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兒就坐在綠楊閣門口不遠(yuǎn)的地方，聽見了丫鬟的通傳，忙過來將吳嬋娟和吳兆昆接進(jìn)去。
吳嬋娟剛坐下，就聽見鼓聲停歇，那支大紅的芍藥落在一個身材豐腴的小美人兒手里。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牛小葉這個瘋婆子……
五官的樣子倒是沒有變，但是因?yàn)槭萘嗽S多，輪廓立刻清晰秀美。
再看身上，一襲粉紫對襟襦裙，那顏色還是漸進(jìn)的，一層深似一層，到了裙底，就全是大朵大朵深霧紫的纏枝夕顏花，美輪美奐。
上身的短襦對襟邊上也是同樣的纏枝夕顏花，淺粉色澤，襯得胸口的形狀頗為美妙。
真的是改頭換面了，沒有那樣癡肥，完全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不過牛小葉瘦下來的樣子，真是不錯呢。
吳嬋娟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跟自己熟悉的姑娘說了幾句閑話，問了一下大家都在玩什么，就聽見牛小葉銀鈴般的笑聲在耳邊響起。
“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更不會什么詩啊詞啊的，要不罰我吃酒吧？我可以自罰三杯，先干為敬哦！”牛小葉落落大方說道。
少年郎們轟然叫好，對于這樣豪氣爽利酒量好的少女特別有好感，見她就像見哥們兒一樣。
“不行不行！酒要罰，但是規(guī)矩不能亂！”李梔娘笑吟吟地用銀勺子敲了敲碟子。
規(guī)矩就是，一定要說點(diǎn)什么，做點(diǎn)什么。吃酒吃菜當(dāng)然不在規(guī)矩之內(nèi)。
唱歌跳舞、作詩填詞，甚至說個書，講個笑話兒什么的都行。
“小葉重傷初愈，經(jīng)不得累的。要不，讓小葉說個笑話兒吧，我記得小葉的笑話兒說得極好。上次在吳國公府笑得我腸子疼。”鄭玉兒一派主人家風(fēng)范，寬厚提議。
李梔娘眨了眨眼，笑著道：“那我給玉兒面子。”轉(zhuǎn)頭對牛小葉說道：“先自罰三杯，再說個笑話兒吧！”
盛思顏微微蹙眉。李梔娘對牛小葉的態(tài)度不甚有禮，跟她對鄭玉兒盛思顏還有吳嬋娟這些人說話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
但是牛小葉似乎完全不在乎，反而對李梔娘越發(fā)親熱。
“李大姑娘給我解圍，我當(dāng)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牛小葉豪爽地先自斟三杯，一口氣喝盡，翻腕給大家看看杯底。
然后清一清喉嚨，目光笑瞇瞇地在屋里掃了一圈，如坐春風(fēng)之感撲面而來。
這樣和藹可親，又美貌大度的少女，當(dāng)然使人心生好感。
“快說快說！大家等著聽呢！”幾個小子急不可耐地敲碗。
牛小葉轉(zhuǎn)眸之間，見屋里有些人的目光并沒有看過來，心思一轉(zhuǎn)，“我今兒不說笑話兒，我今兒說件咱們大夏皇朝的英雄！”
少女果然是對“英雄”兩個字感興趣的。
更多的人看向牛小葉。
牛小葉更加有興致，她小手在半空中一揮，極有氣勢。
“各位還記不記得，咱們大夏皇朝的神將大人周大將軍，帶著大軍出征打蠻族，已經(jīng)去了多久了？”牛小葉中氣十足地問道。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覷，一時想不出來。
盛思顏在座位上悄悄地道：“去年年初去的，一年半了吧？”
她記得這個日子，因?yàn)槟鞘峭渴弦患胰说骄┏堑娜兆樱彩撬⑵郀斎コ情T口迎接涂氏一家人的日子。
鄭玉兒看了她一眼，對她微微搖頭。
盛思顏忙含笑低頭，抿了一口杏子紅果酒。
牛小葉沒有聽見盛思顏的聲音，她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另一個方向。
等了半晌，她以為沒人記得，正有些失望，卻聽見吳嬋娟笑著道：“是明歷二十六年正月里。我記得那一天京城里極熱鬧，我堂哥、堂弟和表哥、表弟都去送行來著。”
“是啊是啊，就是那一天！我也去了，可是一點(diǎn)都想不起來了。如果不是二姐說起來，我可都忘得一干二凈了。”說話的是吳嬋娟的堂弟吳兆機(jī)。他今年才九歲，比吳嬋娟小四歲。
吳嬋娟的親弟弟吳兆昆今年六歲，在吳家跟吳兆機(jī)關(guān)系不錯。他跟著吳嬋娟一進(jìn)來，就被吳嬋娟托付給吳兆機(jī)，坐到他身邊了。
吳兆昆嘻嘻地笑，驕傲地道：“我二姐最聰明，沒人比得過她的！”
盛思顏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祈禱牛小葉不要又把她拎出來丟人現(xiàn)眼。
牛小葉聽見吳兆昆的話，果然又不放過盛思顏了，她笑著道：“吳二姑娘當(dāng)然是聰明的，不過要說最聰明嘛，我可認(rèn)識一個人，那才是真聰明哦！”說著她的目光投向盛思顏?zhàn)姆较颉?br />
