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朔聞聽鹿馬之喻,略解勞工苦衷。此刻心雖不平,亦是無可奈何。文朔只得與勞苦兄弟繼續扛運石料。此半日,執力咳聲不斷,汗雨不停,可謂提氣撐骨,身棉足石。
下午執力終因染病身弱,在扛運石料時,體力不支癱倒于地。文朔急忙躍過石料,俯身將執力扶坐起來。大力回身見狀,痛心道:“老三,你何苦這般硬撐!”執力無力地依靠著文朔,向大力道:“大哥,我沒事!我……”未及言全,執力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力雙眉緊蹙,俯身道:“老三,我背你回工棚歇著去!”執力輕聲道:“讓我靜坐一會兒!”大力輕撫執力肩頭道:“那好!你歇歇,我拿水去!”文朔與角斗默望面色蒼白,雙目無神的執力不知如何安慰。實是:心內雖有百味翻騰,口中難覓一語相撫。大力一路急跑,將水罐取來,遞與執力。執力喝了幾口水,靜靜地坐著回緩氣力。
領工見這邊四人放下木杠休息,便大聲嚷道:“你們幾個歇夠了沒有?快點兒干活!你們想讓別人替你們多干活啊!偷懶的,時刻都想著偷懶!一群懶骨頭!”執力聞聲,咬著牙,硬撐著站起身來向大力道:“大哥,咱們干活!我不想聽他叫喚!”大力狠狠地看了一眼領工,轉而向執力道:“老三,你歇著!”言畢,大力將己側兩根木杠交叉扛在肩頭,繼而向角斗及文朔道:“咱們走!”角斗見狀道:“大力,你想累死自己么?”大力嘴角強擠出一絲慘笑道:“角斗,你還不知我的能耐么!你們倆一人一頭兒,也沒我走的輕便!快點兒扛起來!別等狗叫!”執力拉住兄長道:“大哥,我沒事!讓我……”執力又是一陣咳嗽。大力向角斗、文朔一揮手,角斗與文朔會意,但二人為讓大力少些負重,分別將前后兩條縛石的麻繩向己側偏移后,方才各扛起兩根木杠的另一端,同與大力扛著石料向前行去。
待大力與角斗、文朔返回,再次準備三人扛運石料時,有一大漢攔阻道:“你們等等!”轉而大漢向領工喊道:“矬子過來!”領工聞聽此喚,心內甚是不悅,但卻未曾現于面上。領工來至大漢近前道:“襄老大何事?”大漢道:“咱們運石工是人么?”領工眨了眨綠豆眼,干笑道:“這是什么話!咱們當然是人了!”大漢道:“即是人便做些人事!你想累死大力么?”領工正色道:“他不讓勞三兒干活,與我何干?”大漢道:“執力這幾日生病,你難道不知么?”領工道:“實病虛病,哪個知曉?再則,年輕人本就應該磨練磨練,哪個能累死?”言畢,領工雙手叉腰,將頭一仰,不屑道:“我只見過懶死的,沒見過累死的!”大漢見狀聞言,好生氣惱,一把揪住領工衣襟,如捉小雞般將領工提起。領工雙腳離地,一陣手刨腳蹬,殺豬般喊叫起來:“打人了!救命啊!”石場眾衛工見有人鬧事,各提短棍喝斥奔來。待至大漢近前,眾衛工皆是一怔,旋即齊收短棍,笑勸大漢道:“老大息怒!氣大傷身!……”眾衛工勸說間,監工來至近前。監工見是大漢,不免心內發怵。監工向大漢道:“襄老大息怒!有話好好說!快將筍獨放下來!”大漢見監工到來相求,一揚手將領工扔了出去。領工站立不穩,仰面摔倒。
