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琳戴的是假發，她的頭蓋骨修復后頭發一直長不出來。春熙隔段時間就拿剪刀給她剪幾下，她們都把這假想當成了現實。有些事，想著想著，做著做著就會成為真的，春熙對琳琳說。以后你的發型都交給我了，過幾天再買個毛線帽，你會變成青春無敵美少女的。琳琳很有些期待。春熙拍了不少照片放到電腦里，都是開心時的琳琳的笑臉，她讓琳琳沒事就看看。琳琳當成了寶貝一樣，她給這些照片建了個文件夾，名字叫：我的微笑。春熙糾正說，不是只有微笑，還有大笑，狂笑，笑瘋，笑傻，咧嘴笑，露牙笑。琳琳呵呵又笑。

    春熙喝了包過期酸奶，半夜起來鬧肚子。腸胃像絞成一根繩，她疼出了汗。還沒從廁所邁出來，隱隱聽見琳琳在哭，哭得極壓抑，像嘴里咬住什么東西一樣。她顧不上自己，跑去琳琳床邊，琳琳頭疼。去醫院，快，春熙找衣服給她，不，不去醫院。琳琳掙扎。不行，你受不了，聽話。春熙找出個套頭衫給琳琳套。琳琳把頭別扭開，別去醫院，她紅著眼說。我能忍。像琳琳這種住過長久醫院的人，對醫院都有不同程度地恐懼。醫院是他們的生，也是他們的死。

    她把琳琳摟在懷里，把假發拿下來，給她輕輕地按摩。多久疼一次？她問。

    來這是第一次。琳琳蚊子似地說。

    那以前呢？

    不記得了，開始多些，后來少些。有時候天氣不好會疼。

    我們去做個復查吧，不住院。春熙依然不放心。

    不，琳琳執拗。

    有醫保，不會花多少錢的。春熙耐心地善誘。

    琳琳不吭聲了。

    春熙想做完復查，她要為琳琳買份保險。

    復查很快，琳琳比春熙還熟練還著急，動作像逃命一樣。拍完片子后，春熙給她買了甜筒舉著。麥當勞在做活動，抹茶味的買二減一，春熙還是給琳琳買了草莓的。

    好吃，很甜。琳琳說。她讓春熙咬一口，春熙說我不愛涼的。琳琳就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咬著，跟剛才的行為截然相反。

    兩周后，春熙去取片子，順便咨詢了醫生，醫生告訴她，修復材料重，壓迫神經，肯定會形成腦痛，就好比你頂個不銹鋼鍋肯定不舒服，可以考慮改用國外的優質材料換一下。春熙說費用大約多少 ？醫生伸了幾根指頭。

    走出醫院的長廊，春熙有點發昏。她有低血糖。但又不愛吃糖。她扶著門框站著，稍微緩緩。天像要下雨的樣子，烏蒙蒙的，琳琳又要受罪了。

    不就是錢嗎？春熙路上想。她借！借！借！

    沒親人沒朋友的春熙，跟誰借呢？她第一個想到了曲智。她想反正她臉皮厚，先看看能不能給琳琳買份保險，然后剩下的她開口借。如果曲智不借，那備選是誰？即使曲智借，也不會給她這么大筆吧？借個一兩萬已經感情很深厚了。何況她和曲智早就沒了交情，她難道跟他說，你能借點錢給我救人嗎？看在你爺爺和我父母住得比較近的顏面上？

    有些無稽之談。

    春熙不氣餒。她自帶充氣棒。沒信心時她都會深呼吸幾下，自己給自己打氣。

    還有那個金隊，不知道有沒有儲蓄。春熙扒拉了一下手邊現存在她腦海里的精英，只有這兩只。看上去比她有錢。

    春熙手機里共有三個陌生號碼是與她的臨時工身份有關聯的。其中只有一個活躍，另兩個一直在潛水。

    春熙也沒去驗證這三個都是誰，她只是按順序編輯了名字，大哥，妹妹，兄弟。

    金隊也沒告訴她這三個號碼就是她看得比較順眼那個，是一個共享號，即他們與情報科。另兩個則是私人聯絡號。

    大頭在中信的合同上讀取到了一根螞蟻腿。

    樹先生正在吃披薩，那是小李給金隊點的外賣。大頭也不敢伸手拿，小李拿塑料叉子叉了一塊給他。大頭盛在自己飯盒里又埋頭找線索。樹先生和金隊在討論案情，樹先生的意思是這次情報科介入太多，束手束腳的。金隊說，你把吃披薩精神用在工作上，別說小小的情報科，老大都會給你敬禮。樹先生咽下最后一口，看看披薩盒子，還有一口，而金隊還沒吃。金隊說，拿走吧，看著心煩。樹先生捧著盒子挪到大頭桌邊，故意把拉絲拉得很長。小李看不過，對大頭說，同志，晚上有空吧？我請客，咱吃海鮮去？

