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黑的伸手不見五指,靜的連極清極清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時歲躲在這里,蜷縮著身體。
在黑暗且寂靜的環境里,時間尤顯漫長。時歲不是玄士,無法準確判斷時間的流逝,只覺自己的滿頭青絲或許已成華發。
然而當厚重木門打開一條小縫時,時歲卻又覺得時間太短。和著光泄進來的還有嘈雜而又血腥的呼喊:“……賊子,你們定不得好死!”
一道人影從門外閃進,木門隨之合上。
“……婆婆?”時歲遲疑的開口。雖然人影進來的很快,雖然人影進來是逆光,但時歲還是勉強看了個大概,可是他不敢確認。
白色的衣裙上繡著青色的藤蔓,這是族內大長老的服飾,只是如今染上了暗紅色的血液,藤蔓幾不可辨,只有幾片時歲熟悉的枝葉倔強的浮于血液之上。
衣裙相似,容貌確是時歲極其陌生的。大長老雖在年齡上被時歲稱為“婆婆”,但因其修為已臻玄師,容貌維持在雙十年華,外人見了也只會以為是時歲的姐姐。可剛剛時歲瞧見的人影臉上已布了溝壑,青絲也染了寒霜。
時歲怔愣看著門口,此時這里又恢復了黑暗與寂靜,不由讓人懷疑方才只是一場幻覺。
“歲歲。”
直到蒼老卻又熟悉的聲音響起,時歲的感官才恢復知覺,雖然聲線蒼老,可時歲心底的呼喚呼之欲出。
時歲朝著大長老的地方過去,卻因維持一個動作良久血液不暢而跌了一跤,最后手腳并用、跌跌撞撞的爬了過去。
隨著時歲與大長老的距離越近,血液的氣味愈發濃厚,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但它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香甜的。在以往這是時歲最喜歡的味道,可今日聞之卻讓他欲嘔。
時歲摸索著碰到大長老的衣擺,順著衣服的紋路,他想要摸摸大長老的臉,然不過移了一寸的距離,手被大長老的手隔著衣服覆住,“歲歲不怕,他們傷害不到你了。”
“可是、可是他們傷害了婆婆,還有瓔瓔、星沉、小寧……”時歲深吸了口氣,讓喉間哽住的一口氣呼出,“族人們,他們、他們都怎么樣了?”
大長老沒有回答時歲的問題,只喘著氣混雜著新鮮血液的氣味道:“不用報仇了。歲歲,歲歲你要記住,”覆著時歲的手猛然握緊,“去大乾皇宮,記住,你一定、一定要……”
“我記住了,歲歲記住了……”時歲反復的說著這兩句話,大長老的手依舊緊握著他的手,隔著順滑的衣料,還能感受到溫熱,可是之前呼在他耳側的呼吸卻沒有了,只剩了余溫還殘留在他的耳畔。
“……婆婆?”一顆豆大的淚珠從時歲的眼眶滑落,順著臉上的淚痕滴落在兩人交疊的衣擺上。
“婆婆!”另一只空著的手顫抖著伸到半空,沿著之前大長老呼過來的氣息摸過去,可是近到幾乎已經觸碰到了大長老臉上細小的絨毛時,時歲的手卻停了下來。
“婆婆,我都記住了,你再跟歲歲說句話好不好?”話落,只有他自己的泣音和淚水浸潤衣服的聲音。
直到手顫抖的幅度一不小心大了一點,粗糙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
“歲歲,你去幫婆婆采一朵靈璃花。”
“婆婆,你的胭脂又用完啦?靈璃花都快沒有了。”
“沒有了再種嘛,這次是研制一種新的,到時候給我的小歲歲也用點。”
“我可不要,婆婆自己用就好了!”
“哈哈哈哈!”
……
在時歲的記憶中,大長老是個極美的人,也是個極愛美的人。記得幼時他有次不小心打翻了大長老的一瓶香露,大長老整整一天沒給他好臉色。
可如今掌下的肌膚像是他曾撫摸過無數次的樹皮,粗糙且有紋路,時歲摸索著停留在大長老的鼻下,沒有一絲氣息的流動。
“婆婆,你現在好丑呀,歲歲去給你摘靈璃花,去調制香露、口脂……”時歲猛地抱住大長老,眼淚鼻涕在臉上肆意,“婆婆,我不想一個人,歲歲好怕呀婆婆。”
一道輕微的響聲準確無誤的傳入時歲的耳中,這是陣法被破壞的聲音,隨即一道清朗的聲音帶著尚未磨滅的殺意從門外傳來:
“虛影族少主?”
