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楚洛要正式迎娶宋燕姬的消息傳到重華殿時,冷漠已久的長安卻是再也坐不住了。
“起來!我要見皇上!”
長安狠狠地推開攔住她的宮女,幾欲沖出門去。
幾個宮女?dāng)r不住她,便喊來了力氣大的小太監(jiān),幾個人圍在長安身邊,既怕傷了主子,又要攔住她的去路,一時混亂不堪。
正在這時,姜婉然帶了盈香往重華殿中來,見了此情此景,急得把手中東西一扔,厲聲喝道,“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擠在人群中的小得子一臉哭相,直直哀求道,“姜小主可來了,娘娘這是要往明德宮去啊,奴才們怎么勸也勸不住……”
姜婉然早已聽說了明德宮的事情,此刻見到此情此景,心下倍感凄涼,于是低聲喝道,“都下去!”
幾個宮女太監(jiān)們聽了小主發(fā)話,立刻也不敢攔了,忙住了手一齊退去了。
長安跌坐在地上,泫然欲泣,她拉住婉然的手,話語里帶著深深的哀求與凄涼,“婉然,陪我一起去找皇上好不好……去找皇上……現(xiàn)在還來得及,他不可能這么做的,不可能的……”
“姐姐。”婉然看著長安這副樣子,心下亦是悲憫,她盡量淡漠了語氣,沉聲道,“沒法子了,皇上已經(jīng)讓人抬了八抬轎子,都候在明德宮外頭了,你此時貿(mào)然去了,也是無法啊。”
長安倏然怔住,連聲音亦是在顫抖,“我只要去看一眼,看一眼我就相信了……”
“看一眼又有什么用?”婉然的聲音徒然冷厲起來,“天下最是無情帝王,姐姐還是不要再傷心了罷。”
無情帝王?長安釋然冷笑。
她從來就沒有這么想過。
在她的心中,無情帝王說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說她的楚洛。
可是如今他的所作所為,卻又不能不令她感傷。
“婉然,你知道嗎……在我剛剛知道皇上喜歡宋燕姬的時候,我是不信的,可后來我見到了宋燕姬,我就信了。她身上的那種倔強(qiáng),那種自傲,那種冷然瀟灑的氣質(zhì),才是楚洛最向往的樣子。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甘,我以為他只是一時糊涂,我不信他會把她帶進(jìn)宮來,可是他還是這么做了,現(xiàn)在又要大張旗鼓的迎娶她進(jìn)宮……”長安說著,兩行清淚怔怔地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語氣里頓時便有了幾分罕見的軟弱,“我以為與他一同回臨安,可以找回從前的時光,一開始是這樣的!直到他遇到了宋燕姬,他把我最留戀的地方變成了我最不堪回首的地方……當(dāng)真是,當(dāng)真是……”
長安睜大了惶恐的雙眼,任情緒激烈地波動著,她微微啟唇,一字一字地恨恨出聲。
“當(dāng)真是惡心。”
婉然聽著,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悲切之意,似是能與長安感同身受。她蹲下身來,伸手輕輕擁住長安,婉聲安撫道,“地上涼,我們進(jìn)去吧。”
長安回過神來,凄惘地點頭,由著婉然扶起走進(jìn)屋內(nèi)。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雨水夾雜著細(xì)雪,紛然而至。
抬轎的小太監(jiān)們只是從明德宮的正殿抬到后殿,就已經(jīng)落了一身的雨水。成德海立在一旁,也不敢撐傘,強(qiáng)撐著雨水打在臉上的刺痛掀開大紅的簾子,向內(nèi)笑道,“小主,該下矯了。”
燕姬蒙著大紅色的喜帕,由成德海扶了出來。喜轎只停在距離門口幾步遠(yuǎn)的地方,賀昇卻領(lǐng)了一大幫小太監(jiān)迎了出來,撐傘的撐傘,提裙子的提裙子,一大堆人擁著燕姬進(jìn)門去了。
寢殿內(nèi)綴滿了耀眼的大紅色和撲所迷離的亮金色,床邊的暖帳亦是換成了赤金簾,綴著大紅的流蘇。閣中處處刻著龍鳳呈祥的圖案,紅燭搖曳,連人也融入其中,分不清顏色。大紅錦鍛上繡著山茶花的圖樣,床上亦是灑滿了蓮子花生。
賀昇冷眼看著,將燕姬扶到床邊坐下,隔著喜帕輕聲道,“小主稍等片刻,皇上一會兒就到。”
說完,他恭敬福身,帶著姑姑們和小太監(jiān)們一同下去了。
燕姬安靜地坐著,悄悄掀起喜帕的一角,看著周遭的一切。一瞬間,竟有溫?zé)崤c感動的淚水溢出眼眶。
原來楚洛竟是待她這樣好。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盼望著喜嫁的這一天,所以,他還她這一日,便也是圓滿了。
這樣想著,天邊一聲驚雷劈過,頓時把燕姬嚇了一跳。
內(nèi)殿一側(cè),一道頎長的身影不知何時映在了地上,燕姬的眼角余光瞥到此處,立刻拉下蓋頭,恍若無事般端坐。
這一幕落在楚洛的眼里,平添了他的一份笑意,他走上前去,執(zhí)過她的手。