    樹先生立馬吞掉拉絲，舉手說，工作餐吧？我也去啊。

    小李把一張單子甩給他，說，這個月費用又超支了。

    沒辦法，樹先生撓撓頭，沒進展頭疼，有進展也頭疼。小李不客氣地說，少吃點就不疼了。你看領導吃得少干活多，從來也不頭疼腳熱。

    樹先生謙虛地說，領導是神人，我哪能和他比啊。不吃飽哪有力氣干活啊？

    小李拿給大頭叉披薩的叉子在樹先生腰圍處劃了個圈，這地方的油儲存量不少啊。

    廢油+地溝油，樹先生投降說。

    大頭仍感到有些餓，樹先生吃飽了，領導不吃了，小李也沒見吃，他總算吃了幾口，卻不好意思再去吃。在這里，他算是最沒用的一個人了。合同是影印本，傳過來的字變形厲害，字體也縮小很多，大頭看得快成了豆眼。他對樹先生說，一份看不大出問題，要是都拿來就好了，肯定有連貫的地方被我們忽視了。

    樹先生說，這個意見你跟領導說吧，我走了啊。說完抹抹嘴上的油走了。

    披薩盒子扔在大頭桌下。

    小李把盒子放到樹先生的辦公桌上。

    她喝了個奶昔，喝一半，扔給大頭說，喝不了，你喝吧。大頭就聽話地吧嗒吧嗒喝了。

    金昀把螞蟻腿捂好，他不知道為什么情報科這次慢了半拍。

    并對小李說，勞務費記得一定要準時打。小李說，還用以前那個賬號？金昀想了想說，還用那個。

    我要去看個人，你這兒還有什么禮品沒？他問小李。小李說，上次樹先生提回來一包周村燒餅。金昀擺擺手，當他沒說。

    記得要發票，小李喊。有次他們的費用被駁回了，就是被嫌棄發票不正規。小李氣了好久，上級還拿情報科舉例，說情報科在這方面做得就是挑不出毛病。小李說，情報科是金科玉門，那配備沒得說全是精良貨，哪像我們，中午有的同志還喝稀粥。上級還說她態度不端正，愣是把費用又壓了半個月。最后金隊交了張改革書，這筆錢才算撥了下來。小李恨死了情報科。她趁開會時說，誰認識情報科的人介紹給她認識，她要弄死一兩個。樹先生說，情報科站你面前你也不知道啊，再說他們統共六個人，去年還掛了一個。全國這么多人，上哪找去？只有他們找你的份。

    小李說，他們也會掛？

    樹先生說，是人都會死，都有弱點和死穴。

    怎么都這么巧，小李想，這事不會這么單純。否則金昀不會這么沉得住氣，敢這么囂張在主管部門面前對立，早去把情報科挑了。

    小李說，他們和我們是同級，為什么總壓我們一頭？

    樹先生說，他們有行動權，我們有處置權，廣義上都差不多，但細說起來，還是有所不同。

    小李說，我覺得上級就是有點偏心。我們撥點費用三令五申，還每次給一點點，下次再爭取。這情報科一次就數目龐大，我去財務室碰到過兩回。而且他們有專權一樣，從來都是優先。

    樹先生說，你去弄份他們的文件，讓大頭給挑根刺出來戳戳他們。

    小李說，玷污了咱這的英名。

    樹先生提醒說，他們極少出錯。小李斜他一眼說，你好像很佩服他們？樹先生說，就事論事。小李說，我就不信他們這么邪乎。樹先生說，你問金隊，他和那邊的人應該比較熟。

    小李說，保不準你更熟。

    樹先生說，自慚形穢，我連人面都沒見過。更別說交情了。他們可全都是大隱啊。

    小李暗暗留了意。

    又到了給琳琳放風的時刻，春熙看見了曲智。應該是琳琳先看見了他。曲智是琳琳見過唯一幫助過她的男人。琳琳對男人接觸不多，像這種精品，更是近無。所以琳琳的記憶力春熙沒去多想。她只覺得這個神出鬼沒的男人。在她快要被生活磨掉希望的時候，他突然冒頭了。春熙原本打算推琳琳過去打招呼，琳琳也想過去，但曲智不是一個人。琳琳說，小熙，你看他那邊有人呢，我們不要過去啦。春熙說，比他好看的男人多著呢，我一會推你去看。這些皮囊好看的人基本都是性冷淡。琳琳低下頭。春熙也不管，把她推到了商場的門前，那里正掛著四小生的宣傳海報。看吧，免費看。春熙說。琳琳只看一眼說，不好看。春熙說，不會吧？這幾個人一出來，可是萬人空巷啊。你眼神不好，琳琳堵她。

    春熙覺得這妮子有點不太對勁。

    兩人對購物的興趣都不大，春熙多半是想給琳琳買，琳琳多半是看不上。

    春熙說，把利息花了，本留著。琳琳說，不成，你得給我養老來著。春熙說，那今天先洞房吧，咱買瓶紅酒喝喝？琳琳說，喝酒傷身，買瓶可樂吧。春熙就買瓶嶗山可樂，本地產的，里面有良姜，對琳琳的筋骨有好處。

    轉了沒一會，琳琳就說有點困了，回去的時候又碰見了曲智在開車門。不知是朝她倆誰笑了笑，或者是朝她倆都笑了。春熙一沖動，扔下琳琳就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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