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油沒有按照八寶一開始的設定,在青年旅社訂六人一間的大通鋪;而是選擇了一間普通的二人間,比起通鋪,每個人平攤下來就貴個十塊錢。
等我恍恍惚惚地上了樓,醬油給我開了門,又一個箭步飛撲到床上,葛優癱著看電視,她眼皮翻翻,告訴我她們兩個按照石頭剪刀布的順序,決定了洗澡順序。
我并無所謂,抱著小包坐在沙發上,掏出手機和耳機,插著耳機聽音樂。我和醬油的相處模式,越發像是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對于彼此的存在毫不在乎,該摳腳摳腳,該無視無視。有很多次醬油約我周末出去玩,我都是只涂了粉底就出門的,用我的話說就是,看過我內褲花紋看過我脫褲子洗屁股的女人不值得我浪費上千塊的化妝品。
‘今天是第一天,程瀟,我愛你,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我回想起方才與他的表白,仍舊如夢一般。
這原本就是一首歌詞。
——推開窗看天邊白色的鳥/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時你在操場上奔跑/大聲喊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寫歌的人假正經,聽歌的人最無情,人要是矯情起來,聽什么都像是在說自己。
“我知道。”他站直了身子,扶住我的肩膀,真誠地望著我的眼睛,“我們就這樣下去,永遠不分開。”
——那時我們什么都不怕/看咖啡色夕陽又要落下/你說要一直愛一直好/就這樣永遠不分開/我們都是好孩子/異想天開的孩子/相信愛可以永遠啊/我們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懷念著傷害我們的/大聲喊我愛你
我們在微涼的夜色中,擁抱在一起。
有些人對于愛情太著急,急著要照片,看一眼就欽慕,聊幾句就喜歡;也會因為一個動作,一個忽視,一個眼神,三兩句話,就輕易地放棄。而我和程瀟不同,因為喜歡得卑微,因為愛情的審慎,總是拖拖拉拉,溫溫吞吞,一晃就是三四年。
我們兩個是被什么猛獸咬傷過的孩子,捂著自己的咬痕,抖抖瑟瑟地不肯去找人求救;我們捂著自己的傷口,更是怕生怕鮮血淋漓的樣子,嚇壞了喜歡自己的人。我們一個原地立正不肯勇敢向前,另一個克制著自己的貪念踩著剎車,這才兜兜轉轉,直到今日。好不容易有些苗頭,又清零重來,只怕愛的太過熾熱,占有欲過于強烈,燒傷了彼此。
廁所的水聲停了,八寶揉著濕漉漉的頭發,穿著那土掉渣的桃紅色睡衣走了出來,瞬間屋子里彌漫起一股洗發水桃子香味,混合著潮濕的霧氣,溫溫熱熱的。我看著她,心想我們還真是難為了程瀟一個堂堂八尺男兒,想想就特別好笑。
醬油收拾了一下(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便進廁所洗澡了。八寶把我招呼上了她的床,勾肩搭背地與我找了個手機游戲,一起聯機抗敵。
二十分鐘后,我接了醬油的班,走進浴室,又是十五分鐘過后,我們三個女人大喇喇地橫躺在一張床上,貼著下午我們在便利店里買的面膜。八寶舉著手臂玩著手機,醬油則側躺瞄著電視機,我則大腦放空地望著天花板,我什么都不愿意多想,只想沉沉睡去,一夢不醒。離家出走也好,第一次示愛也罷,都變成夢境中一吹就散的泡沫,該有多好。
“八寶,你有沒有想過,畢業了好好找個男朋友交往。”醬油用手指戳了戳還在打游戲的八寶。
“交往什么呀,我不想戀愛只想暴富。”八寶嘖嘖一聲,回答道,顯然是對于婆婆媽媽的醬油一心嫌棄。
“加一。”我斬釘截鐵地舉手。
“你滾開,”醬油粗魯地推了我一把,“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我的夢想就是做個流浪漢。”八寶平靜地望天上的手機,神情格外的認真。
“別鬧,剛才還想暴富,一個天一個地,你也差別太多了吧。”醬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像個狗狗一般,趴著和八寶對話,臉上的面膜硬是堅挺地沒有掉落下來。
“這叫進可攻退可守。”八寶臭屁地笑笑,“以上海現在的消費水準,我得傍上撕蔥,才能后半生無憂。”
“你還別說,他有幾個女朋友,還沒有你漂亮,”醬油由衷地贊嘆道,“如果你能和他在一起,可就徹底紅啦,我們說不定也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混個名聲。”
“想美事兒吧你就。”我笑罵道,“靠嫁人暴富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八寶這等顏值,也要修煉個八面玲瓏的個性出來,才能勝任。”
