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家里，還保存著文婧當年做蛋糕的設備。在港城的最后一晚，她還做了一個簡單的小蛋糕跟家人分享。

    喬楠狼吞虎咽，很快就把自己的那份給吃光了。他還記得，在懷著老大的時候，老爸還給文婧做蛋糕吃來著。

    老喬也記得，他說：“到現在我都沒記住那個洋名字，就記得是草莓蛋糕了，那個做起來又不復雜，文婧想吃，我就做給她吃唄！”

    喬楠可從來沒享受過那樣的待遇，不僅如此，就連這次回程的行李，爸媽也是為文婧準備得多。她愛吃烤魚片，喬建軍給她準備了五六袋不同口味的。她還喜歡吃老家作坊里烤的那種小蛋糕，老喬也給她弄了一大袋子。

    喬楠很眼紅他明明是喬家的兒子，得到的待遇可差遠了，爸媽就給他裝了幾包速凍鲅魚餃子，讓他們一家回去吃。

    嚴格說來，沒有一份東西是單獨給喬楠的。對此，喬建軍冷笑道：“反正給你拿好吃的，你也不領情，除了說句好吃，也不會有什么表示。哪像人家文婧，嘴巴甜著呢！”

    老喬此言不假，每次給兒子一家寄好吃的，兒子就會回復“收到了”，但文婧會感情充沛地給公婆發一段很長的信息，大體內容就是東西收到了，讓爸媽費心了，謝謝爸媽。爸媽寄來的果然是最好的，比外面賣的好吃多了。我們一定會好好珍惜，要是吃完了，再跟你們匯報。

    喬楠說她這是“巧言令色”，一家人弄得這么客氣干嘛？但他不得不承認，媳婦就是比他會說話，爸媽被她哄得特別開心，他們心甘情愿地寵著她。

    而在這些方面，喬楠確實很木訥。以前李蘭芝經常給他寄衣服，從內衣到外衣，細細打扮他，生怕他對這些細節不上心，失了“軍官”的體面。但喬楠永遠也記不清自己有幾件私服，被誰借走了也不記得。

    后來跟文婧交往，文婧也很喜歡打扮他，她眼光又好，在她的想象中，喬長官穿上她給買的衣服，帥氣程度肯定不亞于名模。然而她想多了，喬長官休假出來，永遠是那幾件常穿的私服。文婧給他買的衣服，他依然不知道在哪里。

    為此文婧還被他氣哭過，喬長官抽著煙思索了半天，總算接受了她的邏輯不愛惜她給買的衣服，那就等于不珍惜她的情誼。所以，這些年他長進了一些，然而家人已經被他傷著了，再也不想給他買什么東西了。

    好在喬楠也不在這些事上計較，他心甘情愿地當挑夫，扛著大包小包還有兩個娃踏上了回程。他千叮嚀萬囑咐，讓父母保重身體，這樣他們才能安心工作。

    送走了兒子一家，喬建軍的力氣果真全都消失了。他需要尋找新的盼頭，也需要兒孫繞膝的生活環境�？删湍壳暗那樾蝸碚f，只有小女兒有回來陪他的可能，可喬琳又遠在美國，無法回來。

    他也牽掛著女婿的病。雖然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孫瑞陽會成為他的女婿，但他真變成女婿了，老喬又有點不適應。

    孫瑞陽吃了很多苦，喬楠走了之后，他還被送了一次急診，可把家人給嚇壞了。老喬送了好幾頓飯，他也吃不下，還寬慰老喬：“爸，我不會死的，再難我都會撐下去的�！�

    那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老喬怎會不心疼？晚上躺在床上，他翻看著家里小朋友的視頻，歡喜得傻笑，卻又憂心忡忡：“老李，你說，喬琳以后會有孩子嗎？就算有了孩子，她的孩子能健康嗎？”

    “人家喬琳早就說了，嫂子生孩子大出血，姐姐生孩子突發子癇，兩種極端情況她都遇上了，都留下心理陰影了，不敢生了�！崩钐m芝說道：“你呀，得學著做個開明的家長，不要老是催著孩子結婚生孩子，人家有自己的生活，你也該找點自己的樂子�！�

    “呵，說得倒輕巧，你一點都不擔心？”

