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商承認，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他卻一直都沒有不得好死的覺悟。
因為他不信命，更不認命。
倘若真的善惡有報，那為何世上始終有惡？
一個想要活下去的人之所以不死，從來都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沒有人能夠奪取他的性命。
其實凌商也一度以為，死在某個家伙的手里大抵是一種解脫。
然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那個人卻是沒了執著，斷了念想。
他不是不記得自己說過些什么。
他只是后悔自己那么說了。
血霧之中，凌商目光空洞地，不知朝著什么方向走著。
他當然清楚，自己如今這副看起來完整無恙的身軀，其實并不存在。
凌商在與柳生冥解除師徒關系之后，曾搭上一條前往東瀛的船只。
那船上有一位來自西域龜茲國的高僧鳩摩迦葉，還有一班子隨行的僧侶和兩箱佛經典籍。
鳩摩迦葉身旁時常跟著一位自稱云殊的俗家弟子。
云殊的父親，正是昔日那位名鎮邊疆的驍騎大將軍云孤鴻。
但他的母親卻不是對云孤鴻一往情深的長公主夜梓靈。
云殊幼時得了一場怪病，那之后便盲了雙目。
顛簸的東渡之行，也沒有讓凌商感到太愁苦。
他偶爾會去甲板上聽鳩摩迦葉講佛，甚至也因年少氣盛發表過一些不敬的言論。
鳩摩迦葉配得上德僧之稱，對凌商的態度總是寬容與慈悲的。
他甚至稱贊凌商的靈慧，想要將他收做云殊那樣的俗家弟子。
凌商莫名其妙就成了云殊的眼中釘，時常被他譏諷。
直到有一天，云殊在凌商面前亮出那枚刻有“凌殄毒害”四字的玉佩。
我猜各位也忘了這枚玉不贅述，總之后來輾轉到了夜慕參手上
那是凌商身上僅有的，母親的遺物。
不知怎么卻落到了云殊手里。
凌商那時候才知道這目盲公子的身份。
云孤鴻死得不明不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云殊對于夜氏的恨，或許比凌商還深。
因為夜氏非但害死了他的父親。
他的母親，也是被長公主逼死的。
凌商想要拿回那塊玉，云殊卻將它扔下了海。
漆黑的玉在空中劃出一道灑脫至極的曲線。
凌商的意識也在一瞬間被抽空，身體也被被撕成無數碎片。
那天正好是暴風天，黑壓壓的烏云似乎要吞沒整片海域。
翻涌的海浪將船只拍打得搖擺不定。
沒有邊際的大海中央，隨時都像是要傾翻的孤船之上，凌商又一次想到了死。
恍惚之間，他又想起，那個人也不是一兩次地咒他去死了。
被自己最為恐懼的水所吞沒，不正合了他的意？
船舷上有人在緊張地將海水舀出，也有許多僧侶鎮定地念誦著佛經。
那位什么也看不見，聽覺卻格外敏銳的云氏后裔，卻不知去了何處。
凌商也不知該記恨他還是該感激他。
躍入深海的那一刻，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那個人，大概以為自己早就死了吧？
大概也不愿再想起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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