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問汀蘭借了氣墊粉底和散粉,用粉底將臉上的瑕疵遮蓋掉,用散粉輕輕拍掉額頭鼻翼和劉海上的油光;再從包里拿出懶得用的染唇液,將嘴唇涂成了嬌艷欲滴的色澤。我對著鏡子左看看,又看看,用餐巾紙抹去了表面的一層,免得太像聊齋志異中吃小孩的老妖怪。
最后,我把頭發梳成馬尾,穿好外套,不能讓他看出來,我剛才在精心打扮。
為了防止被別的同事撞見,我和剎車約在了離公司500米遠的咖啡店。
我遠遠地看到他側身站在咖啡店門口,穿著寬松的灰色毛衣,下穿一條黑色西裝褲配棕色綁帶皮鞋,背黑色長方形牛皮雙肩包。我上下打量著他,心想,他平日里從來不背這么大的包,看來送資料的事兒屬實,沒有騙我。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他一步步在朝我走來。在紛繁塵世里,在茫茫人海中,我們兩越來越近,就像是深夜里,遠航的漁船向燈塔的方向靠近著。海面風平浪靜,小船搖搖晃晃,停在我幽幽心上。
說起來,我在辦公室里養了一瓶水植晴思草,有同事說,讓我將水倒至瓶口保持水分,也有同事說,保持一半水分才能讓草深深扎根。我突然明白了,怎么種都會被同事指教,種的好也罷,種焉了也罷,都免不了一頓口舌。種草如此,愛情也是一樣。
我不要成為個在愛情里沉浮的都市麗人,我要像一個初戀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完最后幾步,滿懷期待來到他的身邊。
“怎么樣,今天上班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我連連搖頭,“你呢?今天去做了什么?”
“我去給導師送了資料,他下午要去趕火車出差。”
剎車面對著我,兩只手局促不安地在褲縫處,一會兒往后,一會兒往前,一會兒又插回了褲兜里,和淡定自如的言語,形成強烈的反差。我竊笑,恍然才發現,我不也在用手指繞著發尾玩呢么。小李子啊,別五十步笑一百步咯。
“這樣也好,這兩天應該不會有別的事打擾我了,我可以安心地去圖書館寫論文。”
“光泡圖書館啊……你晚上不去運動一下么?”我們兩站在咖啡店門口,像兩根插在水里的蘆葦,筆筆直的。
“運動?我每天去操場上跑個五公里,就回宿舍喂貓去了。”
“啊呀,一個人跑步多無聊,下次我找你打球吧,羽毛球?網球?籃球?還是排球?我都可以。”我就差拍拍胸脯,和他稱兄道弟了……
啊……這愛情的火苗,隱隱綽綽,搖搖欲墜。我趕緊捋了捋碎發,準備柔聲柔氣地說話。
剎車撓撓頭,指指咖啡館,“我們要不要進去聊?”
“不了不了不了,”我拉著他的手往公司的反方向走去,我靈機一動,說道,“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我總不能坦白說,是怕我們被同事發現吧。
他任由我拉著他的手,沒有出聲。
“你也不問問是什么好吃的?”
“是什么好吃的?”他乖乖地說道。
他被我生拉硬拽,往石庫門的小巷子深處走去,像是被媽媽桑拉著要去接客的交際花,怯生生的,怪可愛的。
石庫門可是魔都不能被時間磨滅的風情。石庫門建筑大多是兩層,與京城方方正正,一覽無余的四合院不同,它是一個錯落有致的小社會。原本一家人一住的半歐式獨棟小樓,被精打細算的包租婆,劃成一個個大小各異的小天地。最夸張的劇本,莫過于一個兩層小樓里,住了七十二家房客,就連樓梯三角區域里,也住著一個修鞋子的小皮匠,更不要提曬臺上,用隔板搭出了一個個小房間。臥室、廚房、衛生間,應有盡有,就像現在工地上的移動房一般,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弄堂里,只有夜晚稍微安寧一些,但其實豎起耳朵聽聽,還是能分辨出小孩的啼哭聲、夫妻的爭吵聲、收音機的廣播聲。到了早上,天還沒亮,就熱鬧起來。隨著糞車往弄堂里推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住戶,睡眼惺忪地將家里的馬桶往車上一翻,不時還能聽到誰灑了黃金萬兩而造成的吵罵聲和推推搡搡。
再過一會兒呢,弄堂里就會散發著早餐的香氣,真正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胡阿婆是仍舊堅守在弄堂里做點心的老人,一個鍋,一個液化氣罐,加上其他瓶瓶罐罐,就是她所有的一家一檔,她的老伴兒從早上六點開始擺攤,直到黃昏后,才讓阿婆搭手接班,兩個人年近七十,依舊恩恩愛愛,相互扶持。
我掏出錢包,從中挑出幾個鋼镚兒,往阿婆的塑料簍子里一扔,阿婆便從不銹鋼餐盤里,夾出兩個面餅胚子,往油鍋里輕輕放下。白色的面餅逐漸被煎得金黃,空氣中彌漫著炸蔥的香氣。
五分鐘不到,我們兩手里就多了兩個金黃酥脆的蔥油餅。蔥油餅外殼煎得香脆,一口咬下去,豬油香裹著蔥香,一同進了口腔。外皮酥脆,內皮松軟,菜芯多汁,真的嗲的不得了,正宗老街味道。
我這才吃了半個,剎車已經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個,他看看我,問:“你口渴么?”
