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初八,宜祭祀,宜出行。
連陰了數日的東堯皇城總算是放了晴。
自那日與祁讓一別,二人再也沒有過任何的交流。可楚葉卻絲毫不在乎,她相信那位安邑王殿下不會讓她失望。
新后魏氏早在幾日前就被找到了,失蹤風波傳的沸沸揚揚,魏氏和三皇子祁玥的那些事兒也不知怎么的就傳到了民間,一女同侍父子二人的皇家軼事一下子天下皆知。祁璉最好臉面,可使臣都到了,冊后的典禮也不能說取消就取消。也不知道魏國公府和祁璉達成了怎么樣的交易,真正的冊后詔書上,嫡長女的長字奇跡般的變成了次字。一女同侍父子的謠言就這么被壓了下來。
楚葉冷笑,魏家只有魏珺語一個嫡女,什么嫡次女,不過是頂著名頭的庶女罷了。魏家的主母是個度量小的,對那些姨娘庶女們一向苛責,如今又有個卑賤庶女要一飛沖天,成為皇后,這位國公夫人的心里不知道憋著多大的一團火氣!
那些庶女們平白得了這么個好幾回,還不得為了后位掙破了頭?
楚葉可沒有為他人做嫁衣的好心腸,她給了這些人一飛沖天的機會,總要挑個知道飲水思源的,要不然她不是虧大了!想到這,她臉上笑意更勝。魏國公夫人能在魏國公府多年屹立不倒,自然也是個手段厲害的,這種話又哪輪得到她去派人提點。她只需要安好棋子,等著那人入局就是了!
她偏過頭看著小幾上的棋局,捻起一子,細細思考。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棋盤上數枚棋子也跟著慣性不斷地移著位置。楚葉微微皺眉,剛想伸手將那幾枚棋子移回來,馬車忽地一顛,棋盤應聲而落。
他們已經在回西晉的路上了。
三日之前,北夷郡主燕凝脂硬闖西晉使臣住院,揚言要將西晉禮部侍郎楚葉帶回國,做她的郡馬!此事在東堯朝堂上鬧得不可開交。原本他們兩國使臣皆是來參加東堯皇后的冊封典禮,結果新后沒冊封成,反倒是北夷的郡主看中了郡馬爺。東堯不少的老臣頓感面上無光,心中把魏國公府怨了個遍。
若不是他們魏國公府教女不嚴,他們東堯何至于受到這種羞辱!
幾大世家更是聯名上書,要求削降魏國公府的爵位,順便將那嫡次女的后位也一邊撤掉!
祁璉早于魏國公談好了條件,更是昭告天下,要接魏家女入宮。原本宮外的謠言已經飛短流長,若是此事降爵豈不是坐實謠言!祁璉又怎么可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于是干脆大手一揮,讓兩國使臣盡快離去,免得再給他東堯沒臉。
旨意一下,不滿者驟然增多,可既然圣旨已經過了明路,就斷沒有收回的道理。再多的不滿,也只能祁璉一人咬牙應下。可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累的,祁璉竟然病了。祭天時日將近,祁璉若是一身病體前去祭天,上天必然不滿。在不少禮官的進諫下,還有世家的推波助瀾下,代帝祭天的重任就落在了安邑王祁讓的頭上。
祁璉再多的惱火氣悶,也只能留在宮城之中,等著祭祀的隊伍回來,象征性的夸獎幾句,將一團悶氣生生地憋在心里。
萬事皆定,楚葉深藏功與名,揮一揮衣袖回西晉去了!至于這么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有多少是祁讓的手筆,楚葉就不得而知了!
“大人,喝藥了。”
行程暫停,隨行的禮官端著一碗湯藥上了馬車。楚葉皺著眉看了一眼,結果藥碗,一飲而盡。
她本就體虛,又吹了一夜的冷風,如今只能抱著湯藥過日子。
說起來還不是要怪燕凝脂那個神經病。無論楚葉如何回復司馬瑾如何拒絕,好說歹說就是不聽,非要讓楚葉上她北夷的車隊,與她一道回國成親。獨孤信那個老狐貍更是大手一揮,將“郡主身份尊貴”一說掛在嘴邊做擋箭牌。楚葉沒辦法,只能“病入膏肓”,回國養病!
湯藥極苦,楚葉將碗遞回給那小禮官,趕忙抓了幾顆蜜餞塞到口中。
她一邊嚼著蜜餞,一邊隨意問道:“兮回呢,今日怎么不是她來送藥?”
小禮官身形一滯,唯唯諾諾不敢回復。
楚葉看他這樣子便知道,定然是司馬瑾那家伙又下了封口令,讓這些人一個個地都不敢回她的話!
楚葉也不欲為難,揮了揮手,便讓他走了。
小禮官忙不迭地將車簾壓好,端著空碗復命去了。
隊伍稍事休整便再次踏上路程。楚葉靠在側壁上,閉上了眼睛。
不對啊?