重華殿內(nèi),婉然眼看著雨下得越來越大,窗外狂風(fēng)亂作,她就是有萬般的不放心,此時也應(yīng)該離開了。她約莫著這個時候皇上和燕姬已經(jīng)在明德宮中了,心想長安大抵也不會再鬧出什么事端了,便起身道,“姐姐歇一會兒吧,嬪妾先回宮去了。”
長安望了窗外一眼,亦是有幾分擔(dān)憂,“雨下得這樣大,我著人送你吧。”
婉然輕柔一笑,溫暖如春,“不必了,姐姐好好歇著就是。”
她前腳剛踏出門去,便見一道驚雷劈過,大雨凜冽,重華殿的一樹一木盡被淹沒在雨水里,只一瞬間的工夫,天地間一片漆黑,只有一陣一陣的驚雷聲不絕于耳。
此時此刻,明德宮內(nèi),楚洛挑開了燕姬的喜帕,以溫然的目光與她相對。
就在這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長安。
在那個日光正好,波瀾不驚的日子里,送嫁的隊伍綿延浩蕩,旌旗畫扇,平金繡鳳,一百六十對宮燈照亮了整個臨安城。爆竹聲從未斷過,銅錢灑滿了整個接親的宮道。便天蓋地的紅色,將茫茫天地連成了一片。楚洛坐在馬上,玉樹臨風(fēng),俊美無雙,令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挑開長安的喜帕,淺笑的唇線牽動著一點梨渦浮在她的面上,竟是令他看恍了神。
“長安。”他輕柔喚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面頰的那一刻,卻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
“你方才喚我什么?”燕姬睜大雙眸,臉上蔓生出一種近乎頹廢的惘然。
楚洛似是剛從方才的沉思中醒悟過來,他望著燕姬驚詫到無以復(fù)加的面色,心頭劇烈一震。
“燕姬。”
宋燕姬的手指冷冷發(fā)顫,亦是連楚洛都能感受到她的觸覺微涼。她端過床前的兩杯酒,將一杯遞到楚洛面前,沉聲道,“喝了吧。”
說罷,她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楚洛茫然望著她,亦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此時他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唯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反反復(fù)復(fù)地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是長安!竟然是沈長安!
他看著燕姬將酒盞放下,站起身來要解他長袍上的扣子。他沉沉閉目,按住了她手中的動作。
在這一瞬間,他的內(nèi)心終于堅定。
燕姬抬起頭來,眼中泛起一層淚光,她望著他,曾經(jīng)的熱切陡然間被澆滅殆盡。
他凝望著她,終于開口道,“燕姬,是我錯了。”
燕姬慢慢將手抽回,眸中的傷心漸漸蔓延出一絲鄙夷的意味,她不言語,就這樣沉默的望著他,祈望在這一刻他會改變心意。
楚洛的眼角亦是泛淚,靜默之間,他似是忍耐了許久,開口的這一句卻令宋燕姬整個人支離破碎。
“我還是愛長安。”
天邊的暴雨愈下愈烈,一下一下狠狠地敲打在明德宮的窗扇上。
他不顧一切地沖出屋外,紅色喜服的影子被燭光照在墻上,搖曳生輝。
門口的小太監(jiān)遽然一驚,失聲喚道,“皇上,您要去哪啊——”
“皇上——”
是夜,暴雨襲城,四面水聲。
長安這一生還沒見過這樣大的雨。
狂風(fēng)大作,樹枝盡數(shù)折斷。她站在廊下,感受著暴雨撲面的陣陣寒意,眼看著她的一庭桃林被一枝一枝地折斷。移植過來的桃樹哪里敵得過這暴風(fēng)的侵襲,不過一瞬,大片大片的桃林盡數(shù)倒在了長安的眼前。
長安看著,心灰意冷到了極處。
“主子。”寒煙拿著一件披風(fēng)跑了出來,給長安蓋在肩頭,溫聲勸慰道,“這樣大的雨,小心樹枝打下來再傷著您,還是快進(jìn)屋吧。”
“我再等一會兒。”長安的目光停滯在重華殿的大門口,久久不肯離去。
寒煙心下沉重的嘆一口氣。她知道皇上這個時候正在明德宮跟宋燕姬洞房花燭,根本是不會來的了。這樣想著,她見長安也是可憐,終究沒忍心說出口,“主子,進(jìn)屋等也是一樣,奴婢在外面守著。”
長安聽得這一句,終是肯了。寒煙見長安進(jìn)屋,立刻跟在她的身后將門關(guān)上。長安見了,不可置否。
寒煙將床鋪好,笑意溫暖向長安道,“主子,您休息吧,有事叫奴婢。”
長安遙遙聽著,只是木訥地點一點頭。
寒煙剛剛離去,長安眼角的淚水就倏然而下。
就在此時,門扇大開,狂風(fēng)夾雜著雨水刮進(jìn)殿內(nèi)。
長安舉眸望去,那一道她期盼已久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她扔下手邊的所有東西,飛快地跑到楚洛的身邊,撲進(jìn)他的懷里。
他緊緊的擁著她,溫暖而又堅定。
“長安,是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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