領工呲牙咧嘴站起身來,揉了揉屁股,又揉了揉腦袋,一對綠豆眼直向監工尋助。監工會意,向大漢示笑道:“你們因何事在此玩笑?”大漢道:“執力生病需要休息,矬龜不許!”此時領工見監工到來,自覺有了依傍,于是提高嗓門向大漢嚷道:“襄老大,你罵誰呢?勞三兒那是在裝病!今天一人裝病偷懶,明天就有十人照做。不出三天,石場就沒人干活了!”大力道:“我三弟已經生病數日,咱們同在工棚起居,你又不是不知。今日我三弟實在支撐不住,方才請假休養一日。你怎說我三弟是在裝病?我們眾勞工來石場皆為拋力換錢,養家糊口,誰肯在此空耗時日,貪圖安逸?哪個會來攀比?怎會無人干活?”領工狠狠地指點著大力,怒斥道:“你與勞三兒是親兄弟,自然為他狡辯!我問你,勞三兒有病,怎又來工地干活了?這還不是裝病?”大漢見領工如此詭詆誣辯,心頭登時怒起,疾步向領工而去。領工見狀,急忙躲至監工身后嚷道:“襄老大!監工在此,你還敢打我!你難道不怕坐牢么?”大漢道:“老子殺了成百上千的人,都從未坐過一天的牢!難道打你這矬龜便要去坐牢么?”大漢語聲未落,已至領工面前,一腳踢翻領工,旋即狠踏其背,喝道:“矬龜,你有能耐便讓老子去坐牢!不過老子先要踏碎了你的龜殼!”領工被大漢磨盤般重的大腳踏的喘不來氣,喊不出聲,趴在地上手刨足蹬,如龜伏案,恨不能脫殼逃生。監工見領工趴在地上涕淚涎流,凹口凸目,其狀甚苦。監工急忙向大漢道:“襄老大息怒!言語之爭,何必動武!看我薄面,且饒他這遭吧!”石場眾衛工見狀,齊至大漢近前攏肩撫背道:“老大息怒!些許小事,何勞費神!走,小弟們請大哥喝酒去!”大漢見許多人前來解圍,便用力狠踩了一下領工,怒盯領工道:“矬龜,現在讓執力回去休息,你應與不應?”領工此刻說不出話來,只好點頭作答。大漢見領工已然應允,便向大力道:“大力,你送執力回工棚吧!”言畢,大漢在眾衛工簇擁下離開了工地。
此晚,領工未敢回工棚吃喝歇宿。眾勞工樂得自在一晚。伙夫知曉此中原委后,將工棚房門關閉閂緊,轉身到儲倉內取出一壇濁酒,一袋肉干,放在大炕上。有一中年勞工歡喜道:“褚老哥,今晚弟兄們又有口福了!”其余眾勞工見到濁酒肉干,亦是歡聲相謝。伙夫見眾工友人人開心,個個歡喜,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今日執力病重,糙餅難以下咽,文朔將存放的煎餅取出,放入大鍋內蒸軟,送給執力作晚飯。而后文朔與大力、角斗在旁與眾工友借油燈豆光歡悅圍坐,吃著糙餅肉干,喝著菜湯濁酒,聊著今昔怏快之事。眾勞工邊吃邊聊,當談及今日“怒漢踏龜”之事時,文朔問道:“襄老大是什么人?為何他打了領工,監工與眾衛工只有求情,沒人敢指責喝斥?”大力回道:“此人原名喚作襄土,是我們辳翼村人。我與角斗、執力自幼便喚他為大土叔!只因我們村地貧水苦,養人不易,為了一**命糧,他十幾歲便離家參軍戍邊去了。十多年來,他上過戰場,立過戰功。前年他回村時,身后竟跟了六個衛兵呢!辛醒山離我們辳翼村不遠,石場內的督工、監工、領工及眾衛工應是知道大土叔來歷的。因此不敢與大土叔爭執!”文朔又問:“那他現為何名?身居何職呢?”大力道:“聽說一位大將軍因喜愛大土叔勇武善戰,特為他賜名襄壤字堅土。至于大土叔當的是什么官,我們就不知道了!因為大土叔從來不說他當的是什么官。他只是對鄉親們說,他是個兵頭!”文朔疑道:“那他怎會在石場做工呢?”角斗接言道:“大土叔今年回家時說,他此番是回鄉務農的,不再從軍了!故而與我們來此做工!”執力聞聽三人談論襄壤,于是在旁插言道:“我覺得大土叔是來尋熱鬧的!并不是真正來此賣力換錢的……”
眾勞工正圍坐于大炕之上暢所欲言,突然工棚外有人叩門,屋內眾人聞聲霎時安靜下來。“褚老哥!是我!”門外之人朗聲道。伙夫應了一聲,向眾工友道:“襄老大回來了!你們繼續吃喝,我去開門!”