每次停下休整,司馬瑾必然帶著楚杉那丫頭擠到她的車前來噓寒問暖,怎么這次……
想到這,楚葉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她用力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停下,又讓旁邊隨侍的禮官將楚杉那小丫頭找了來。
“爹爹!”楚杉一見楚葉便親昵地撲了過來。“爹爹是不是太無聊,才叫小杉來陪您解悶兒的!”
楚葉不與她廢話,讓她坐在自己的面前,嚴肅的問道:“兮回姐姐呢?”
楚杉有些緊張的看了看她,磕磕巴巴地回答到,“兮回姐姐……兮回姐姐在爸爸那。”她眼珠咕嚕咕嚕地轉了轉。兮回姐姐確實是在爸爸那,她這不算是說謊!
在司馬瑾那?
這倆人連枝共冢了?
楚葉眨了眨眼,無視掉心底驀然生出的不悅,仔細想了想。照理說,兮回身為西燕長公主,什么好男兒沒見過,何至于委身于司馬瑾,更何況,她還是葉離送到她身邊的人……
楚葉推案了自己的想法,嚴肅地看著楚杉,“你說清楚!”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手邊的小幾,“是不是有你爸爸給你撐腰,便不認我這個爹爹了!”
這仿佛是一劑猛藥,楚杉驀地抬了眼,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楚葉注視著他,才不管這楚杉的心里經歷了怎樣的糾結。只見他的睫毛緩緩地垂下來,終于是啞著嗓子開了尊口。
“一個半時辰前,我正和爸爸在車里下棋,兮回姐姐突然找來,說要去忘歡山莊報仇。今日一過,必是再無見日。她還說大人您秉著,不想讓您知道,只求爸爸隨便編排個理由,掩住她的行蹤。”
“你說什么!”楚葉眉頭皺起,冷聲大喝!
“爸爸不允,說縱使兮回姐姐武功高強,但若真的獨闖忘歡山莊,必然是回不來的。殿下只想了一會兒,邊說要與兮回姐姐同去,讓我看著爹爹,不要讓您離開馬車,還說讓我乖乖聽禮官哥哥的話,他們會在回國之前平安回來……”
楚葉只覺得自己什么都聽不清,滿腦子里只回蕩著楚杉“爸爸同去”的聲音。
再來不及多想,楚葉將蓋在腿上的短被扔到一旁,作勢下車。
楚杉急的都要哭出來似的,連忙招呼了幾個小禮官圍在車轅旁邊,就是不讓她下去。
“啪”
楚葉一個巴掌甩到楚杉的臉上,怒極反笑,“好的很,你們都是好樣的!我一直以為你們初寫黃庭,是些有腦子的,瞧瞧你們做的是他娘的什么混賬事!七皇子教你們瞞著,就都乖乖的瞞著,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咱們一個都跑不了!”
楚葉一口氣說完,連著咳嗽了幾聲,手一掩口,直接便見了血。人果然是氣不得,也不知道那兩個混帳東西現在如何了!
忘歡山莊是什么地方,那是北夷宗室,帝國屏障,是獨孤信和燕凝脂回國的必經之所。這哪里是他們二人說去就去的地方。兮回身為西燕長公主,親眼目睹國破家亡,身負血海深仇。自她到她身邊以來,不善言語,更不喜歡笑,總是在安靜無人之時,獨自在院中舞劍。
楚葉明白,他們是一路人。他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放下仇恨的。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天竟來的這樣早!
禮官們早在楚葉的一通威嚇下就已經怕的不行,一見楚葉咯血更是手忙腳亂。遞水的,送藥的,亂七八糟,毫無章法!
楚葉閉了閉眼,慢慢將呼吸穩定下來,腦子里飛快地梳理著情況。
首先,這忘歡山莊離此近千里,兩人走了一個半時辰,輕功加上馬匹,也只能是在半道上。
其次,司馬瑾不欲兮回涉險,定會多加阻攔,兩人的行程怕是一拖再拖。
兮回想要報仇,因著勝算極微,所以必定先要養精蓄銳,前半夜決計不會行動,如果她御快馬連夜加鞭,不眠不休,至少也有七成把握可以在這兩人入莊前截住他們。若可勸,則返;若不可勸……那便舍命陪君子吧!
楚葉睜開眼,撐著車轅慢慢下車,對著隨行的禮官吩咐道:“將我的馬牽來。立刻!”
“爹爹……”楚杉這回是真的慌亂了,她攔在楚葉的身前,又“砰”地一聲跪下,“爹爹,您不能去!您身體本就孱弱,現在又病著,會出事的!”
她一聲一聲喚著楚葉,眼淚也跟著落到地上。說實話,出了相遇的當日,這丫頭故作姿態的假哭,楚葉還從沒見她哭過。
楚杉死命地抓著楚葉的衣角,一邊哭,一邊還用它來擦鼻涕。
楚葉默默地把衣角抽回來,抬腳繞過她,聲音不容質疑:“備馬!”
樹林里終于起了輕微的聲響,好像吹過一陣清風,很快了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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