深,無悲無喜。
玉芝看著皇后這般,心中越發擔心,不禁失聲喚道,“娘娘……”
李淑慎一回首,溫靜一笑,“你先回去吧,本宮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玉芝聞言嚇了一跳,忙道,“娘娘要去哪里,奴婢還是陪著您吧!
皇后望了一眼玉芝,不自主地生了幾分感慨,“放心吧,后宮這樣大,本宮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的。”
皇后這一句話,倒是把玉芝嚇住了,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可是皇后說如此喪氣的話,她還是頭一回見到。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淡然道,“那奴婢在宮里候著娘娘。”
李淑慎點一點頭,徑自離去了。
一道殘陽鋪在朱紅砌磚的宮道上,照著一角鳳袍的倒影綽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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