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體育課。同學(xué)們帶著運(yùn)動鞋紛紛往體育館走，明皓叫出無精打采的陳家寶。
“我送你去一個地方。上車！”明皓借來了杜濤的車。
陳家寶坐到副駕的位置，不解地問：“您送我去哪兒啊？”
明皓說：“你今天最想去哪兒？——你回頭看看，是什么？”
“生日蛋糕！——老師，你看我的作文了？”
明皓點點頭。
“今天是我奶奶的生日！好幾天了，我心里一直挺憋悶的。我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她想我，我也想她！一想到她在校門口看我的情景，我就想哭。”陳家寶哽咽了。
車開到家寶姑姑家的小區(qū)。
爺爺去世后，家里只剩奶奶一個人了，姑姑不放心，就把母親接過來和自己一家住在一起。
“我在車?yán)锏饶悖挥弥保鹿?jié)課是自習(xí)。”明皓囑咐道，“家寶，你大了，這些事可以自己做主的！”
家寶點點頭，拎著蛋糕飛快的跑上樓。
敲門之后，姑姑打開門，一看是家寶，愣住了。隨即便大喊：“媽——，你看誰來了？是寶寶——!你大孫子來看你了——!”說著，一邊擦眼淚一邊把家寶拉進(jìn)屋里。
奶奶人還沒出來，但聲音早傳了出來：“寶寶？——是寶寶？寶寶來啦——?”由于太著急，老人在房間門口一個趔趄，家寶趕緊一個箭步竄過去，扶住了奶奶。
奶奶抱住家寶，老淚縱橫：“寶寶，你可想死奶奶了！——那天，我去你們學(xué)校，可是——人家不讓進(jìn)！……”
“奶奶，我看見您啦！可等我們解散休息時，我過去找您，您已經(jīng)走了！”
“啊？你看見奶奶啦？唉——！都怨奶奶啊！我咋不多等一會兒呢？——讓我們寶寶失望啦！都是奶奶不好！——咋就不多等一會兒呢？……”奶奶的滿臉的皺紋里都含著熱淚。
……
兒子沒了！孫子走了！老伴兒過世了！人世間最大的哀痛如泰山壓頂一般，突然壓在張奶奶的頭上。原本剛強(qiáng)的奶奶也承受不住了！送走老伴兒之后，她像著了魔一樣，每天都要帶著各種零食到家寶的學(xué)校門口，而家寶也是一下課，就飛奔到校門口，總是哭著要跟奶奶回家。
此事被家寶媽媽蔣美娜發(fā)現(xiàn)了，便斷然給家寶辦理了轉(zhuǎn)學(xué)。
“找不到寶寶啦！……找不到寶寶啦！”那段時間，張奶奶每天嘴里都念叨著這句話。
快到奶奶的生日了，姑姑左思右想，還是鼓起勇氣給蔣美娜打了電話，請求能讓家寶回來陪奶奶過個生日。
但蔣美娜說，家寶和張家沒有關(guān)系，他好不容易融入到新的家庭環(huán)境中，必須斬斷過往的一切印記。還請他們好自為之，不要再打擾家寶了！
張奶奶大病一場！
直到家寶升入初中，老人家才又找到了孫子的行蹤。但是，為了不打擾家寶，張奶奶總是在中午放學(xué)的時候，在學(xué)校大門對面的二樓咖啡廳，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家寶。
盡管知道這個孫子和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guān)系，但是，用老人的話講：“養(yǎng)個小貓小狗，時間長了也有感情，何況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的心肝寶貝？”
老人就這樣，默默地關(guān)注著她的寶寶，——關(guān)注了三年！
……
寶寶今天終于回來啦！
家寶摟著奶奶，指指放在桌上的蛋糕，說：“奶奶，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從學(xué)校出來的，就是專門來給你過生日的！”
聽到家寶這番話，姑姑哭了，說：“寶寶，你知道嗎？從你離開家之后，你奶奶就沒過過生日！她說，寶寶不在，沒人替她吹蠟燭……今天我和你姑父也做了這一桌子菜，可是，她說吃不下去……”
家寶擦掉眼淚，揭開蛋糕盒子，把蠟燭插好，接過姑父遞來的打火機(jī)，點上蠟燭，又扶著奶奶坐下，把生日冠戴上。
“奶奶，從今往后，咱都好好過生日！我現(xiàn)在大了，自己的事能自己做主了！你放心，以后有時間，我會常來看您的！”他為奶奶擦拭著淚水，“不哭了！快許個愿，我?guī)湍迪灎T！”
奶奶說：“奶奶是高興啊！我孫子長大了！懂事了！知道惦記奶奶了！奶奶，——知足了！奶奶能常常看到你，聽你叫一聲‘奶奶’，就比啥都強(qiáng)啊！”
這是這個家里久違的生日宴。家寶看著奶奶增多的白發(fā)，不由得有些心酸；而奶奶看著這個當(dāng)年被他媽媽強(qiáng)行拉走，而今偷偷跑來為自己慶生的孫子，則是倍感安慰。
人們常說“血濃于水”，但是比水更濃的——不僅僅是血！