原來襄壤與眾衛工喝完酒,帶了一些酒菜回來給眾工友。并單獨給執力帶回一些香糕蜜果及一份葷食。執力與大力弟兄倆自是誠言相謝,并特意對襄壤午后解困之舉,敬言拜謝。襄壤本絲毫未將“懲龜”之事放在心上,卻因勞家兄弟倆如此在意,反對執力、大力笑言安撫一番。
眾勞工吃凈餅肉,喝干湯酒,在大炕上或坐或臥,盡享悠樂安逸。角斗見伙夫老褚倚靠著鋪蓋卷,眼望棚頂,若有所思。于是向其靠近道:“褚伯!想什么呢?”老褚聞詢,嘴角掠過一絲笑意,并未作答。角斗一邊輕輕地為老褚捶著腿,一邊笑道:“褚伯!今晚沒有惡狗鬧人,您老給大伙唱一段吧!”眾勞工聞言,皆興致勃勃地向老褚相求起來。角斗見狀,順勢將掛在墻上的稽琴摘下,雙手奉于老褚面前。
老褚見眾老少工友皆有意聽聞自己唱曲,于是緩緩坐起身來,接過稽琴。略思片刻,老褚邊拉邊唱道:
朗朗乾坤日月明,
晝歡夜笑伴歌行。
自古錦袍盼多福,
肉山酒海耀金屋。
暖陽悅貴進富戶,
冷月憐貧入寒門。
至今布衣望少禍,
糙米粗茶晦茅棚。
昏昏天地烏蟾隱,
朝悲夕苦隨嘆縈。
老褚唱罷,長嘆道:“苦也……!悲也……!”眾勞工聽罷伙夫老褚的悲聲,皆被觸動心弦,不禁滿眼酸楚,滿腹酸辛,各個唏噓不已。
就在眾人感嘆悲苦人生之際,突然工棚一陣顫動。未久,工棚外有人大聲悲呼道:“滾石傷人了!快到山下救人去啊!……”工棚內幾位老運石工聞聲,不約而同地驚詫道:“滾石了!”
此時,由工地茂林方向飛來的一群驚鳴烏鴉盤旋于工棚區域上空雜噪亂叫不已。幾位老運石工急忙下炕齊喊一聲“救人去!”言畢,各持锨镢開門沖出棚去。眾開石工、運石工、修石工及石匠聞聽召喚救援之聲,紛紛由各自工棚涌出,手舉火把向工地飛奔而去。
文朔與眾勞工尚未到達工地,已聞施救人員呼喚吶喊之聲,再行近又聞哀嚎**之聲。各部勞工到達工地,無須他人指派,齊沖滾石之地。只見眾勞工撬巨石,推大石,搬小石,急救石下遇難工友。
文朔親見滾石下尋出的遇難工友慘狀,臂斷腿折,頭破身碎,慘不忍睹莫過于此。文朔目澀心酸禁不得落下淚來。
不眠夜,人無眠。眾勞工一直搜救至翌日午時。眾遇難勞工親屬聞訊陸續到來,尋父覓子,找兄搜弟,悲聲慘慘,哀泣凄凄。實是令人痛心傷懷!
過午,眾監工與眾領工向各部勞工傳達督工之意,眾勞工立即停止搜尋失蹤勞工,恢復石場正常勞作。眾勞工聞訊皆憤憤不平,不愿聽命。眾遇難及失蹤勞工親屬則同斥石場眾執事工管人性泯滅,只圖石場效益,不顧勞工生死。
就在石場亂作一團時,督工到達事故現場,向眾搜救勞工道:“此刻石下眾工友已無生還可能,爾等不必刻意在此施救。若爾等真想盡快尋出石下遇難工友遺體,唯有即刻展開石場正常勞作,加快搬運石料速度,方為正途良法。若再如此盲目搜尋,實是浪費時間、體力的無意之舉!爾等快依我言,速行己事!”眾勞工見督工親自前來下令,不免心內忌憚日后生計,無奈下陸續撤離滾石之地,各施本部職責,勞作起來。
眾失蹤勞工親屬聞言見狀,氣炸心肺,急斷肝腸。其內有一老叟兩個兒子此刻皆被亂石掩埋,不知生死。老叟聞聽督工不許眾勞工施救之言,有如萬箭穿心,身墜冰淵。老叟來至督工面前苦苦哀求,請容眾人繼續搜尋遇難勞工。求罷多時,老叟見督工無動于衷,實如滾油烹心,烈焰焚身,其慟難抵,其怖難擋。老叟救子心切,卻又難尋別策,老人家只好枯身倒伏,朽膝觸地,跪求督工開恩,允許施救。怎奈督工從始至終猶如石人鐵像一般毫不動搖。老叟想到兩個兒子此刻埋壓石下,自己卻難勸督工改意。老叟終于心柱斷碎,魂舍崩塌,如瘋似癲般抓住督工衣袖,嚎哭不止。督工見狀,實是惱嫌不已,急命身邊衛工長速將老叟拖離,老叟雙手緊抓督工衣袖,好比二子救命稻草,豈肯放手離去。衛工長見自己喝斥拖拽老叟無用,心中恨道:“你這窮賤卑微的老蛆蟲,竟敢不服我管!讓我在眾人面前失顏!”衛工長惱恨之際,突轉念一想:“我何不借此良機將老蛆蟲懲治一番,以向督工奉忠獻功,博得督工賞識褒獎呢!”想畢,衛工長毫無顧忌地掄起短棍打向老叟額頭,頓時老叟鮮血溢面,栽倒于地。
