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擎不敢多說,低頭行禮告退了。
書房里只余下沈涯一個人,他獨立在窗前,仿佛賞著窗外蕭瑟的風(fēng)景般默然靜立。秋風(fēng)吹拂過枝頭,經(jīng)過幾日前那一場秋雨的洗禮,樹葉早已經(jīng)凋零了泰半,此時再經(jīng)受寒風(fēng)的侵襲,更加零落不堪,唯有樹下一叢叢的野ju花開得甚是熱鬧。讓這蕭瑟寂寥的景色平添了幾分熱鬧。
沈涯靜立了片刻,轉(zhuǎn)身回到書案前,拿起書案上剛剛閱看的那封書信,神色之間說不出是凝重還是輕松。
散發(fā)著清新蘭花香氣的薛濤紅箋上,不過是寥寥數(shù)語。
“望君設(shè)法與妾身宮中見面,有要事相交,切勿推辭。”
他盯著上面娟秀的字跡若有所思了片刻,最終還是輕嘆一聲,將書信一角湊到書案一側(cè)的燭火上。躍動的火苗瞬間吞噬了書信的半邊,濃艷的火紅沿著紙張飛速蔓延開來。
沈涯隨意地甩了甩手,化成一團火苗的書信如同一只撲火焚身的飛蛾,又像是窗外深秋的落葉,無力地飄零到地上,散落成片片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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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午間的陽光明媚清爽,透過窗格子投射到地上,劃分成整齊的光影方塊堆砌排布其上。只可惜間歇不停的人來人往將這原本工整的風(fēng)景割裂的支離破碎。
桌子上是一碟清炒青菜,一碗米飯,葉薰端坐在桌前,一邊神態(tài)自若地夾著桌子上的菜送入口里,一邊心不在焉地觀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實際上她的心思沒有一分放在眼前的食物和外面的風(fēng)景上。
“聽說了沒有,皇家獵場里頭的那些事。”
“怎么沒聽說,嘿,我就說那天晚上不尋常吧。那電閃雷鳴的,隔著老遠都震得人頭皮發(fā)麻,敢情真是老天爺在發(fā)怒呢。”
“蕭家也算是天怒人怨到了極點,竟然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
“做了什么孽?不過出了這么個女兒,能不惹惱老天爺嗎?堂堂的一朝皇后啊,竟然在后宮行巫蠱之術(shù)。”
“哎,我還聽說,幾年前后宮里頭嫻妃娘娘小產(chǎn),母子俱亡的事情,還有前幾年二皇子病逝的事情,都是蕭皇后動的手腳呢。”
……
“難怪蕭家要遭雷劈了。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吧。”
……
“其實說起來,著睿國公家也沒怎么……唉,記得去年還開倉救濟災(zāi)民來著……”
……
種種議論紛至迭來,鉆入葉薰的耳中。
這里是城東的一家酒樓,距離他們落腳的客棧不遠,這兩天葉薰一直在這里打聽消息。
不過幾天的時間,朝中的勢力格局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局勢雖然尚未明朗,但蕭家垮臺的趨勢已經(jīng)不可逆轉(zhuǎn)了。至少憑借他們姐弟兩人的微弱力量是不可逆轉(zhuǎn)的。
就在昨天,朝廷下了圣旨,蕭皇后在后宮行巫蠱之術(shù),咒殺沈貴妃及數(shù)位皇子的罪行證據(jù)確鑿,罪大惡極,故而昭告天下。而秋獵時候的那場人為的災(zāi)害,也被扭曲成上天的示警。
欽天監(jiān)官員上奏,十月十九,天有異相,電閃雷鳴,劈落懸崖,埋葬蕭家,正是對蕭皇后罪行的天理昭彰,報應(yīng)不爽。因此懇請皇帝上承天意,整頓后宮,徹底清查這一巫蠱穢亂宮廷之事。
對于此事,民間衍生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版本,甚至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在事故發(fā)生的那個雨夜里,親眼看到有閻羅的影子出現(xiàn)在天空之中,然后就是一陣電閃雷鳴,山崩地裂……馬上又有人反駁,當時天上出現(xiàn)的分明是雷公的影子,是雷公他老人家手持雷錘,親自劈死了作孽的蕭皇后的家人。
而蕭皇后的罪行,也在街頭巷尾唇間齒畔的流傳中不斷擴大延伸。甚至連多年之前,后宮某某皇子生病,某某妃子受懲之類的閑聞雜事都被翻檢出來,然后在民眾豐富的想象力之下,榮幸地與惡毒的蕭皇后掛上了鉤。這些宮闈密辛,閨閣瑣事最是讓人好奇,一時之間,酒館茶樓,街頭巷尾,講者口沫橫飛,聽者嘖嘖有味的景象不絕于目。
這讓葉薰忍不住慨嘆一聲,在平民百姓的口水中,蕭皇后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后宮一切黑暗內(nèi)幕的罪惡源頭了,雖然這些罪行里面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無中生有的誣蔑她不可能知道。
自己的這個“姐姐”也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她很不幸承受著如此的污名,但好在她很幸運地已經(jīng)死掉了,再多的責罵和議論,對于一個死人是不會有任何損傷的。會受到傷害和從中得利的只能是活著的人。
蕭皇后雖然已經(jīng)死了,落在身上的懲罰并沒有因此而減輕分毫,她被廢去了皇后的封號,并擇日將骸骨遷出皇陵,另外擇地埋葬,并且廟堂宗冊除名,降為庶人。同時巫蠱的罪行不可避免地牽連到她的家人,
