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望著畫像中的女子,微微有些出神。清冷的眉目,儀靜體閑,兩頰微紅,細細算來,楚洛別了宋燕姬,已經有整整六年了。
如今再想起她來,又有幾分動容,幾分情癡呢。
禾城賭坊初見,湖中畫舫結緣,其中情由,也不過是因了在那片煙雨蒙蒙的江南淮景之中,她剛好出現。又剛好彌補了長安在他心中的空缺。
可是終究,也是他害了燕姬。是他害她迷失了曾經那般自由的環境,也是他將她帶入深宮之中,從此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
再想起其中種種,楚洛心下一陣一陣的刺痛,那種痛楚埋在心底的深處,隨時隨地都可以迸發出來。
楚洛沉浸在自己的沉沉思緒之中,就連太后進來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
“皇帝在看什么呢?”太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唇邊微微漾起的笑容縹緲不定。
楚洛立刻將手中的畫卷一合,沉了聲道,“兒臣給母后請安。”
皇帝的一方神色分毫不差地落進太后的眼里,她的目光往合了一半的畫卷上一瞧,不覺訝然道,“原來皇帝是在懷念宋昭儀啊。”
楚洛神色一凜,卻也不敢辯駁,“是。”
太后微微抬眸,手指觸上那副畫卷,笑容寧和得恍若明鏡澹澹,讓人看不清那笑容背后的真正意味,“都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了,這畫上還沒有一點積灰,可見皇帝必定是十分愛惜了。”
楚洛眉心一跳,不覺郁然感傷,“昭儀是生三皇子是難產離世,兒臣不無緬懷之禮。”
太后扶了惠芝的手坐下,眉目間銜了一縷寒意道,“哀家倒真是沒看出來,原來皇帝是這般多情。昭儀離世六年,還得皇帝終日緬懷,皇后離世,喪儀大典也辦得極其隆重。可是依哀家所言,那都不過是死后的哀榮罷了,都是給活著的人看的,實際上,也并沒有什么用處。”
楚洛微微頷首,“母后說得極是。只是先皇后在世時,兒臣一直沒能做到與她舉案齊眉,如今先皇后病逝,兒臣如此,也算是盡了一分心意了。”
“說到底,還不過是為了皇帝心里過得去罷了。”太后輕輕一嗤,言語中的芒刺顯而易見,“可惜了哀家的淑慎,她是看不到皇帝為她這般費心了。”
楚洛無言可以相對,只能默然低首,“是兒臣的過失。”
太后淡淡抬眸,目光落在皇帝身上一瞬,“哀家聽聞皇帝近日選秀,可又選進一批新人。只是皇后孝期未過,皇帝本不該這般著急選秀。”
楚洛溫然垂眸,唇邊的郁然之色卻越發深沉,“兒臣本也不想這般著急,可是皇后剛剛離世,后宮人心浮動,嬪妃接連出事,禮部又剛好呈了折子,兒臣才出此下策的。”
太后微微沉吟,也不欲再辯,只淡然著道,“這本是皇帝的家務事,哀家不該過問。可既然說到這兒了,哀家就向皇帝提一句,這新晉的嬪妃,可有一位被皇帝冊為容華的?”
楚洛目光一旋,恭順答道,“是,容華沈氏,是原閩浙總督沈圖南的小女兒,吏部右侍郎沈長平之妹。”
太后聞言輕嗤一聲,“皇帝還忘了一重最重要的,這位沈容華是沈貴妃的親妹吧。”
楚洛明白太后深意,卻無從反駁,只得答了一聲,“是。”
“哀家是老了,實在是不明白皇帝此舉所謂何意了,貴妃是惹得皇帝龍顏大怒,失了圣心,才被幽禁重華殿的,可皇帝不但不怪罪她的家人,反而把她的妹妹迎進了后宮,皇帝這么做,不怕被諸人詬病嗎?”
楚洛的面色隱隱有些難看,“貴妃是自己犯了錯,本不該連累家人。況且長樂與貴妃性子不同,極其溫婉賢淑,斷不會如貴妃之過失。”
太后黯然一笑,宛聲道,“既然皇帝自己有了打算,哀家也不欲多言了。惠芝,扶哀家回宮吧。”
惠芝靠在太后身側,仔細扶了太后起身,剛一動作,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漸近,惠芝皺眉向殿外望去,忽見一妙齡少女歡喜地朝著殿中來。
“皇上!”
長樂剛一進殿,忽然看到太后明衣華服立于此處,心中一慌,忙不迭跪下道,“嬪妾不知太后在此,失了分寸,還請太后恕罪。”
太后淡淡望她一眼,目光觸及她面容的一刻,心下立刻一驚,轉而便聽見皇帝開口道,“母后,這位是兒臣的沈容華。”
太后淡漠地揚了揚唇角,卻一分的笑意也無,“皇帝的眼光不錯,選進宮的,個個都是美人。”
長樂聽得太后夸獎,不覺微笑道,“嬪妾多謝太后夸贊。”
太后淡然一笑,也不再去看長樂,轉身便離去了。
待太后走后,楚洛伸手扶起長樂,語氣關切道,“怎么這個時候來了?朕不是說等下去看你嗎?”