時歲一僵,滔天的恨意從心中翻騰,一把匕首從他的衣袖滑出。
沒有任何回應,應是不耐煩,門外的男聲再次喚了一聲,旋即厚重的木門大開,陽光泄了進來,耀目的刺人眼球。
門內同樣光芒大盛,室內的場景一清二楚暴露于人前,時歲的手緊握著刀刃,鮮血順著刀尖滑落。
以血為引,觸發傳送,不可逆轉。
在傳送法陣的光芒即將遮蓋住時歲時,開門的男子下意識的運起身法追過來,昏迷前,時歲清晰的看見男子臉上驚訝的神色。
時歲勾了勾唇角,幾不見弧度。
他虛隱一族,絕不會為人所用。
男子撲了個空,光芒徹底將時歲掩蓋,等到光芒熄滅,“叮當”一聲,是匕首跌落在地,匕首一旁是低頭坐在地上的大長老,陽光打在她的臉側,好似尚在人世。
……
虛影族,傳說有妖族的血脈,乃是半妖,能夠任意幻化人形。
約莫萬年前,虛隱一族在大陸上消失,后偶有虛隱族人現世的消息,追查到最后也不過易容愚弄世人。
虛影族的確血脈特殊,但也只是一群異于常人的人。他們只需服下別人的一滴鮮血,便可暫時幻化成那人的樣子,可是一旦幻化,他們的血脈將不再純粹,原本就子息艱難的他們更加難以誕下子嗣。
綿延至萬年前,尚留存在大陸上的虛隱一族,已經極少有人運用自己特殊的血脈,也極少有人知道自己特殊的血脈。
虛影族在那時幾乎已成傳說。
然天有不測風云,有虛影族人被一人利用,坑蒙拐騙,最后成就強者。虛影族再次暴露于人前,且世人皆知,虛影族人的后頸處有一顆紅痣。
有人想要復制強者之路,有人想自己成為強者……欲望總是無底深淵,大陸因虛影族動蕩了千年,直到虛影族從世人的眼前消失,徹徹底底的成為傳說。
世人以為虛影族就此絕滅,實則未然。當時僅剩的十余虛影族人聯合在一起,逃離至月琉山脈深處,通過近萬年的休養,也繁衍生息至百余人了……
時歲是虛影族的少主,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是少主。或許是因為天生石脈,無法修煉;許是因為身患惡疾,需服鮮血;又許是因為他自幼父母雙亡……也許只是族人惜他可憐。
……
身下猛然傳來顛簸感,令因傳送后遺癥而昏迷的時歲驚醒過來。
細碎的陽光穿過枝葉縫隙打在時歲白皙的臉頰,傳來溫熱的觸感,但觸感更深的是眼前人傳來的體溫。
時歲一睜眼就瞧見了一頭凌亂的黑發,怔愣了片刻,下意識地往后仰去。
“誒!”托著時歲臀部的一只手往上扶住他的腰,好險止住了兩人即將以時歲為墊、摔倒在地的慘狀。
“你是誰?”
“你醒了?”
兩人同時開口,一人聲音清脆,像是山泉擊打水中石塊;一人聲音低沉,似是夜風吹過山林。
靜默了一下,男子率先開口,“我是山下的獵戶,見你昏迷在草叢中,就將你背了下來。”
“謝謝。但是,”時歲松開摟著男子脖頸的手,“可以放我下來了。”
男子想也沒想地拒絕,“不行,你受了傷。眼下山路崎嶇,我還是背著你比較好。”
男子的腦海中閃過先前見到時歲的場景——他是循著血腥味追過去的,原以為是一頭受傷的妖獸,扒開草叢才發現躺了一人。
純白的衣裳上沾染著血液,有些地方已凝固成了暗紅色,有些地方只沾了一點是淺淡的粉色。少年的臉頰上也蹭了血色,愈發顯得他膚白如玉。
且少年的眉頭緊蹙,呼吸也不甚平穩,他料想是受了傷,但由于處于山中,擔心血氣會吸引妖獸,故而只是匆匆檢察一番,雖只在右手的掌心發現一道幾可見骨的傷痕,但那滿身的血痕,實在觸目驚心,讓人不得不擔憂其身上是否存在細小卻極深的傷口,又或是內傷。
不過發覺少年沒有生命之憂,這才決定先背下山,再仔細檢查少年身上的傷勢。
時歲眉頭緊蹙,沒有料到男子是這樣的一個反應,當即雙手抵住男子的脊背,卻不料右手手掌傳來刺痛感,呼痛一聲。
男子連忙道:“你受傷了,不要亂動,免得傷口裂開。”
時歲這才發現右手被麻布包扎著,傷口處隱隱傳來清涼的意味。時歲眉頭微舒,但依舊冷聲道:“放我下來。”
男子無奈,只好一手托著時歲的臀,一手撐住時歲的背,道:“這里山路太陡,我尋個平緩的地方。”
時歲這才沒有堅持,但依舊維持著撐起身子的姿勢,睜大眼睛打量周圍的情況。
風兒吹動枝葉,帶來沙沙聲。須臾,一片邊緣枯黃微卷的樹葉從枝頭跌落,時歲伸手,恰好落入他的掌心。
陽光的溫度傳入掌心,帶著即將逝去的生命力。風兒繼續在林間飄蕩,樹葉在時歲攤開的掌心中上下晃動,卻未曾飛走,震顫間似有鳥啼、蟲鳴聲交替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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