甚至連太后也因為承受不住這一連串的噩耗而病倒了,并遞上奏折,自請入皇家寺廟修行佛法,為先帝祈福以求安神。蕭國丈本人已經(jīng)被那個罪大惡極的女兒牽連地歸天了,又看著太后的面子上,倒是沒有再加罪,但活著的人就沒有這么幸運了。朝中幾位官員相繼上奏彈劾蕭家以往的種種不法行為。最終,包括蕭家在內(nèi)的十幾個豪門權(quán)貴落到抄家的下場,其中有不少還是當年開國之初立下的名門。
對此葉薰并不感到意外,開國的皇帝需要扶持,尤其是大家族的支持。但是一旦江山穩(wěn)定了,這些權(quán)貴豪門就會變成一種負擔,尤其是有軍功旁身的權(quán)貴將會更加讓皇帝頭疼。而這種權(quán)貴一旦成了外戚,那恐怕是最最頭疼不過的了。大周從立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經(jīng)歷四代帝王了。正是一個皇朝走向穩(wěn)定,以新血代替舊血的時機。
沈家恰好站在了最恰當?shù)奈恢茫詈线m的時機上。
葉薰夾起最后一片青菜放在嘴里,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從這個窗口正好能夠俯瞰杜獻唯家的府邸,抄家已經(jīng)在昨天結(jié)束了,圍觀的行人也已散去,只余下府邸大門上兩條白地刺眼的封條交叉成一個大大的“X”。
門前蕭瑟的落葉飄過那兩對無精打采的石獅子,路過的行人行色匆匆,對于這座寂靜的府邸,連多看一眼的興趣也欠缺,仿佛這家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其實,蕭家如何,沈家如何,蕭皇后如何,沈貴妃如何,與他們沒有絲毫的關(guān)系,這一切的存在,最大的意義也不過是給他們增添些許茶余飯后的消遣談資而已。
日子還是在照樣過著,今天倒下的是蕭家,他們興致勃勃地議論紛紛,如果明天倒下的是沈家,他們議論的興致依然不會減弱分毫。而這些議論,也終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迅速沉寂下去,被人們徹底遺忘。
葉薰放下筷子,呼喚店小二過來結(jié)賬,然后像往常一樣買下點心和包子,用紙包好,揣在懷里向落腳的客棧走去。蕭若宸還停留在客棧里等著她的消息。
推開房門,蕭若宸正對著窗口出神,聽見響聲回過頭來。
“我買了包子和點心,趁熱吃吧。”葉薰將紙包遞上去笑道。
沒有讓蕭若宸一起跟著打聽消息,一方面是考慮到隨時可能出現(xiàn)搜查兩人行蹤的人,年幼姐弟的組合未免惹人懷疑,另一方面也是憂心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tài)。
只是蕭若宸這兩天倒是平靜地很,大大出乎她的預(yù)料。也許是這些天的經(jīng)歷,讓這個原本就聰慧過人的少年更快地成長起來了。
“姐,外面的消息怎么樣了?”蕭若宸伸手接過紙包,問道。
葉薰猶豫了一下,這些事情終究瞞不過他,斟酌著言辭,她將新打聽到的消息慢慢說給他聽。
蕭若宸認真地聽著,神色之間雖然凝重卻并沒有失態(tài),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蕭家抄家滅族的消息,這些后續(xù)的處置早已經(jīng)在他意料之中。
山崩地裂,颶風(fēng)海嘯皆為“天視”,是上天給予九五至尊的警戒,一旦發(fā)生,則必有天子失德之處。按照范圍和影響力的不同,當朝皇帝需要自省檢視,齋戒祭祀,停止納妃歡宴、擴建宮室等虛浮奢靡的舉動,嚴重的時候甚至需要向天下人頒布罪己詔,做自我檢討。
這一場山崩,雖然危害不大,但發(fā)生的時間太過于巧合,正卡在他皇帝陛下秋獵行樂,弘揚武勛的時候,這不正是擺明了削他的面子嗎?
另外,在皇帝御駕一側(cè)發(fā)生了這樣的天災(zāi),負責天象的欽天監(jiān)、負責護衛(wèi)保駕的御林軍,乃至隨行的臣子們都是責無旁貸。這樣的情況之下,就算沒有把柄,朝廷上下都恨不得拉出一個替身來擋災(zāi),何況如今有了蕭皇后這個自動送上門來的替罪羊呢。
沈涯的這一招雖然走的險,卻也走的妙,妙就妙在他恰到好處地“體諒”了皇帝和眾臣的心態(tài)。
如今罪名一股腦兒扣到了蕭皇后頭上,想必無論皇帝本人,還是膽顫心驚的一干文武眾臣都松了一口氣吧。
聽完葉薰的講述,蕭若宸思索了一陣子,忽然抬頭問道,“姐,我們還剩下多少銀子了?”
沒想到蕭若宸會關(guān)心這個問題,葉薰愣了一下,隨即打了個哈哈,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了。我有方法賺錢的。”
“是嗎?”蕭若宸疑惑的盯著葉薰,那眼神顯然是對她的賺錢能力表示質(zhì)疑,“姐,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還能打什么主意?難不成還會把你賣掉不成?你小子別瞎想。”葉薰有點心虛地應(yīng)付著。
“賣掉我沒關(guān)系,你別把自己賣了就好。”蕭若宸撇撇嘴角輕聲說道。
“呃……”葉薰瞬間啞然了。他怎么知道……
“姐?你不會真的要把自己賣掉吧?”注意到葉薰心虛的表情,蕭若宸臉色一變,跳起來,聲音瞬間拔高了。
“其實……那個……我是說……”被面前小獅子升騰的怒氣煞到,葉薰忍不住小小地后退了一步,暗嘆一聲,這小子氣勢倒是越來越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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