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路跑出了玉禧宮外老遠,方才停下腳步,大口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
頓然間,她又回首望了一眼歌臺暖響的玉禧宮,是那樣地盛美而華麗,然而這一切,卻全然不屬于她。長安想到這里,方才忍回去的淚水這時又潸然而落。她剛一抬起袖子想要拭去眼角淚水,卻在這一間隙恍然瞥見宮墻下還立著一個身影,被搖曳燭火一照,顯得并不那么分明。她心下一顫,揚聲問道,“誰在那里?”
墻角聞聲慢慢轉出一襲淡紫色身影,光亮華麗的貢品柔緞,穿在身上亦是舒適飄逸。那人高高綰著冠發,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發中。狹長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溫潤得如沐春風。
他見了長安,拱手一笑,“見過賢妃娘娘。”
長安微微靠近幾步看去,發現此人的相貌竟是與楚洛有三四分相像,尤其是眼睛和下巴,真是驚人的相似,她不禁一怔,出聲問道,“你是……”
少年微微一笑,盈然相對,“在下江陵王楚瀛。”
楚瀛……
一聽這個名字,長安陡然想起了他是誰。
他是楚洛的九弟,江陵王楚瀛。
她倏爾一笑,道,“你認得我是賢妃娘娘?”
“那是自然。”楚瀛得意地笑,“怎么會有人不認得當朝的傾國傾城的賢妃娘娘?”
長安被他的話給逗樂了,方才的滿腹委屈此時也是減少了幾分,當下便笑了起來,“你這孩子還真是會說話。”
楚瀛眉頭一皺,似是有些不服氣,“我已經十六歲了,才不是什么孩子。六哥……哦不,皇兄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可都是已經娶親了的。”
“哦?”長安眉心微蹙,饒有興致地問他道,“那你是不是也娶親了啊?”
楚瀛面紅耳赤,剛才請安時顯現出的溫文爾雅的樣子此刻頓時全無,只露出幾分孩子般的稚氣。他急忙爭辯道,“才沒有!”
長安心下覺得這孩子是有趣得很,便掩了口笑道,“那你怎么還跑了出來?太后的壽宴上,朝中所有的皇親國戚可都在此,你若是看中了哪一家的女兒,叫你皇兄賜給你便是。”
楚瀛別過臉去,不甘心道,“她們都是庸脂俗粉,本王才不喜歡。”
長安聞言,更是覺得他這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與年少時的楚洛倒是有幾分相像。她沒有見過十六歲的楚洛,不過她猜想,大概也就是楚瀛現在這個樣子吧。
這樣想著,她半開玩笑地問道,“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本宮可以幫你擇一個合適的人選。”
楚瀛的目光在長安的面上一掃而過,思索片刻,方開口道,“方才在宴上跳舞的鐘婕妤,倒是蠻好看……”
一聽鐘毓秀的名字,長安心中沒來由地竄上來一腔怒火,語氣不自主地加重了幾分,道,“原來王爺喜歡那種樣子的,那本宮可幫不了你。”
說罷,她就要拂袖離去。
這一下倒是驚呆了楚瀛,方才還是笑容滿面的賢妃,轉而就變了臉色,他急忙拉住長安,一迭聲道,“我是說著玩的……我只是說她好看,沒說喜歡她啊……”
聽了這話,長安才停下了腳步,她回首過來望著楚瀛,恨聲道,“如果鐘婕妤不是嫁給了皇上,我倒是真想去勸皇上把她賜給你!”
楚瀛聞言一怔,也不敢再過多言語,只換了話題,悄聲問道,“賢妃娘娘方才在宴上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跑出來了?”語畢,他望了一望四周,“而且還沒有帶宮人出來。”
長安一時語塞,張了張口,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只好又瞪大眼睛盯著楚瀛,反問道,“那王爺又是出來做什么?”
“壽宴上人太多了,本王出來透口氣。”
“那本宮也是如此。”
說完,長安擺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來看著他,楚瀛也只好作罷,不再繼續問下去。
又是良久,他方開口道,“娘娘出來怕是還沒有告知皇兄吧,如果被皇兄發現了,他是一定會擔心的。”
“擔心?”長安在心里冷笑一聲,“他光顧著看美人去了,怎么會關心本宮是否還在席上呢?”
楚瀛一聽,便立刻會意到她定然是與楚洛鬧了矛盾,私自賭氣跑出來的。
他輕嘆一口氣,聲音是那樣沉穩而篤定,“娘娘是因為皇兄晉了鐘婕妤的位分,而心里不痛快吧?”
長安一怔,轉首望了一眼楚瀛。她什么時候竟連自己的一分神色都藏不住了,竟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都將她看得明明白白的。
她不想再多作解釋,只沉默了不再言語。
楚瀛見她如此,心想必然是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剛想再出聲詢問,卻已然被遠處兩個風風火火跑來的身影而打斷了思緒。
“主子,原來你在這里,可急死奴婢了!”寒煙和晚香一前一后地往這邊跑過來,寒煙最先到達長安面前,連忙抓住她的衣角搶先問道。倏爾,她忽然注意到長安的對面還站了一位男子,頓時嚇了一大跳,順勢往長安身邊一站。
長安微微低眸,沉聲道,“還不快見過江陵王。”
寒煙與晚香皆是一怔,忙屈身恭敬道,“王爺吉祥。”
楚瀛略一頷首,溫聲道,“既然娘娘宮中的人來了,那本王就不叨擾了,娘娘方可回宴中去了。”
長安聞言,嘴角微揚,稍稍正色道,“王爺可是也要一同回去?”
