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倆都不認識這人，對開車的人也從來不感冒。于是當成問路的，低下頭繼續玩石子棋。琳琳，你的手指很修長啊，回去我給你涂個指甲油。春熙說。

    春熙，墨鏡人摘下眼鏡。

    琳琳吃了春熙兩顆子，春熙注意力正在石子上，人喊她她沒立即反應，還是琳琳捅捅她，叫你呢，許是認識。春熙回頭向上看。不認識啊，但她站了起來。墨鏡人把半開的車窗搖低，貴人多忘事啊，取笑她。你同學，曲智，墨鏡人說。春熙的腦回路開始倒帶，同學？沒印象啊？高中，初中，小學，幼兒園？曲智都覺得春熙想他想得困難，主動提醒說，小學同學。我說嘛，春熙說，記起來了，貴人曲智，你不是去英國了嗎？曲智笑笑，說，回城？正好一路。

    方便嗎？春熙說。她正高興琳琳不用擠公車受罪了。她從車窗里往后座望了望，玻璃上全貼著車膜，后座沒人。

    方便。曲智說。

    春熙扔掉手里的小石子，回去搬琳琳。倒是琳琳說，是不是太麻煩人了？你們都不熟。

    管他呢，春熙說。

    曲智下來幫忙，春熙沒讓他抱琳琳，他把輪椅折起來放進后備箱，他的后備箱也是超大的。有些運動器材，春熙覺得此人比較會享受生活。

    一路上曲智話不多，倒是春熙找話問他，你怎么回來了？曲智說，給爺爺立碑。

    哦，洋作派還興這個？

    曲智也不反駁。春熙想昨天小樹林后面應該是他們，也可能不是，她也不多問。

    車子開得并不快，當故鄉的景致一幀幀往身后飄時，春熙的眼淚下來了。琳琳挪挪腿，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三個人安靜了好一會。快要進城時，過了收費站，曲智放了一首歌，琳琳似乎睡著了，曲智問了問春熙的住處，春熙說，今天真是麻煩你了，你找個方便停車的地方放下我們就行。曲智說好事做到底。春熙說，你在什么地方工作？海歸的待遇一定很不錯吧？曲智說，一個小部門，談不上好不好，有點興趣而已。

    春熙想好了曲智如果反問她工作，她該如何回答。結果曲智也沒問。

    車停在了春熙樓下，琳琳也睜開眼。春熙對曲智說，我先抱她上去，馬上下來拿東西，你稍等兩分鐘。曲智笑說，我可以代勞。春熙說不用不用，急忙抱著琳琳跑開了。

    行李和輪椅曲智已經給取了下來，春熙不好意思地說，你看，這么多年第一次見，你又幫了大忙，應該感謝你的，但……后面的內容還沒說出來，曲智說，我一會得去單位，請茶吃飯的事就下次再說了。哦，春熙為他的善解人意臉紅。

    曲智看著她的神情變化，一瞬間很想糾正一個問題，他想告訴她，我們不是今天第一次見。雖然隔了這么多年，你還是我心中的好姑娘。但他有職業素養，多年的修成讓曲智忍住了脫口而出。

    他上車關上車窗，很快駛離了春熙的所在。

    春熙和琳琳一起掛衣物，看見行李箱有兩根木棍，磨得較光滑了。拿起來一看，不是琳琳放門邊的那根，琳琳說，這個，我拄著的，就是走得慢點。

    春熙說，慢怕什么？好飯不怕晚，好路不怕慢啊。

    琳琳說，你都說些什么呀？春熙說，你先洗澡吧，坐在那個塑料凳子上，水溫我調好了，洗好咱吃餃子。

    你不是不信嗎？

    偶爾吧。春熙說。她從冰箱里掏餃子，這個冰箱是前兩天剛買的，就在春熙回鄉時才收到貨，她給琳琳買了酸奶和一些小零食，還買了幾個冰淇淋。

    你睡哪里啊？琳琳問。

    榻榻米，春熙說。比你床還高級。

    琳琳沒見過，春熙就在飯后給她親手展示榻榻米的功效。兩人在榻榻米上滾了幾個滾。滾到每個各放了個屁。餃子吃撐了，琳琳捂住臉說。哈哈，春熙扒開她的臉，紅得跟個小媳婦似的，你才小媳婦呢，琳琳反駁。我沒說你猴屁股不錯了，春熙說。你怎么這么粗俗啊？琳琳說。我俗但我不粗，春熙說。你以前圓滾滾的，有點胖，我還背地里叫你小土豆呢，琳琳說著過來捏春熙的胳膊，你的肉都哪去了？

