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走近床榻,又提醒了一句:將軍,若此時后悔,尚還來得及』
翌日,春寒乍暖。
將軍府的馬車,早已在門外等候。我抱著香盒,挑起簾子走了進去。
“駕~”粗衣短打衫的車夫,穩穩地坐在車頭上。狠狠抽了一道馬鞭,揚起地上塵泥數點。
馬車掉轉過頭來,朝著將軍府的方向奔去。車輪轱轆轱轆地滾在街道上,車身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鬧市。終于,停在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公子,將軍府,到了,”
傳言,樊將軍英俊貌美,年輕有為。十歲背井離鄉投了軍,二十七官拜一品大將軍。奈何,天妒英才,三十歲受累兵敗,落下一身病疾。如今,纏綿床榻已經十年有余。
我掀開車簾,走下馬車,抬頭望了眼將軍府。
日光微醺灑在墻上,朱門綠瓦鍍了一層霞光。將軍府盤臥在江陽城的咽喉上,巍峨身軀散發著不可侵犯的威儀。
大門兩邊蹲著一對石獅子,石獅大嘴微張怒視著前方。正門之上掛著一張牌匾,匾上龍飛鳳舞:大將軍府。
門內出來一個管事,身形高大步子矯健。一邊走來一邊朝我作揖,花白的胡子隨風蕩起。
“我是這里的管事,喚我福伯就好。儀公子,快里面請,”福伯笑得一團和氣,身子恭謹地彎著。他伸出右手做了個“請”,余光卻在我身上游走。
我起身回了個禮,目光掃過福伯。只見他,皮膚微黑臉型略方,鬢角須發灰白相間。半新的袍子干凈整齊,舉手投足間嚴謹果斷。
福伯面上雖含喜意,卻遮不住眉宇中的殺伐之氣。想必早年,也是個久經沙場的。
我低下眉目,由著他細細打量。稍駐片刻,福伯上前引了路。我緊隨著他,一前一后進了府。
一路走來,蓊蓊郁郁,一片蒼翠。古木怪石頗多,卻鮮有其他顏色,便是人影也沒見到幾個。
途經一處荷塘時,我回望了幾眼。水面零星飄著幾片荷葉,有的葉端還打著疤卷兒。腐爛的根莖堆積在塘里,散發著潮濕霉朽之氣,也不知有多久沒人來此打理。
偶爾有兩三只細腳鶴,撲零著翅膀俯沖下來。叼起塘中不知名的小魚,又不知道飛向了哪里去。
初見將軍府,只覺得通體氣派。如今入了內里,卻徒生頹敗感來。放眼整個將軍府,顏色單調又寂寥,沒有一點兒生氣。倒是應了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我思及此行目的,嘆了口氣。
這將軍府,終究要敗落了。
轉眼到了燈火通明處,福伯附耳交代了幾句,青衫小廝領命前去通引。
福伯起身告了退,我朝他福了福身。
“進來,”一道聲音從門內傳來,聲如撞鐘卻底氣不足。
片刻,門開了。青衫小廝走了過來,鞠著身子引我進去。
我進了房門,房內肅靜整齊,并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有正東墻壁上掛了一張舊弓,弓身摩擦得久了,也看不出材質來。
穿過屏風,來到里間。我略掃了一眼,屋內死氣彌漫。便是我今日不來,將軍怕也多活不了幾天。
將軍真是做了筆好買賣。
我揚了揚唇角,恭敬地朝他行了個禮。
他靠在榻上,示意我坐下。我順從地落了座,很快小廝端來了茶果。
“嶺南的荔枝,新撥了些來,公子不如嘗嘗?”他看著遠處,狀不經意地說。
我拈起一顆荔枝,入手十分冰涼。仔細一看,盤底有些碎冰,想必剛送來不久。這荔枝呈心形,與以往的妃子笑不同,也不知什么品種。
左右都是荔枝,我撥開果殼投入口中:“倒是挺甜的,”
他側目看我,唇角微揚“儀公子,不怕我下毒嗎?”