楚瀛面上一沉,倒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過了半刻,方道,“本王自己在外面走一走便可。”
長安看著他這個樣子,心底無端柔軟了幾分,溫言出聲道,“本宮也不愿回去,一人散步也是無聊,不如本宮與王爺一同做個伴,可好?”
楚瀛聞言先是一怔,轉而笑意便浮在了臉上,“那自然是好。”
寒煙和晚香聽了這話,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眼。最后還是寒煙諾諾地退到長安身側,低沉了聲音道,“主子,依您的身份,和王爺單獨一起……怕是……怕是不太合適吧……”
長安倒是不以為意,輕笑道,“你們兩個不是還在這里嗎?怕什么?本宮只是繞著這宮內走一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寒煙聽主子這樣說,也不好再勸,便與晚香一同站在長安身后,離了兩人一米遠的距離,默默地跟隨著。
兩人并肩走在玉禧宮外的青石板上,此時宴上正是盛時,皇宮里大半的宮人們都到了玉禧宮內去伺候著,本就空曠無際的宮道上此時更是平添了幾分凄涼。
良久,長安首先打破了沉默,“話說王爺……是為何不愿再回到宴上去呢?”
楚瀛心下已是默然,他無奈一笑,那笑中亦是有幾分苦澀的意味,緩緩道,“我本不是真心給太后祝賀,去了也是無用,”
此言一出,長安立即警覺,抬眸環視四周,方低聲道,“王爺,這話不可以亂說。”
楚瀛倪她一眼,見她已是滿臉謹慎的模樣,便兀自笑道,“說了便說了,這有什么打緊的?”
長安望著他,這樣一個溫潤的少年,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必然也是有許多的心酸。
她恍然記起,九王爺的母親是先帝的如妃,傳聞都說如妃貌美如花,一舞傾城,如今從她兒子的臉上,倒也可以看得出她年輕時候的姿色。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紅顏亦是薄命,如妃只遺了江陵王一個孩子。新帝剛一登基,便將年幼的九王分封到了江陵一帶。在長安入宮之前,她便早就聽父親說過,當今太后心狠手辣,能坐上這個位子靠的絕不僅僅是她的恩寵,此時,再加上楚瀛剛才的話,讓長安不禁細思極恐。
然而她終究沒有再問下去,不知是疼惜眼前的這個孩子,還是害怕于那種種的深宮秘事,連她自己都想不清楚。于是,她便轉了話題道,“王爺的母親,一定是極美的吧。”
楚瀛聽了長安的話,方才冰冷的臉上忽而浮現出了一抹笑容,一想起母親,他的聲音也是溫和了幾許,“是的,沒有任何人可以比她再美了。”
長安溫然含笑,楚瀛的話使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家中的母親。在她的印象中,母親因缺少了父親的恩寵,對她也是極為嚴苛的,從小在家中的時候,她也不太喜歡常常和母親待在一起,可恍然進宮兩年,自己卻也開始思念母親了。還有她最小的妹妹長樂,長安離家入宮的時候,長樂還只有四歲,如今,倒也是能夠學彈琴寫字了吧。
想到此處,長安的面上不由自主地浮了一層笑意。
楚瀛見她如此,不禁失笑道,“娘娘笑起來的時候,倒是很像我的母妃。”
長安一愣,笑容也僵在了臉上,只是一瞬,她又如常道,“王爺真是會說笑。”
楚瀛也是自覺剛才的話有些唐突了,見長安面上已有些窘迫,便換了話題道,“其實娘娘大可不必與皇兄慪氣,其實皇兄他……他還是很愛娘娘的。”
長安聽到此處,心想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情愛,但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又不禁覺得有幾分好笑,便道,“那王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長安此語明顯是在打趣,但楚瀛卻不以為意,正色道,“我小時候一直都是六哥帶我玩,他是不太愛說話的,總是冷冷落落,長年一身青衣,獨來獨往,還沒見他對誰這么上心過。方才在宴上的時候,我見他看娘娘的眼神都是不一樣的。我跟六哥一起這么多年,他喜歡誰,對誰上心,這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長安聽他這么一說,心下倒是亦有所動搖,便反問道,“在宴上,皇上他果真是在看我?”
“那還有假?”楚瀛亦是篤定。他見長安神色微微動容,便繼續開口道,“生在帝王家,本來就是有很多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身為皇帝,便更是如此。娘娘既然喜歡皇兄,也是要體諒他的苦衷。”
楚瀛這一番話,實實在在地說到了長安的心坎上。
進宮已經兩年了,是她一直都沒有認清自己的位置,她不再是臨安王的側妃沈長安了,取而代之的,是皇帝的賢妃沈長安。她一向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思肆意妄為,卻沒有顧及到身處帝位的楚洛也是有那么多的無奈。
他們深處帝王家,許多事情便是身不由己。
相比之下,鐘毓秀又有什么要緊?皇后又有什么要緊?她眼眸所及之處,依然是她的楚洛,而且她知道,在楚洛的心里,她也是一樣的位置。這就已經足夠了。深宮之中,有人能與她執手相依,本已是不易,如果她再要細細追究下去,反而更是沒有道理的了。
就在這一刻,長安竟是全然想通了。她轉而對楚瀛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語氣中帶了幾分迫切,“本宮要回宴上去了,王爺可要一同?”
楚瀛見她變化如此之大,不禁失笑道,“不必了,本王再待一會兒。”
“那本宮便先行告退了。”說完,她不等楚瀛答話,便喚了寒煙與晚香來,一同往玉禧宮中去。
楚瀛望著她撇下自己,只身離去的背影,心里涌上一種別樣的情緒。
那種感覺,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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