我雙手捧著蔥油餅,這么說著,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像一只塞瓜子花生的小倉鼠,嘴里有東西不方便說話,干脆狠狠地點點頭。
剎車從口袋里掏出五塊錢紙幣給胡阿婆,要兩瓶豆漿,阿婆忙著和餡,干脆讓剎車自己去簍子里找零。
剎車從塑料分格框里拿出兩瓶豆漿,用棉線掛著的起子開了瓶蓋,插上兩根吸管,將其中一瓶遞給我。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得誠實地回答我。”我喝了一口豆漿,玻璃瓶和軟吸管,還是兒時的感覺。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買了第二塊蔥油餅,正三心二意地盯著阿婆煎餅。
“你如果真的喜歡了我這么久,為什么選擇在轟趴上,才和我表白?”
“你不是說,我是剎車么,”他一笑,“好高興,地球是圓的,我終于又退到了你的面前。我喜歡看你為我卸去妝容,洗手作羹湯的模樣,讓我覺得,原來我也值得。”
我這才知道,我們不過是同樣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明明自己很好,卻總怕自己不值得別人的一片真心。
望著遠處漸漸隱去的陽光,我目光投得很遠很遠,我們都一樣,需要的是相互喜歡的異性,更需要的是可以互相溝通互相理解的靈魂。不管這段感情將走向何處,我們現在在一起,就是完成了彼此的救贖——在別人的眼中,更能反射出,自己的價值。
“那你真的喜歡我么?”我一頓,“你猶豫了。”
“我沒有猶豫。”剎車委屈地舉起雙手投降,“一個男的要是不喜歡那個女的,為什么要浪費時間追求呢?”
“你還是沒有說喜不喜歡我。”我喝完了那瓶豆漿,轉過瓶身,對準剎車,像舉著一根棒槌。
“喜歡喜歡,我喜歡你。”阿婆在一邊,斜眼看我們,我尷尬地笑了笑,把剎車往我的方向拉過來。
“行吧,今天算你過關。”我傲嬌地哼了一聲。
“難道女生會一直一直問你喜不喜歡我,愛不愛我這個問題么?”
“那當然了。”我沖著他,陰惻惻地笑,感覺手里換把刀,才更適合我現在的形象,“女生會一直問一直問,一直問到她不愛你或者你不愛她了為止。”
“哦。”剎車若有所思地啃著餅。
我偷偷地去看他的表情,見他有點失落,說道:“如果你覺得煩,那我就只再問一次。”
他抬起頭,“好啊,這一次預支給你,你攢到那時候再問。”
“哪個時候?”我腦子里漂起一些黃色泡沫。
剎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轉移注意力說:“你問了我一個問題,那我也得還你一個問題。”
“憑什么啊。”
“來而不往非禮也。”
“所以你就非禮我啊。”
我們兩相視一笑,瞬間懂了這個影視劇里的老梗。
“你說吧說吧。”那是我大度。
“你的外號為什么要叫小李子啊?”他吃完了第二個蔥油餅,意猶未盡地瞟了一眼阿婆的攤子,“我真心話的題目,本來寫的這個。可惜你早早就離開了,沒有抽到。”
“你想知道?”我湊近他,傻笑。
“想知道。”
我點點頭,賣了個關子,“你知道李奧納多迪卡普里奧么?”
“知道,我的貓還叫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呢。”我腦補了一下剎車在宿舍里叫喚貓過來的樣子,忍俊不禁,不過這個話題的重點不在這里。
“他年輕的時候不是很瘦嘛,”我訕笑,“我小時候也很瘦的,一直到高中,才像吹氣球似的胖了起來,所以被大家稱為小李子。”
“我覺得你這樣子很健康啊,很可愛,讓人覺得吧,你特別熱愛生活,活的有煙火氣。我喜歡你,你說話的樣子,行動的樣子,吃東西的樣子,連同你胖胖的樣子,我都喜歡。”
我笑瞇瞇地湊近他,他滿懷期待地向我靠近……
我用食指和拇指,在他鼻子上重重一彈,他仰天望去——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連同你瘦瘦的樣子,我都喜歡……”
“這還差不多。”我吧唧一口親了他的下巴,把問八寶耍酒瘋的事兒樣的一干二凈,拉起他的手,往地鐵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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