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筠沒想到自己會迷失在無人的山林中，一如她沒想到俞溢辦事會出錯。
春來雨水連綿，常有山路被泥石沖毀。遇見這種情形，二人只能繞路前往梓縣。
鮮為人知的野徑在樹叢中時隱時現(xiàn)，馬匹即便不馱人也走得很艱難。
見行程被耽誤，劉筠心里著急，多次打斷俞溢查探路況。
也不知道是哪一次失誤，導(dǎo)致二人繞進(jìn)了一條更荒僻的無名小路。
這下，劉筠才肯面對現(xiàn)實。
沉默的空氣放大了劉筠自責(zé)的情緒。
她覺得心口發(fā)堵，便停下來，不再前行。
俞溢認(rèn)為眼前的困境只是暫時的，他有信心找到另一條出路。
“只要我們繼續(xù)往北走，總能到達(dá)梓縣，你寬心些。”
他也相信劉筠能夠重新振作。畢竟，劉筠連那么重的箭傷都能一聲不吭地熬過來，沒道理會被一點小挫折打敗。
如他所料，劉筠抬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沒錯，我們走吧。”
不幸，禍不單行。
當(dāng)他們?yōu)檎业酱舐范鴼g欣鼓舞時，真正的麻煩才從林子里冒出頭來。
八名穿著破爛、額頭和臉頰涂著褐色草汁的男女將二人二馬合圍在路中間。
東邊的山坡上傳來颯颯的聲響和一陣大笑，似乎還有大隊人馬尚未現(xiàn)身。
“咦？好馬、好馬！終于撞上大買賣啦！”
八人之中最先開口的是個嗓門很大的青年男子。他披散著結(jié)成綹的頭發(fā)，精瘦的胳膊高高抬起、揮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刀。
站他身旁的是一個稚氣未脫、笑起來露著兩顆大門牙的少年。
正是這二人攔住了劉筠和俞溢的退路。
劉筠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她扭頭看了俞溢一眼，彼此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
他們遇上攔路劫財?shù)谋I賊了。
“馬給你們，但請讓一讓路。”俞溢開口試探。
“這小子識趣！快滾快滾！”大嗓門樂呵呵的，就要上去牽馬。
“等等！”正對面一個身形高挑的年輕女人尖聲喝止他，又朝劉筠二人惡狠狠道，“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得留下！”
“對對對，得留下！”大嗓門連忙附和。
俞溢輕輕放開馬韁，右手收在腰側(cè)，慢慢挪動到劉筠身旁。
“沒有馬，怎么去梓縣？”劉筠不肯放手。
“先脫身，再打算。”這是俞溢的看法。
高挑女人眉頭一皺。
“嘀咕什么呢！”
劉筠見那高挑女人向自己靠近一步，下意識把手里的馬韁藏到身后。
“不能給你！”
俞溢一聽劉筠這話，不用細(xì)看攔路盜賊的臉色也知道要壞事。
他未進(jìn)西二營前，曾跟隨著俞舟堂的管事和容、安兩地的鏢行打過幾次交道。他聽說過鏢行中流傳的某些不成文的規(guī)矩。
來不及多想，他對著高挑女人報上了“齊臻鏢行”的字號。
誰知，女人對此毫無反應(yīng)。
俞溢的心沉了一下。
“不給？哼，那就把命一起留下！”女人暴躁如雷，舞著一根蛇矛直沖上前。
若不是俞溢揮出匕首擋了一擋，劉筠已經(jīng)血濺三尺。
馬匹受驚，用力一掙。
馬韁在劉筠手心刮出一道血痕，最終脫離了她的束縛。
大嗓門截住馬匹，興奮得嚷嚷起來。
雙方實力懸殊。
唯一護(hù)身的匕首被高挑女人繳去，俞溢急忙開口：“尊駕息怒。其實這兩匹馬也是我們偷來的，砸在手里頭，麻煩得很。尊駕若有門道，也算了結(jié)了我們一樁心事。”
他原本不愿和這伙人糾纏，此時為了活命，不得已耍些花招。
劉筠有些腿軟。
見俞溢出手、出言相護(hù)，她才醒悟過來。
俞溢已失去匕首，她萬不能再失去理智。
于是，她虛握著拳頭，走到俞溢身側(cè)，什么也沒說。
高挑女人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偷兒？”
俞溢看到她的反應(yīng)，心下覺得奇怪。他過往的經(jīng)驗好像突然失去了作用。
“偷兒身上最值錢的是兩只手，你們一人留下一只，我就放過你們。”高挑女人說出了條件。
這一次，無論是大嗓門，還是其他人，都沒有出聲。
俞溢意識到了什么，拉住憤憤不平的劉筠，道：“我這手砍下來可就不值錢了。還請尊駕發(fā)個善心，許我們贖回來。”
高挑女人極不滿意。
“我偏就看中了你的手。你不照辦，我就先殺了你，再把你大卸八塊。”
“看來，尊駕不識數(shù)。”俞溢若有所思，轉(zhuǎn)頭左看右看，“你們幾個、也沒有一個識數(shù)的？難不成你們是頭一次出來干這挨刀的行當(dāng)？”
這就是俞溢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盜賊們交頭接耳。
怎么回事
不可能
瞎蒙
俞溢已經(jīng)確定自己猜對了。他對劉筠飛快耳語一句。
高挑女人似乎惱羞成怒，不再多言，揮舞蛇矛指向俞溢。
俞溢不指望眼前這個沖動暴躁的女人會手下留情，他把希望寄托在另外一個地方。
蛇矛狠辣靈活，貼著他側(cè)轉(zhuǎn)的胸膛、從他左腋下穿過。
俞溢手無寸鐵，一連退了數(shù)步。
他只能守。
劉筠卻在這時動了。
沒有人防備她。
俞溢留在馬背上的弓與箭是救命的稻草。
劉筠沒有來得及思索他們二人脫身的機(jī)會有多大，只顧緊緊地抓住它。
箭矢飛入東坡的樹叢中，驚擾了隱匿的蛇蟲。
“住手”一道慢吞吞的聲音從坡上傳來。
高挑女人聽到命令，狠狠揮矛橫掃一記、順勢收手。
俞溢大口喘著氣，還不忘朝劉筠露出微笑。只要時機(jī)準(zhǔn)確，即便是不高明的箭術(shù)也能唬住敵人。
可惜，劉筠警惕著東面，沒有注意到他心緒的變化。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東坡上，一個面容白凈的中年女人從樹叢中顯出身形。
她打量著路中的陌生男女，目光銳利得像是要把對方洞穿。
俞溢知道，她才是這伙盜賊的頭領(lǐng)。
“鏢客，偷馬賊，都不是小震，你看一下馬掌。”
大嗓門應(yīng)了一聲，彎腰去查看被他攔截下的馬匹。
“釘著鐵片呢，還有個印兒。”
聲音清楚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中年女人頓時皺起眉頭。
見到這年長與年少兩個女人露出一模一樣的神情，俞溢恍然覺察到一件事。
他動了動嘴角，大膽道：“你們母女的名號很快就能寫入府衙的公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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