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就是皇帝,于這句話中,他也窺出了姜氏的用意。
姜氏并不想置自己于死地,所以才以這封信來警告自己。
很快,費青禮被人推了進來。
昨日被打的傷痕猶在,紅腫的臉上布滿淤青,身上的錦袍血跡斑斑,雙手被縛在身后,連腳上也套了腳鐐,走路時身子佝僂,步履蹣跚,哪還有昔日寵臣的風采?
朝臣們不由得一陣唏噓。
這一看就是被用過刑的。
都說刑不上大夫。費青禮再怎么說也是朝廷大員,怎可以對他濫用私刑?但隨即想到他干的那些事,又覺得這樣還算便宜他了
費青禮始終低著頭,機械似地往前挪動著步子,不敢看昔日同僚的眼神。
冷不防被人在膝蓋處猛踹了一腳,身不由己跪了下去。
皇帝面色灰敗,很是氣怒地瞪著他,眼睛里似要噴出火來,似乎在說:“若不是你這個雜碎被他們抓住,自己今日也不會受制于人,落到如此狼狽的田地”
“費青禮,你知罪嗎?”皇帝猛地站起身來,指著他大聲喝道。
費青禮費力地抬起頭,神情惶恐地看著皇帝,張了張口,“臣臣”
“朕何等愚蠢,竟被你蒙騙了這么多年”皇帝目光兇狠,像狼一樣惡狠狠地瞪著他,“快說,當年你是如何構陷武神王的,朕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費青禮眼里唯一的希望破滅。
原本來之前還指望皇帝會護他一二,此刻,終于死心了。
是啊,皇帝怎會那么蠢,在朝臣面前擔下那樣的罪名。
這個黑禍,必須得由自己來背。
但愿那個女人說話算話,事情了結之后放自己一條生路
心念電轉,費青禮頹然一笑,“是,這一切都是臣做的是臣利欲熏心,花費重金從一個江湖人那里購買了青陽散,又買通當日在群英殿當差的內侍,把毒藥下到武神王的酒杯里,武神王不查,喝了毒酒后當即藥性發作,產生幻覺,誤將太子殿下和皇上當成了敵人,拔劍便刺”
當年震驚朝野的大案,此刻費青禮不過寥寥數言,便將真相說了出來,委實令人感慨。
適時地,姜氏將那封費青禮寫給老毒物莽子的書信呈上。
皇帝看后,更是氣得額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既然演戲,他自然要演全套。無論如何,不能讓費青禮把自己供出來
只有死人,才會守住所有的秘密。
所以,費青禮必須死,且還要死得快。
只聽得“咚”的一聲,半空中一個重物忽然朝費青禮砸來。
那是一方硯臺,從御座的方向斜飛而來,隨硯臺一起砸向費青禮的,還有皇帝咆哮如雷的吼聲:“混賬東西,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干出這種事,枉朕信任你多年”
硯臺不偏不倚正正砸在費青禮的額頭上,立時鮮血四濺。
費青禮悶嗯一聲,倒地。
姜氏面色一變,忙蹲身去探他的鼻息。
還好,只是昏了過去
姜氏松了口氣,隨即從懷里掏出一粒藥丸喂他服下,這才起身,眸子冷然地看著皇帝,“皇上,案子還沒審完,你為何要下此重手?”
立時,朝臣的目光俱都看向皇帝。
剛才皇帝突然手,的確有殺人滅口的嫌疑。
皇帝臉色一白,隨即很快反應過來,余怒未息地道:“朕實在氣不過”
“蘇戰,你死得真冤”
“蘇戰,是朕對不起你”
“將來九泉之下,朕也無顏見你”
一聲聲,一句句,飽含皇帝的熱淚,似有千般自責萬般愧疚,失態的皇帝忽然疾走幾步,一下子跪在姜氏面前,對著她懷里的牌位重重叩首,“蘇戰,朕的好兄弟,你看見了嗎?,朕這就給你賠罪,是朕當年眼瞎心盲,沒有細查便草率定了你的罪,害得你的妻子兒女皆受盡了苦楚,這一切都是朕的錯,是朕錯了”
皇帝登基多年,這是第一次,在眾朝臣面前毫無形象地哭訴。
朝臣雖然也為蘇戰感到惋惜,但皇帝此言此行,實在太過了。
哪有堂堂天子給臣子下跪的
程恕當先反應過來,忙上前跪著相扶,“皇上,您不能這樣君臣有別,您這樣豈不是陷武神王于不敬”
他這一跪,底下的朝臣便都齊齊跪下。
甭管真相究竟如何,至少此刻皇帝的表演讓朝臣們釋然了不少。
姜氏面色冷凝,立在原地不閃不避,生生受了皇帝的磕頭。
程恕不由得對姜氏生出反感,她怎么敢?這是皇帝,堂堂大綦的天子,她怎么敢受皇帝的跪禮?
底下朝臣們更是心下駭然,連龍國公也忍不住皺了皺眉。
慕彥崢更是俊臉漲紅,此時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姜氏不用看,也知曉朝臣們的反應,卻依然站得筆直,看著皇帝冷冷一笑,“這個禮,是你欠蘇戰的,他受之無愧!”
皇帝抬頭看著她,眸子里光芒慘淡,“是,這是朕欠他的,雖然遲了十五年,但朕終究還給他了。”
姜氏這才避開,冷聲道:“我還有個不請之請,望皇上成全。”
皇帝終于在程恕的攙扶下起身,“你說。”
“把費青禮交給我帶走。”姜氏慢慢說道。
聞言,皇帝不由得苦笑。
眼下這關,算是過了。
但她也還是防著自己,只要費青禮在她手里,隨時可以讓他翻供。
畢竟,這次她沒讓費青禮把鼠疫的事供出來,并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大局。
誣陷當朝重臣,費青禮犯此大罪,按律應該交由三司會審,凌遲處死,但姜氏作為武神王的遺孀,此刻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合乎常情。
皇帝可以拒絕,但,拒絕之后呢?
好容易才安撫住她,如果因為這件事又惹惱了她,難保她不會當場再讓自己下跪一回,或者扯出鼠疫的事
心念電轉,皇帝沉著臉緩緩點頭,“好。”
“皇上,不能這樣做”程恕急忙反對。
皇帝卻對他擺了擺手,悵然道:“無妨原本就是朕錯了,此刻無論她提什么要求,朕都會答應。”
滿臉贖罪的表情,看得姜氏忍不住想吐。
慕彥崢也不由得為自己的父皇感到羞愧,同時也不能不感激姜氏。終歸,她沒將鼠疫的事情爆出來,也沒給父皇灌上弒殺功臣的罪名。
只這兩樣,足以證明姜伯母實在是了不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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