盛思顏暗暗嘆一口氣，抬起頭輕言細(xì)語地打斷牛小葉的話，“是啊，整個京城最聰明伶俐地姑娘非牛大姑娘莫屬哦！太后娘娘親口贊過的，誰敢說太后娘娘說得不對？——你說是吧，牛大姑娘？”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淺淺笑意，溫言軟語，聲音不大，那語調(diào)卻如同一把最軟的刷子，在人心頭輕輕碰觸，聽的人一陣酥一陣麻。
牛小葉下意識反駁，“當(dāng)然不是！”
“不是？你難道是說太后娘娘說得不對？”盛思顏一臉吃驚，用手捂住嘴。
屋里的人發(fā)出輕輕的“嘩”的一聲響，和盛思顏同震驚。
牛小葉這才脊背里冒汗，趕緊改口，“對對對！太后娘娘說得當(dāng)然是對的……剛才是我沒聽清楚……”
“那就是牛大姑娘是最聰明伶俐的咯！以后可不能動輒把我拎出來了哦……我何德何能，能跟被太后娘娘親口贊譽(yù)過的牛大姑娘和吳二姑娘相提并論呢？”盛思顏不動聲色，又捧了吳嬋娟一把。
反正人人都愛聽好話，嘴乖一些總是沒有損失的。
剛剛立起柳眉的吳嬋娟果然臉色平復(fù)了，她笑了笑，道：“牛小葉，你就不要夾七夾八了。趕快說你的英雄是正經(jīng)！”
牛小葉見盛思顏不若往日任她搓圓捏扁，心頭略有不快，但是想著大哥叮囑，還有吳二姑娘居然親自跟她搭話，便暫且把琢磨盛思顏的心思放到一旁，將話題轉(zhuǎn)回到神將府周家。
“快說快說！”眾人催促。
牛小葉兩手一攤，“咱們大夏的軍士銳不可當(dāng)，以一當(dāng)十，還有咱們的神將大人周大將軍勇猛無匹，智計(jì)無雙，這些就不用說了，大家盡知的。”她頓了頓，目光故意在這些人中又掃了一眼，才接著道：“最重要的是，這一次打蠻子，從萬軍之中冒出一個新的英雄！這個人簡直有萬夫不擋之勇，殺敵無數(shù)，血染戰(zhàn)袍，將一向兇殘無比的蠻族人都震住了！”
盛思顏心里一動，長睫低垂，暗暗琢磨到底這個人是誰……
吳嬋娟卻已經(jīng)激動地叫出來，“他是誰？！”
“正是我們神將大人周大將軍的兒子周懷軒！——如今西北邊境的軍士都叫他小神將大人，對他奉若神明！”牛小葉手里只差拿塊驚堂木一拍了，十分有說書先生的派頭。
“好厲害！”
“殺得好！”
少年郎們發(fā)出轟然地叫好聲，聲震屋宇。
吳嬋娟臉上陶陶然的神情一閃而過。
“原來是他。”李梔娘卻撇了撇嘴。她祖父李永平是吏部尚書，朝廷官員的升遷廢黜都要過李永平的手，包括軍中將士的論功行賞在內(nèi)。因此她對于大夏皇朝在這一次西北的戰(zhàn)役知道得比一般人多。
牛小葉也不知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居然能知道周懷軒的戰(zhàn)績。
“李大姑娘，你好像有些不以為然？”吳嬋娟坐在李梔娘身邊，聽見了她的嘀咕。
李梔娘笑了笑，道：“這一次咱們大夏皇朝確實(shí)是在西北戰(zhàn)績輝煌，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輝煌的戰(zhàn)績，大家為什么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沒有聽到？”然后轉(zhuǎn)頭又問牛小葉，“你是從哪里聽來的消息？我聽祖父說，這件事，朝廷不想聲張。從太后娘娘，到監(jiān)國的太子殿下都一致同意暫時按下此事。”
這次輪到牛小葉撇嘴。
“李大姑娘，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再說，咱們大夏皇朝大勝，有什么不能說的？都是為了咱們大夏的百姓。大家不會忘了，那些蠻族人有多兇殘吧？”牛小葉不甘示弱地道。
盛思顏知道牛小葉管不住她的嘴，但是敢跟李梔娘這樣的高官顯宦之女叫板，好像還從來沒有過。
難道是牛家的地位又上升了？
盛思顏用手撐著頭，笑盈盈地看了看眾人的臉色。
吳嬋娟正緊張地盯著李梔娘，“為何不想聲張？難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李梔娘淡淡地道，“就是這位周小神將，忒也兇殘了，比蠻族人還兇殘。你們是沒親眼見過他的狠辣。聽說在戰(zhàn)場上，可以生劈敵酋，吃敵酋肉，喝敵酋血。嚇得蠻族五萬大軍連夜后撤五十里，一度偃旗息鼓，不敢再戰(zhàn)。”
綠楊閣里頓時一片靜謐。
只聽見閣外綠楊柳枝頭的黃鸝鳥鶯聲嚦嚦地叫。
盛思顏怔了怔，難以想象冰山一般俊美如天人的周懷軒在戰(zhàn)場上會是這樣茹毛飲血如同野人般的樣子。
“那又怎樣？”吳嬋娟倔強(qiáng)地道，“我也聽說，蠻族這一次也很兇殘，是他們先把咱們大夏皇朝的邊民砍了頭，將人頭挑在長矛之上，向咱們的軍士挑釁。周小將軍只是以牙還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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