我嗆了一口,囫圇吞下果肉。忙端起茶杯,連喝了幾口。這將軍的想象力,怎如兆瑞一般豐厚?
我回頭望著他:“我雖不才,卻也略通醫理。這盤中的果子,沒有一顆有毒的。更何況,將軍請了我,難道會吝惜幾個果子?”
“倒是將軍,渾身是毒,怕是十年不止了,”
紅皮荔枝太甜,我吃了幾顆覺得有些膩,就挑了個番棗啃了起來
“好眼力,”他挑了挑眉,眼底恨意涌過,“不知公子可能醫治?”
“不能,”我低著頭也不看他,“我治不好、一個不想活的人”
“放肆,”帳邊的侍衛拔劍而起,兩眼噴火怒瞪著我。
我搖了搖頭,這世上愿意聽實話的人可真不多。他若想治,又豈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
將軍揮手示意,眾人紛紛退下。
“聽聞公子可圓世人一夢?”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諷的神情。
我笑著看他,斂下眸中寒意。
他垂下眼:“我不信夢,卻總做一個夢。十七年了,我該醒過來了。”
我晃了晃茶杯,撥開氤氳水氣:“何種身價何種夢,我勸將軍——莫要貪心得好,”
“哈哈~還沒有人敢這樣跟我說話!”
我抿了口茶:“我向來如此說話,這就是將軍的待客之道?”
聽著室內額外的呼吸,我撥下珠子打了過去。“小黑,出來,”我盯著將軍榻下,揚起嘴角似笑非笑,“梁上君子下來吧,花瓶后面也別藏著了,其余的不用我說了吧?”
小黑頂開榻下隔間翻了出來,其余人也陸陸續續露了臉。
“你、你們……放肆,下去領罰,”他皺著眉頭斥道。
我笑了笑:“將軍莫忘了賠我珍珠,這可是最后一串了。”
室內突然很安靜,我有些乏了:“將軍既沒主意,還是別耽擱你我的時間好,”
“有沒有人跟你說,你這樣活不長?”他看向我,眸中的殺意一閃而過。
“哦?是么,”我放下茶杯。
噗~噗~噗,果核飛出,門外的人應聲倒地。我皺了皺眉:“將軍若再啰嗦,這單生意不做也罷,”
將軍灰下了眸子:“我想要一個人的命,他恰好坐在龍椅子上,你可敢接?”
我抿嘴不說話,只是看著榻上的他。
他突然笑了起來,恨意像朵盛開到極致的花:“我不想他死了,他怎么能死呢?那樣太便宜他了,我要他活著——長長久久的活著,哈哈~像狗一樣活著,”
長命百歲,生不如死,真是個不錯的想法。我輕叩桌面:“我可以答應你,那你呢,你能給我什么?”
“這條命拿去就是,”他別過臉去毫不在意地說。
我扯出一抹笑,像只吸血的蟲子:“不夠,將軍還不夠格。你不如聽我說完再做抉擇,”
我不理會他繼續說:“今日我不來,將軍也沒多少活頭。我不做虧本買賣,你的命不值這個價格。我不要金山不要銀山,只要你的執念、骨頭和一縷魂魄。若你肯將它們獻祭給我,我便愿意為你走這一趟,”
“你今天既然找到我,就是不想牽連將軍府。這世上,沒有什么比死人,更能摘脫得干凈了。你死了,我會把你做成香,也會完成你的愿望。但那時,你就看不見了。如此,你可愿意?若你反悔,今日只當我不曾來過。若你同意,就簽了這一紙契約,”
一氣說完,心卻不住打顫,我忙端起茶水抿了幾口。
他垂下右手:“你有幾成把握?”
我抬起頭來:“我不做沒把握的買賣,”
“好,”他點了點頭。
我輕輕走近床榻,又提醒了一句:將軍,若此時后悔,尚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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