    李蘭芝沒有回答，鉆進了被窩里。自從丈夫從老家回來后，她的話就變少了。老喬知道，他帶著兒子給前妻掃墓，她心里還是有疙瘩的。

    “老李，你別生氣，喬楠這么多年沒回來了，這下終身大事都辦完了，我就帶他去看了一眼”

    “你放心，我沒那么小心眼。更何況你看的是夕云，我怎么也不會跟她吃醋。”李蘭芝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說道：“是那個人死了。”

    老喬迅速支起了身子：“誰？就是在南方的那個誰”

    “嗯。”李蘭芝嘆氣道：“我忙著準備兒子的婚禮，才沒功夫理會他。是陳蕓告訴我的，這么多年都沒聯系了，我還是很吃驚的。”

    要說人生最閃耀的時刻，李蘭芝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她考上大學的那一刻。那個年代，大學生比金子還金貴，她有無數的抱負想要實現。然而，一場意外的手術，一個陰險的朋友，還有一個懦弱自私的“那個人”，把她的大好前程全給毀了。

    她“灰溜溜”地回到家鄉，頂著無數風言風語重新開始，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她來到港城后，幾乎斬斷了跟之前的一切聯系，要不是陳蕓告訴她，她幾乎淡忘了“那個人”。那個人混得很不錯，去世之后，網上還能看到他的訃告。

    老喬默默地聽著，在黑暗中牽起了妻子的手，問道：“你不會是在為他難過吧？”

    “有一點吧，并不是因為很多年前的那些情誼，只是單純地將他當做大學同學。唉，轉眼間，我們也到了不停地送別的年紀了。”

    “讀書多的人，就是多愁善感。如果我是你，我才不會為那種懦夫感到難過呢！”老喬握緊了妻子的手：“我還在這陪著你呢，別難過了�。　�

    丈夫不會說甜言蜜語，但李蘭芝很踏實。這個男人也沒什么大本事，但他說的話全都做到了把孩子好好地撫養成人，盡心盡力為父母養老，讓她住上大房子，讓她過上好日子。

    他睡熟了，呼嚕震天響�？衫钐m芝一點兒都不覺得他粗魯，相反，聽著他的呼嚕聲，她更加踏實了。

    但李蘭芝也發現了，在入秋之后，丈夫的精神頭越來越差，已經不是接不到電話或者不回微信的地步了，他步履蹣跚，丟三落四，常常盯著某個地方發呆。

    李蘭芝很害怕，生怕他這是老年癡呆的前兆。喬璐聽說后，急忙給父母安排了一份體檢，讓他倆趕緊去檢查�？衫蠁滩⒉皇抢夏臧V呆，除了高血壓的老毛病，沒什么異常。

    喬璐還是很擔心，跟弟弟商量，要不讓老爸退休吧！他這大半輩子都困在吉祥路了，要是出去走走，會不會好很多？

    餛飩館里的小童結婚了，也能獨擋一面了，他腦子不靈光，卻娶了一個很精明的媳婦。他媳婦曾跟老喬談過，每年八萬，把餛飩館承包給他們，行不行？

    老喬一口回絕，倒不是嫌錢少，而是他割舍不下。開這個店，他根本就掙不了多少錢，但他很樂意為二中的孩子做飯，為那些辛苦討生活的人做飯。要是承包給別人，人家把價格抬得很高，或者干脆把餛飩館改成燒烤大排檔，那該怎么辦？

    他舍不得一茬茬的食客，也舍不得他苦苦琢磨出來的手藝。

    他曾經勸過小童，如果他想自己開店，那他也不攔著，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別把店開得太近了。小童卻一口回絕：“我不走，我留在這里才能活�！�

    唉，他腦子不好使，心眼倒是挺好的。

    老喬不想退休，也不想出去旅游，他悶悶地往返于家和餛飩館之間。漸漸地，他發現自己也有傷春悲秋的潛質了，當第一片葉子飄零的時候，他忽然感覺一陣凄涼。

    喬楠也很擔心爸爸，某天忙到半夜，他突然想起來，有一年，他染上了自言自語的毛病，手底下的兵造謠說他得了精神病。他惶惶不安地掛了蘇雪的號，可是蘇雪告訴他，他沒有病，他所有癥狀，都是因為孤獨。

    喬楠驀然想起了父親，說不定，他也沒病，他這樣精神恍惚，也是因為“孤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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