長樂甜甜一笑,格外嬌羞醉人,“反正左右也沒什么事做,所以長樂便先來找皇上了。”
楚洛執起她的手,淡淡笑道,“過來坐。”
長樂回首望了一眼太后離去的方向,仍有些心有余悸,便開口問道,“皇上,方才太后來,是與您說什么?”
這樣問起太后與皇帝之間的談話乃是宮中大忌,長樂這話一出口,連身邊的小太監都忍不住悚然一驚,生怕惹了龍顏大怒。而皇帝卻只是淡淡的,并無一分的慍怒神色,微微嘆了口氣道,“皇后大喪,太后難免傷感些,便與朕談及此事,倒也沒什么大事。”
一聽“皇后大喪”這幾個字,長樂的心中忽然突突一跳。
這次選秀也是因了皇后新喪的緣故,只在洛陽范圍內挑選,能選進宮的,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其中,卻又是自己被抬了最高的位分。想到此處,長樂不禁一陣驚惶,連聲音都是顫顫的,“太后……可是對長樂不滿?”
“怎么會?”楚洛含了溫和之色,和婉勸道,“不要多想,你是朕選進宮的人,凡事都是朕替你做主,你不要擔心了。”
長樂溫婉一笑,靠進楚洛的懷里,“有皇上這句話,長樂就放心了。”
楚洛含笑揉了揉她的青絲,輕聲問道,“你還沒說,來找朕是什么事?”
長樂抬起頭來,嫣然一笑,“臣妾宮里有新釀的甜酒,皇上要不要去嘗嘗?”
楚洛不禁失笑,“這還沒到夜里,喝什么酒呢?”
長樂面上立刻一紅,“皇上凈會說笑……”
“好了,好了,朕不和你玩笑了。”楚洛執起長樂的手,笑意款款道,“朕陪你一起去。”
酒過三巡,皇帝有些微酣,他握著長樂的手,語意柔緩得如同綿綿的雨絲,“長樂,有一件事,朕一直想問你。”
長樂一臉暈紅,她靠在楚洛的肩上,嬌柔一笑,“皇上想問什么?”
楚洛笑吟吟地注視著她,“你來朕的身邊,也有些日子了,為什么從來不向朕求情?”
長樂立刻一怔,明白皇帝語下所指,卻佯裝不知,“臣妾向皇上求什么情?”
楚洛當真以為她沒明白過來,便答道,“為了你的長姐,求朕將她放出來。”
長樂心中一震,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笑吟吟注視著皇帝道,“臣妾雖然不知長姐是因為什么緣故惹了皇上動怒,但這是皇上的決定,臣妾知道自求無用,只能替長姐祈禱,別的,也再無他法了。”
楚洛靜靜望她,“你連求都沒有求過,怎么斷定朕不肯呢?”
長樂被問得答不上話來,只能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怕惹皇上生氣,所以才不敢提……”
楚洛顧自添了一杯酒,靜默著道,“皇后生前也為貴妃求情,德妃更是見朕一次提起一次,唯有你,卻從來沒有向朕提起過,也沒有求朕讓你去見貴妃一面……”
長樂被這話驚得冷汗涔涔,愈發張口結舌,“臣妾……臣妾只是……”
“罷了。”楚洛擺了擺手,站起身來道,“你早些休息吧,朕今晚歇在明德宮。”
“皇上!”
長樂還欲再留,皇帝卻已經從她的身前離去了。
長樂氣得滿臉通紅,怡香正巧掀了簾子進來,滿面疑惑道,“小主,皇上怎么走了?”
長樂正在氣頭上,傲然喝道,“走便走了!還問這些做什么?!”
怡香怯怯地抬起頭來,有些惶惑地望著長樂,“小主……是不是跟皇上置氣了?奴婢方才進來的時候,好像看著皇上不大高興……”
長樂氣得手指都開始顫抖,含著怒意道,“皇上怪本宮不替長姐求情,長姐犯了錯,是皇上罰她,怨得著本宮嘛!”
怡香眉心微微一曲,躊躇著道,“奴婢……奴婢也在想這事兒,小主和貴妃娘娘是親姐妹,如今貴妃娘娘被幽禁,小主就跟皇上提一句,也顯示了小主的賢惠和大度,這……”
“我偏不!”長樂怒氣沖沖,瞬時浮出厭惡的表情,“她是貴妃,是我們這個家的長姐,可本宮長這么大,從她身上撈得到一點兒好處嗎?!她只顧著自己,本宮憑什么要幫她?她最好在那個重華殿里關一輩子,本宮才解氣!”
怡香嚇得打了個寒噤,立刻道,“小主小點聲兒,這個時候皇上還沒走遠呢……”
長樂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把袖子狠狠一甩,轉身便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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