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姐姐可厲害了！”南燭一雙圓眼中閃爍著天真而興奮的光芒，好像在分享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她一吹笛子，鳳凰就飛過來了。鳳凰長得可美了！渾身發著光，羽毛都是彩色的，還一直圍著姐姐跳舞，現場的人都忍不住給姐姐鼓掌了。那個賞我們銀子的是位長得頂俊俏的公子哥，穿著也極為華貴，身邊還有幾個冷著臉的侍衛，他還過來跟姐姐說話了呢！”

    布衣婦人眉角帶著笑容，心情仿佛也被兒子感染地熱烈了起來，慈愛地看著他道：“是嗎？”她其實早就覺得那名叫蘇伊的女孩不像是一般的流民了，也對她這幾天在城南賣藝賺錢的事早有耳聞，只是由南燭說給她聽又多了一種意義罷了。這是他們這對相依為命的母子之間的溫情時刻，況且自從南燭他爹去世之后，她有好久都沒看到他這么開心了。

    看到母親的笑容，南燭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于是興致勃勃地繼續道：“是啊！那位公子十分喜歡姐姐的表演呢，說是改天有時間還來聽姐姐吹笛！”

    “那位公子倒是個好人。”布衣婦人贊道。

    “是呢，我也覺得那位公子與臨風城中的其他貴公子不同，對姐姐說話也謙遜客氣得很呢！”南燭皺了皺眉頭，回憶道，“我記得那名公子好像叫什么‘楚鈺’，娘可知道臨風城中有什么姓楚的有錢人嗎？”

    “姓‘楚’的人家……”布衣婦人皺眉回想起來，半晌沒有什么答案，便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賀老三身上。

    南燭雖然對賀老三有些畏懼，卻因為急于知道答案，也將殷切的目光投向了他。

    賀三冷‘哼’一聲，面上露出輕蔑的神情：“臨風城里哪有什么姓楚的有錢人？還不知道你們遇到的是什么雜七雜八的人呢！”

    南燭心中的熱情被賀三的一盆冷水澆滅，聽了這話心中有些不平，剛想做些解釋，卻又聽到賀三道——

    “這女娃整天搞些裝神弄鬼的東西，指不定哪天就會招惹到城中的權貴！你最好給我離她遠一點，你死了不要緊，可別牽扯到老子！”賀三惡狠狠地威脅道。今日蘇伊僅用一頓飯就輕易籠絡了聚集地所有人的心，讓他們都對她刮目相看、贊不絕口；而他作為聚集地的領導者卻不被人看好，他已經好幾回聽到那些人在私下里議論，說他不配做聚集地的老大……

    原本對蘇伊心存愧疚的賀三經此一事，卻更堅定了自己想賣掉她的想法。

    “不會的！”南燭雖然畏懼賀三的暴力，卻依舊大聲辯駁道：“姐姐沒有裝神弄鬼！她也不會害我們，姐姐是很善良的人！前些天我們在城南遇到一個快要餓昏的小姑娘，姐姐還把她自己的食物全部給了那個小女孩呢……”

    “啪”——賀三惱羞成怒，似是沒想到一向順從的南燭會反駁他，狠狠地甩了南燭一個巴掌。

    南燭母親神色緊張地將南燭拉至身后，眼中含淚，低聲下氣地道：“小孩子口不擇言，你不要生氣。”她一個婦道人家死了丈夫，如今委身于人，只求能給兒子和自己一口吃的以保生路，遇到這種事只能一忍再忍，除了這樣卻也做不了什么。

    賀三這才稍稍收斂了怒氣，甩開婦人的手道：“看你養的畜生！”

    到底是血氣正盛的少年，南燭捂著臉頰，剛想沖上去反駁，卻被自己的母親緊緊拉住了衣袖。南燭一回頭，便看到了母親眼中隱含的淚花。她含淚看著他，飽經滄桑的臉上竟帶著乞求的神色，眼神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生怕賀三一生氣再將南燭暴打一頓。

    少年的心中瞬間酸澀一片，臉上火辣辣的感覺仿佛已經被他遺忘在了腦后，腦海中只浮現起母親這些年來為了他而吃的苦。南燭握緊雙拳，咬緊牙齒，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淚，扭頭出了門去。

    身后又傳來賀三清晰的怒罵聲——“真是個有人生沒人養的小狼崽子！”

    瘦弱的少年一頭扎進重重黑暗當中，努力地向前跑著，想要把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丟在身后。他像個無頭蒼蠅，絲毫沒有方向，途中被路上橫著的幾塊石頭絆倒，渾身的皮被擦破了不少，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顧四處沖撞。獨自一人身處這漫漫黑夜當中，他也不覺得害怕，大概人在悲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連害怕也忘記了吧？

    秋夜真冷啊，可是他能去哪兒呢？

    蘇伊搖了搖白虎給她的小瓶子，從夜體撞擊瓶壁的聲音來看，里面的藥水好像快要被她用完了。滴完藥水，蘇伊正支著臉與小海商討找離隱他們的事，便聽到外面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誰？”蘇伊警惕道。小海也落在蘇伊肩頭，機警地豎起了耳朵。