“是啊是啊,我的夢想就是在橋墩子下流浪,做個綁著臟辮兒的嬉皮士。”八寶左手扯了扯自己的披散的頭發,濕潤中依舊富有光澤,讓人艷羨,特備是天天嚎叫著要禿頭了的我和醬油。
“那我就去你這個橋墩子下賣關東煮。”我嬉笑道,盡找些沒邊沒際的假設來讓自己開心,“你可要介紹些嬉皮士同僚來買我的關東煮。”
“一言為定,你可得賣點五香的,賣點咖喱口味的,還要變態辣的。”八寶吸溜了一口口水,連帶著醬油,也咕嘟一聲咽了口水。
我們三個沉默了一會兒,醬油率先發言:“面膜要干了,快點拿下來吧。”
八寶點了點頭,紋絲不動,依舊在打游戲。而我將面膜揭下來,像擠抹布似的,將里面的精油盡數擠了出來,抹在腿上,來回揉搓。
對我們來說,生活就是這樣,一邊幻想著暴富,一邊又只能就著面膜里的精油涂抹身體,不愿意浪費。澆水施肥,不一定能夠長出漂亮的花朵,也可能長出的是一把小蔥,也許生活是苦的多甜的少,不過,只要我們能夠如此相聚在一起,就抵過了所有不愉快,割下小蔥依舊能夠撒在橋墩子的關東煮里,蔥香四溢。
又零零散散地聊了一會兒天,我們都累了,關了大燈,我和醬油背靠著背誰在一張床上,借著床頭夜燈給自己心愛的人發信息。
等時鐘過了零點,他發信息與我說:“早點睡吧,不然要長黑眼圈了。”
“那你也早點休息。”我發了個親親的表情,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我們問前臺多拿了一床被子),像個肉松卷。
“對了。”他正在輸入中。
我直勾勾地盯著屏幕,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今天是第二天。”他寫到。
我用被子徹底把自己蒙住,在黑暗而溫暖的小被子中,竊笑起來,不敢出聲。我與他說了聲晚安,便把手機塞在枕頭下,但愿今晚能做個好夢。
我有一個特異功能。
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外邊旅游,不管枕頭是高是矮、是硬是軟、是三個四個還是一個兩個,都能夠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哪怕是黑狗半夜在我身上蹦迪,哪怕是外邊驚雷大作,哪怕是下水道發出轟隆隆的咕嚕聲,我都未見得會馬上醒來。但是只要時間一到七點二十分,或者我的鬧鐘聲音響起,我就能分秒不差地睜開眼睛。
在鬧鐘聲中,我睜開眼睛滑動解鎖,只見程瀟發消息給我,說是在對面早點店里等我們去吃早點。我這一眼,身上千千萬萬個細胞全都醒了,立馬坐了起來。
身邊的醬油還在酣睡。醬油也有個特異功能,就是只要她想睡,不管設置了多少個鬧鐘,都不足以叫醒她。我們宿舍四人都不是一個專業,如此分配全仰仗于學校湊數字的大數據功能。于是,我們上課作息自然各不相同。經常發生的狀況是,醬油八點十五分要去上早課,她可以從七點鐘就開始定鬧鐘叫早,十個鬧鐘隔著六分鐘鳴叫,此起彼伏,一直響到八點,都未必能夠叫醒她。八寶說我們吵鬧,其中一大功臣就得算上醬油的鬧鐘。
后來我們熟了,只要我有早課,起來就必然去瘋狂搖床一分鐘,直到把醬油那廝搖醒為止。當然,大多數時候我沒有早課,只能窩在被子里,戴上我的入耳耳塞,再戴上我的隔音耳機,別說是醬油的鬧鐘,就是輔導員此時此刻在我面前叫我起床,我都可以一個字也聽不見。
說起八寶……我一邊穿衣服一邊往廁所走去,床上空無一人,廁所里也空空蕩蕩的,再看看沙發上,八寶的背包也不見了,壞了,這廝不會是乘著我和醬油昏睡,早早溜了吧?
我急的一下子冷汗嘩嘩地落下,衣服穿好,抓著手機就沖出了房間,下樓跑到了前臺,問八寶是否退了房。前臺小姐笑嘻嘻地給我指了個方向,我往外一看,這一看可不要緊,只見對面早餐店里,程瀟和孫心辰兩人,正朝我打招呼呢。
我氣呼呼地穿過馬路走進了店里,怒氣值百分之百:“你怎么不說一句話就走啊?”
“我這離家出走,才一天就被抓回去,該有多么丟臉啊。放心吧,協約我收著了,等我玩夠,就會回家,你們別擔心我。”八寶笑嘻嘻地和我說,我按捺住想要抽她的沖動,真是慈母多敗兒,我們平時太過遷就她,這才筑成大禍。
“你要去玩多久?”程瀟一邊喝著咸豆花,一邊若無其事地問道。
“長則半年,短則一個月。”八寶有問必答,一點都不會閱讀空氣。
“一個月?行,沒過多久就要清退宿舍,你收藏的什么BL、GL小說畫冊,就等著被宿管阿姨拿到宿舍樓底昭告天下吧。到時候,你遠在天邊的臉,也掛不住咯。”他瀟瀟灑灑地喝著豆花,直接無視了八寶越來越黑的臉。
“啊啊啊——”八寶抓著頭發哀嚎,“不行啊,那都是我珍藏的寶貝——”糾結了十分鐘后,她哀怨地抬起頭,和我們說道,“我跟你們回去。”
“贊。”我向程瀟豎起大拇指,然后向店老板喊道,“老板,這里再加一籠湯包一碗咸豆花,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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