該走了，但都是戀戀不舍。家寶在紙上寫下兩個電話號碼：“奶奶，姑姑，這兩個電話號，上邊的電話是我的，但我們上學(xué)不讓帶手機(jī)，晚上十點以后或放假的時候可以打我這個電話。下邊這個是我們班主任的，白天有事打他的電話，他會告訴我的。——今天就是他開車送我來的，還在下邊車?yán)锏戎夷兀 业米吡耍 ?br />
……
回去的路上，看得出，家寶很釋然。他感激的看著明皓說：“老師就是老師！——您不知道！我都要愁死了——！一直不知道咋辦才好！今天我來了，奶奶可高興了，我心里也覺得特踏實！您說的對！我大了，這些事應(yīng)該自己做主！”
明皓拍拍家寶的腦袋：“你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于接受家長的安排了！小的時候，不會思考，所以也不會去想這種安排到底是對還是錯，只是一味地盲從。現(xiàn)在大了，知道思考了，但還只限于思考事情本身的矛盾糾葛，卻不考慮如何化解。所以說，你貌似長大了，但還不成熟。”
“是啊！到了新家之后，媽媽總是灌輸我:你爸爸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他那么大的公司，將來都得你來繼承，你是注定要當(dāng)老總的。所以我在學(xué)習(xí)上，絲毫沒有緊迫感。——就連讀這個高中，我也是自費(fèi)生！不像嘉怡，人家是憑分?jǐn)?shù)考上的！但是，自從艾老師那件事之后，我受的觸動挺大的！后來艾老師也常教導(dǎo)我。我現(xiàn)在是為我自己學(xué)習(xí)。那個老總不是我的！我更不想我媽尋死覓活地為我爭什么！——將來不管干啥，我都要靠我自己的努力，有尊嚴(yán)地生活！”此時的陳家寶和氣倒艾老師時，簡直是判若兩人。
……
晚自習(xí)時，明皓把路嘉怡叫到辦公室。他在飲水機(jī)里接了一杯水，放到嘉怡面前。
“老師，您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嘉怡敏感地意識到，今天老師和她的談話不一般。
“沒啥大事。就是——，我這個人有時也挺八卦的！”
“您是想問我和陳家寶吧？”
“聰明！”明皓笑了。
“唉——！咋說呢——？都說家丑不可外揚(yáng)，但我們家這點丑事是人盡皆知！要是沒有他，我們家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一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明皓說：“那你想過沒有，這事能怪到家寶頭上嗎？”
“不怪他怪誰？他那個不要臉的媽，要不是依仗著這個兒子，她能要挾誰呀？陳家寶比我大一歲還多呢！她要想讓他兒子認(rèn)祖歸宗，早干嘛去了？還不是當(dāng)初人家那個老爺子是銀行行長，有權(quán)有勢，給她安排了工作？——而陳川呢？當(dāng)時不過是一個包工頭，她沒看在眼里。后來，看著我們家的企業(yè)越做越大了，眼饞了，才不顧廉恥地來個認(rèn)祖歸宗。”路嘉怡越說越氣憤。
“陳川是該你叫的嗎？”明皓說，“說到底，——就算有錯，也是他媽媽的錯呀！”
“他就是他媽媽的籌碼！當(dāng)時，陳——那個人根本就不想和我媽離婚！我媽也愿意息事寧人，委曲求全地答應(yīng)接受陳家寶，——或者給他們一筆錢。——可他媽不同意啊！非要破鏡重圓！說——他的兒子既不能缺爹，也不能少媽。——我就活該缺爹少媽嗎？缺不缺德呀？還當(dāng)眾拉著陳家寶要跳樓！——哼！我沒在跟前，我要是在場，就直接把他們推下去！”
“淑女——！淑女——！”明皓提示道，“注意自己的形象！——別像個市井潑婦！”
“有您這么說自己學(xué)生的嗎？”
“你都要?dú)⑷肆耍艺f說還不行啊？”
“我不也就說說氣話嘛？”
明皓說：“你是非常理智的孩子！你為什么就不能理性地對待家寶呢？”
“鳩占鵲巢！——你讓我怎么理性地對待他？”
“鳩在雀的巢穴里就一定過得舒心嗎？——更何況那原本就不是他的意愿！更不是他能左右的！家寶以前在張家過的是什么日子？那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啊！可是，現(xiàn)在呢？雖然是有親生父親在身邊，可在他心里，他能忘掉過往的一切嗎？這個親生的父親和繼父又什么區(qū)別？陳家是家大業(yè)大，可陳家人不接納他，他和孤兒又有什么區(qū)別？他為什么跟艾老師感情那么好？因為艾老師關(guān)心他！——他太渴望別人的關(guān)心啦！——你以為你失去了父愛，可是你想過沒有，他失去的遠(yuǎn)比你失去的要多得多啊！”
他又拿出家寶的作文，遞給路嘉怡：“你好好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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