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唐國公府沒多久,老爹就有信到,讓我喬裝到他所鎮守的弘化郡,有事情和我商議,因為心中并沒有寫明是什么事,我怕老爹在弘化郡遇到了什么麻煩——老爹領兵在外,卻廣交天下豪杰的事不知道為什么傳到了楊廣的耳朵里,他對老爹這個一向循規蹈矩的表兄也起了疑心。
按照大隋律例,所有在外為官的人,都不允許帶年滿十五歲的兒子赴任。雖然老爹只是暫時鎮守弘化,這條律令并不適用,但老爹已經惹了楊廣的猜疑,我根本不敢明目張膽去找他,只好先找丁漁兒給我化了一下妝。
這一次,她把我化成了一個難民。
我出了京師一路向北,很快就來到了老爹的治所。
以我現在這副衣不蔽體的模樣,自然是被人擋在了外面,我卻從治所往來的人群中認出了老爹身邊的小廝許世緒,和在唐國公府不一樣,他如今全副甲胄,顯得神采奕奕。
我故意跟在他身后,直到他發現我回過頭來。
許世緒走到我面前有些不耐煩地道:“小叫花子……”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輕聲打斷道:“許世緒,是我!”
許世緒聽了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正準備上前來扶我,我以目示意朝他微微搖了搖頭,便跑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腿道:“求您大發慈悲,賞我口飯吃也行啊!”
許世緒明白了我的意思,高聲叫道:“算了算了,看你可憐,就跟我進來吧。”
我跟在他身后,被他領到了老爹面前。他又很機敏地朝老爹示意了一下,就走出去帶上了門。
老爹上下打量了很久,才笑道:“建成,你弄成這樣,連為父也差點認不出你來。”
我拱手回道:“父親,您的行蹤如何會傳到楊廣那里?想必是此處有……”
老爹擺手打斷道:“這些事情,倒不足為慮。為父找你前來,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我問道:“何事?”
老爹從一旁的書案旁抽出一封信道:“你與紫金光祿大夫鄭繼伯可相識?”
老爹這明顯就是明知故問,我在外結交何人,做過什么事,從來都不對他隱瞞,連我殺宇文智及鬧齊王府的事都對他交代得清清楚楚,他早就知道我在洛陽城外的奇遇了。
我點頭道:“父親這是明知故問了,我之前同父親說起過的。”
老爹摸了摸胡子,正色道:“你先看看這封信。”
我展開信,還沒看完就將信扔回了老爹手里——鄭繼伯為女兒擇婿,千挑萬選之后最終看中了唐國公府的大公子,愿意以女兒妻之……
我幾乎是沒有思考就回絕道:“父親,請恕建成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老爹對我的反應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我知道他是了解這個兒子的,應當早就猜到了我對此事的態度,他本不必過問,可他卻不惜讓我冒險前來,這已經說明了問題。
在老爹心里,他已經有了自己的考量。
可是他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默然地看著那封信沉思,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勸我嗎?還是覺得無論他以何種方式哪怕僅僅是提出讓我考慮一下于我而言都太過殘忍?
廳中寂靜無聲,隔了很久,才傳來一聲嘆息,我抬起頭絕望地看著老爹。
四目相對,我發現老爹的目光雖然堅定如常,看向我的眼神里卻滿是擔憂和悲傷。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我從前根本沒有想過的問題——
他也經歷了喪妻之痛,也遭逢劇變,兒媳殞命,一雙孫兒慘死……他還要在傷痛之中照拂同樣滿是傷痕的兒子,擔心兒子萬念俱灰,怕他也一死了之,容忍兒子的消沉墮落,胡作非為。
如今,他仍然承受著我的痛苦,只是比我隱忍得多,從不曾在人前有所表露。
他將我找來,給我看了這封信,我知道是有求于我,可他顧慮我的情緒,不想再給我任何壓力,所以只是默然以對。
在我生不如死的這幾年里,他從來沒有以一個父親的威嚴強迫我做任何事。不只是這幾年,而是從我來到這里,他就一直如此。
我一向自詡孝順,可事到臨頭,滿腦子想到的,卻只有自己。
我想了很久,緩緩開口道:“父親……建成愿聽父親一言。”
老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平靜道:“為父知道你不愿意,因此不強求于你。只是……為父曾為滎陽太守,在任上與鄭氏一族頗有往來,知道他們一向自恃身份,不輕易與一般人聯姻。”
我點了點頭,聽老爹繼續說下去。
“滎陽鄭氏勢力龐大,若與之聯姻,洛陽以東的門戶便可為我們利用,建成,你可知道?”
我又點了點頭。
老爹接著道:“鄭繼伯主動提出此事,為父若推辭,得罪的,恐怕非止鄭氏一族。到時候五姓七家之戶,人人都會說我李淵沽名釣譽,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陷入了兩難之境,老爹不會輕易讓我為難,他其實并不怕得罪那些人,只是亂世中的敵人,還是越少越好的。
“為父為你考慮,鄭繼伯的女兒與你,也算得上是……”老爹最后的話沒有說出口,只看著我等我的反應。
我低頭喃喃道:“若修怎么辦呢?”
老爹沒有聽清我的話,問道:“什么?”
我正了正神道:“沒什么。父親,既然您覺得可行,那就答應了他吧。”
老爹詫異地看著我道:“建成,你可想清楚了?”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是。”
其實我知道無論如何,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再娶別的女人,我無所謂,可這關乎另一個人的一生。
當我看到老爹給我的信時,其實已經明白了大半。
這封信在老爹這里放了已經有兩三個月,那時候我還在洛陽城外,和鄭繼伯的女兒——鄭觀音——也就是子閔,待在一起。
那時候她一定已經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我了。
而我卻不知情。
她對我并沒有惡感,時常還找我搭訕,至少嫁給我在她看來應該不是什么壞事。
我突然明白了王珪說的那句話——鄭先生果然沒有看錯人——是什么意思。
子異老人話里有話我也恍然大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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