    我還有過小土豆的外號？春熙不信。

    你也吃了不少苦吧，琳琳說。

    不算苦，春熙說。誰長大不摔幾跤啊？有多有少而已，正常。別為姐操心了啊，乖乖，以后我們倆相依為命。

    琳琳拿頭發擋住臉。

    你今天又請假了吧？會不會被炒？

    不會，我現在臉皮厚了，不會讓人輕易炒我的。

    琳琳一臉心事，春熙愣是拿毛巾給熨平，還給她貼了一張面膜。等不到面膜揭下，琳琳已經睡著了。

    春熙也有點累，不想動，那就都睡榻榻米吧。雖然有點擠，但都是好姐妹，誰也丟不了啥。

    餃子湯喝多了，半夜起來上廁所，琳琳的姿勢是歪著的，春熙看著難受把她扳過來按了兩下她的腿，琳琳的呼吸又平了。

    早上鬧鈴沒響，還好春熙的生物鐘準時，她記起手機沒充電，趕緊充上，開始煮粥。煎兩個雞蛋，把麥片和牛奶拿出來，粥里放了棗和花生米，問琳琳吃面包還是什么？琳琳想吃油條。今天是不行了，春熙說，你先將就點。手機沒電我忘記了，起晚了。琳琳看了看桌上的東西，我又想喝奶了，正好有奶，油條不吃了。

    春熙端起涼透的粥給她，說中午你自己熱熱，微波爐會用嗎？我教你一下。琳琳盯著幾個按鈕看了幾下就會了。春熙說，廁所地滑，你踩著防滑墊，一定要慢點慢點，懂嗎？今天不下樓了，等我回來推你出去。

    琳琳說，吃得飽了我就不太想動了。春熙知道她是安慰她，這里全是樓梯不是鄉下的平路，琳琳的腿不方便的。雖然她帶了那兩根木條，春熙猜測頂多能走兩步。

    她也不打擊琳琳，讓她心里有點小希望總是好的。她還這么年輕。

    手機開機，先彈出來一個話框，幾條黑線，春熙一看心想壞了。但隨即刪了。從容地擠上沙丁魚罐頭一樣的高峰車。車上，她想到了曲智。兩人都沒老套地互留電話，小時緣淺，相逢萍水，想必都知道再見面的機會等于零，那么也沒必要裝作要糾纏不休的樣子。都是玲瓏剔透人。裝什么？誰看呢？

    想透了的春熙就把曲智翻了頁。這一頁，她填上了個謝謝。

    接著想黑線，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只不過是個臨時工。

    臨時工春熙，很是氣了金隊一把。

    她的小卡片一直還沒用。

    金隊很想把春熙批評一頓，最好是拎到墻上掐住脖子，這么多人都因為她一個在原地踏步。誰知春熙不僅不理會，還放他氣球。

    金隊又破例沖了杯咖啡，只是不是現磨的豆，而是速溶。大頭聞到這味咬住了筆桿，小李則是直接沖到茶水間看咖啡壺有沒有被重新臨幸。

    好在，金隊還算理智。小李回來隨手打掉了大頭正在啃的筆頭。

    春熙想給琳琳買個手機，一個差不多的手機都要一千五左右，琳琳覺得不實用。春熙就給她注冊了QQ，她的電腦給了琳琳用，劇情反轉太快的電視琳琳看了會頭疼，春熙就下了不少的動畫片存著，然后又教琳琳如何下載。教了幾遍，琳琳記不住，春熙就拿紙和筆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記錄下來，半個月后，琳琳基本上會操作了。有天春熙回來，琳琳很興奮地揮舞著兩根木棍中的一根說，我今天看了“阿凡達”。阿凡達，好看。琳琳說了三遍。春熙開心地笑了。看了阿凡達的琳琳吃到了春熙做的炸醬面。肉是凍肉，醬是春熙接琳琳時鄰居家給的自制黃豆醬。這種醬，春熙的媽媽做得最好。只是已經吃不到了。琳琳吃得嘴唇上下都有醬。

    春熙回來得早會推琳琳出來吹吹風。她們基本上的路線是菜市場周邊。有時候碰上晚收攤的菜，論堆賣，春熙就會挑出能吃的來買了。買完就看見琳琳抓在手心里的幾顆小油菜，春熙看著她狡黠的小眼光，默默推走輪椅，擋住菜販的眼光。這個，煮面很配的。琳琳把菜心拿出來放在春熙買菜的袋子里。她一顆一顆地數了數，兩手抱著放在自己的膝上。她有多久才能吃一次菜？在家的時候？春熙的心很酸。

    琳琳很多水果沒吃過，春熙就先少買一點讓她嘗嘗，喜歡的以后就嘗買。其實很多水果春熙也基本不吃的，有的是因為貴，有的是因為她顧不上吃。春熙早上會把水果洗好放籃子里。晚上回來時，桌上定會有切好的果片，摳掉籽的扣在碗里留給她。琳琳也在盡量回報她。

    這個月中的時候，春熙去激活了那張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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