    門外的人似是有些猶豫，過了一會才回答道：“姐姐，是我，南燭。”

    聽聲音有點悶悶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蘇伊心下擔心，皺了皺眉回道：“快進來吧。”

    南燭推了門進來，怯怯地四處打量了一下，便看到身穿白衣的少女盤腿坐在房中的草席上，秀美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朦朧而出塵。小海就端坐在她肩頭，看到他之后還“呦”了一聲表示歡迎。

    雖然蘇伊看不到，但還是堅持每晚在房中點一盞燈。燈亮著代表她還沒休息，有事可以隨時來找她幫忙；燈若滅了便代表她已經睡了，有事明天再商議。南燭正是看到她的燈還亮著才過來的。

    蘇伊笑了笑，拍拍身邊的草席道：“過來坐吧。”

    南燭躊躇了半晌，終是坐了過去。

    “說吧，有什么事？”蘇伊微笑，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

    頭頂的手柔軟而溫暖，身周充滿了姐姐身上馨香的味道，南燭鼻頭一酸，心中卻是很久不曾體會到過的安心。少年突然就很想將這么多年藏在心中的事，都一一傾訴給眼前笑容溫暖的姐姐。

    “呦~”小海看了看南燭臉上紅腫的掌印和身上無數的擦傷，對蘇伊道：娘親，他身上有好多傷口呦~

    蘇伊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受傷了？傷在哪里？怎么弄得？”

    南燭以為她看不到，便沒有掩飾傷口就來找她了，卻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到的。但這一連串的問題和蘇伊擔憂的神情卻讓南燭的心里變得更加溫暖起來——姐姐是真正關心他的。

    “姐姐，我沒事，都是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摔倒弄傷的。”

    “怎么這么不小心？”少女皺起眉來，又從腰間的小袋里摸出幾株奇形怪狀的草藥道：“這是治傷的草藥，很管用的。我看不到，你自己往傷處貼一貼。”說罷，不待他拒絕便直接推到了他懷里。

    南燭有些哭笑不得地拿著草藥，“嗯”了一聲便小心翼翼地將它們藏在懷中。

    夜色如水，昏黃燈光下，瘦弱的少年將在心底深藏多年的故事娓娓道來。

    南燭八歲時沒了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九歲又生了一場重病，母親為了給他看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大夫都說沒救了，母親卻還苦苦堅持著。沒有藥了，一向溫柔慈愛的母親竟去藥店偷了藥出來，連續好多次，最初沒有人發現，后來有一次被藥店的掌柜逮到了，差點兒被打斷一條腿，直到現在她的左腿走起路來還有點兒微跛。所幸后來上天大概是被母親的誠心感動了，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他竟奇跡般地活了過來。他那時就想：這是母親給自己的第二條命，自己以后一定要保護母親，不讓她再受苦了！沒想到直到現在，母親還在為了保護他而流淚受苦，他真恨自己沒用！恨自己不夠強大，保護不了她！

    瘦弱的少年聲音哽咽，說到這里憤恨地握起拳頭，眼眶中有淚珠在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

    “呦~”小海：真是太可憐了，嗚嗚嗚……

    蘇伊心中動容，她原來只以為南燭是個很乖巧溫順的男孩，卻沒想到他心中藏了這么多事。又想到自己的身世，蘇伊不禁對南燭起了惺惺相惜的憐惜之情。她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我覺得南燭已經很棒了。我沒來的時候，南燭每天都在四處找食物，不是為了保護母親不讓母親餓肚子嗎？”

    “可是……”南燭垂了垂眼簾，“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蘇伊繼續勸慰道：“可是南燭的決心很重要啊。即使我們現在力量很弱小，能做的很少，但只要我們有決心，永遠堅持下去，就一定會變得強大起來。我相信，南燭的母親是很希望看到南燭變成男子漢的樣子的，在此之前，南燭就帶著母親的期盼努力地成長吧！”蘇伊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對南燭有沒有幫助，說完心里還有點忐忑。

    “姐姐，謝謝你。”南燭道。雖然姐姐貌似也不太擅長安慰別人，但她溫柔的笑臉和堅定地話語仿佛給了他勇氣，讓他一掃之前的悲傷，重新振作起來。他要變強！為了保護母親，還有……姐姐。

    蘇伊不知道南燭此刻心中的想法，卻覺得有些倦了。她笑著對南燭道：“沒事，以后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都可以來找姐姐。姐姐會給咱們的小南燭提供一個堅實的肩膀。”

    “姐姐，我已經不小了。”少年臉頰微紅，別扭地說道。

    “哈哈，好好好！大南燭，行了吧？”蘇伊被南燭的語氣逗笑了，也想逗他一下，便這么回道。

    沒想到這一逗卻讓南燭的臉更紅了，他匆忙起身道：“姐姐好好休息吧，我這就走了。”說罷便逃也似的離開了，蘇伊叫都叫不住。

    蘇伊眼角帶笑，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這一章很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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