文朔本在眾苦主之外等待督工下令,以便與眾勞工一同繼續施救遇難工友,豈料督工非但不言施救,反而命衛工長驅離哭求的老叟。更出乎文朔意料的是衛工長竟然向老叟狠下毒手,將老叟打得頭破血流。文朔見狀,實是怒不可遏,縱身躍至衛工長面前,將衛工長本欲再次舉起的右手腕部捉住。衛工長見一少年勞工竟敢阻擋自己,本欲揮棍擊打文朔。豈料衛工長被文朔按捺住右腕,竟未能提起手臂來!文朔痛觀血溢滿面的老叟,怒視狠心施惡的衛工長,實是憐念易起,恨意難平。文朔本想重懲衛工長,但種種束縛與顧慮,令其無法任由剛義秉性持舉執行,最終僅閃奪衛工長手中短棍以戒其后。衛工長見手中短棍竟被一少年輕易奪走,先是一驚,隨后怒指文朔向手下眾衛工喊道:“弟兄們!這小子敢搶我衛棍!”有幾名衛工聞聲,各持短棍齊向文朔而來。文朔見狀,將擒捉衛工長右腕的左手一甩,衛工長登時平地飛起,撞向那幾名衛工。眾衛工猝不及防,竟有數人被衛工長撞倒在地。轉而文朔雙手用力,生生將奪來的短棍扭斷,擲于眾衛工面前,衛工們皆知衛棍堅實,折斷皆非易事,文朔竟能將衛棍輕易扭斷,眾衛工實是驚詫不已,不敢近前尋事。就在僵持之際,衛工長喊道:“將鬧事之人拿下!”幾名衛工聞命,不敢違背,只得提心吊膽向文朔蹭來。文朔觀聞石場諸事,已將眾石場執事人等視為豺狼虎豹,魑魅魍魎。此刻文朔怒血沖涌,剛義烈燃,只見其縱身躍至眾衛工近前,閃即在眾衛工周圍左旋右轉,盡取眾棍拋擲遠處。眾衛工見各自手中空空,一時不知所措,皆愣在原地。衛工長見狀,惱恨至極,尋條大棒直沖文朔而來。
襄壤見狀高聲喊道:“住手!”繼而大步前來。衛工長與眾衛工見襄壤到來,不知何意,皆立足原地靜觀其行。襄壤來至衛工長面前怒喝道:“你他娘的不是爹娘生養的么?那老者兩個兒子皆埋壓石下,難道連句話都不能說么?你竟然拿你那屎棍去打破老人家的頭!”衛工長見襄壤動怒,心內惶恐,急忙向后退去。
襄壤轉向督工道:“沒有眾工友辛勤勞作,石場的興榮由何而來?你的名利又由何而來?此刻眾工友遇難石下,你不思急救,反想阻撓。你良心何在?”督工道:“如今石場工期工量如此緊繁,場主責備下來,我承擔不起!”襄壤怒道:“耽誤工量工期,你承擔不起!工友枉死,你卻承擔的起!你難道是索命鬼么?”督工見襄壤怒起,心內甚是懼憚,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如何作答。襄壤越說越惱,越講越怒,不禁向督工進步道:“你這廝為了讓自己獲名取利,竟命眾勞工黑夜采石,置眾人安危于不顧,實實是謀財害命之徒!如今你還要阻止眾人施救,你這廝實是可惡透頂!可恨至極!不如我先拿你這人畜活祭了石下眾遇難工友再說!”言畢,襄壤便欲擒捉督工。督工聞言見狀,驚呼一聲,仿如斬首慌鵝梗頸挺身向遠處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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