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琳的臉掩在炒面碗里一半，春熙看不見表情。

    春熙八婆地說，這人如果對你有好感，先讓我過過關(guān)。我是娘家人。琳琳啃著桃子上的紅尖說，先去洗碗吧，炒面碗干了很難洗。春熙說，那就先泡上，我得先審審你。

    他長什么樣？多大啦？干什么工作？有沒有什么殘疾？

    琳琳只啃了桃尖就放下了，說，有點(diǎn)酸。

    哦，是嗎？春熙也不嫌棄，接著琳琳的牙印往下啃，很甜呀，這是不是就是原來咱小時候家里產(chǎn)的那個六月鮮？

    琳琳說，我不大記得了。春熙提醒她說，就是女婿送丈母娘吃的啦。小時候很貴，只見過沒吃過，沒想到果然好吃。

    琳琳說，那你都吃了吧，我覺得不怎么好吃。

    春熙不以為意，說，你可能剛才吃多了甜的緣故。這桃不容易儲存，所以上市時間短，難買得很。

    春熙把桃核扔進(jìn)垃圾桶，去廚房洗碗。琳琳盯著盤中的桃和那束花發(fā)呆。

    春熙用電腦給琳琳注冊網(wǎng)店里，琳琳問她，小熙，你說愛情是什么呢？

    這個愛情啊，假專家春熙說，應(yīng)該就是對方長得很丑，一臉蒼蠅屎，你也覺得他丑得有個性，蒼蠅屎分布得恰到好處。

    怎么聽著這么惡心呢？琳琳說。

    哦，假專家又換了種比喻，就是買一個餡餅，我剛咬一口，你就奪過來吃了，也沒管我早上沒刷牙。

    你的比喻跟這上面說得倒不太一樣，琳琳指電腦，不過你說得我覺得更像人。

    那當(dāng)然啦，春熙吹牛，也不看我是誰。

    琳琳撓她的胳膊，春熙忍不住笑倒。

    小熙，你談過戀愛嗎？

    談過吧，春熙心里暗嘆氣。

    戀愛是什么感覺？

    沒啥感覺，當(dāng)時就奔結(jié)婚去的，覺得既然兩人要結(jié)婚就得為以后多想相，戀愛的過程就省了，因為談戀愛會費(fèi)錢。

    怎么費(fèi)錢呢？

    兩個人要了解啊，要一起壓壓馬路啊，逛逛什么的，吃吃飯，添點(diǎn)小驚喜，都需要花費(fèi)人力物力時間財力。

    但你不在一起，如何了解呢？在一起就得見面，見面不能光大眼瞪小眼干瞅著吧，得找點(diǎn)什么事做做吧，那就是咖啡館啊，商場啊，人少的地方太尷尬，話沒幾句就冷場了，去人多的沒話說還可以裝裝看看人什么的。可人多的地方欲望就會升高，比如滿大街的花裙子，冷飲店，泡芙榴蓮，最不濟(jì)去麥當(dāng)勞蹭個冷氣，好歹也得買個幾塊錢的甜筒。

    是不是太計較了呢？琳琳問得一針見血。

    現(xiàn)在回想一下，是的。春熙說。兩只動物產(chǎn)地不同，興趣不同，一開始只是勉強(qiáng)一下，后來發(fā)現(xiàn)呆在一起十分痛苦，連給對方花兩毛錢都肉疼。

    你踢他的嗎？

    真實地說，是他先挑明了的。

    他說什么？

    他說，春熙啊，你人是不錯的，可是，我們不太合適。

    琳琳握握春熙的手說，太氣人了。春熙說，他覺得我不愛女紅樸素點(diǎn)也行，可出門也這么樸素就讓他抬不起頭。我也不愛熱鬧，對很多東西沒什么欲望，他覺得我沒上進(jìn)心，呆在一起會死板。我不會撒嬌，他想聽點(diǎn)甜言蜜語都聽不到。我算半個孤兒，對我們的生活和事業(yè)都一點(diǎn)幫助沒有。

    這男人很可惡。

    是可惡，春熙把網(wǎng)店的名稱，鏈接，密碼什么地抄在本子上，其實老天對我不錯，要是等結(jié)婚才這樣那樣，我估計跳井都折腰。

    琳琳說，他是個沒福氣的。

    現(xiàn)在看來，是這樣的。哈哈。

    春熙摟過琳琳，只有你才知我的好。所以你就嫁給我吧，我會好好對你的，我吃面也會讓你喝湯的。

    琳琳又抓她的胳膊窩，春熙跳開。把綠豆泡上啊，我要升豆芽。

    還吃拌豆芽啊？這周吃了幾次了？明天咱吃肉吧。春熙打開冰箱，看見一袋炒面方方正正地立在那里。這人倒是個心細(xì)的，她想，只是，琳琳這情況，他知道的吧？

    不吃肉，琳琳說，我今天上廁所發(fā)現(xiàn)我腰上都長肉了，我可不想長成你以前的小土豆。豆芽是綠色健康食品，網(wǎng)上說了，消腫清火，大蒜和米醋也都是殺菌消炎的。老大，給兩口肉吃吃吧，喜兒饞了。

    不是地主心狠，地主家存糧也不多了。琳琳說。

    買倆雞架燉冬瓜。春熙建議。

    你真饞？琳琳問。嗯，春熙誠懇地點(diǎn)頭。我拍兩只蒼蠅給你吃。琳琳，你跟誰學(xué)的，居然變壞了，以后不能讓你上網(wǎng)了。

    這話可不是跟網(wǎng)上學(xué)的。

    那跟誰學(xué)的？

    我不告訴你。琳琳有些傲嬌。

    春熙說，他？不可能啊？你們見了幾面？他教了你多少東西？

    我不告訴你。琳琳吊春熙胃口。

    春熙一邊倒綠豆，一邊恨恨地說，我早晚要把這只混進(jìn)人民內(nèi)部的情敵給掘出來。

    他不是情敵。琳琳有點(diǎn)失落。

    你現(xiàn)在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了？

    你以后會知道的，琳琳鼓鼓小腮幫，你別想多了。

    春熙說，我不想多，要是他每天都來送吃的，我很高興啊。明天他來嗎？送棵白菜也成啊。醋溜白菜，我愛吃啊。

    琳琳自己進(jìn)臥室了，春熙收拾完看她正在半倚床上看她拿回來那幾本書。

    春熙關(guān)掉燈，躺在榻榻米上，想著最近沉默的手機(jī)，有些睡不著。

    琳琳可能戀愛了，她的年齡如果不是身體制約，正是感情飛揚(yáng)的時候，或者都可以談婚論嫁了。有些東西沒有的時候期盼有，一旦有了又很擔(dān)憂。但感情是擋不住的，春熙也不想去擋，她倒不怕琳琳失敗，她覺得琳琳多嘗嘗生活的滋味，多接觸些人更好。她以前活得太封閉了。

    不知道琳琳能不能生孩子，這事她上次都忘記問問醫(yī)生了。

    春熙翻來覆去地烙餅，琳琳在里間聽得一清二楚。

    春熙還是早爬起來去了早市，買了冬瓜和一條尾骨，原來她愛吃香菜，琳琳對這些氣味濃郁的蔬菜神經(jīng)上受不了，春熙就戒了。只是碰到她還是忍不住上前掂起來放到鼻子下聞了個過癮。攤主看她買了冬瓜要送她一棵，被她謝絕了。

    她留了條 子，尾骨剁開了，春熙先用水把臟血泡出來，現(xiàn)在的晚飯基本是琳琳做了。這樣琳琳吃了早飯，研究一下蛋糕模型，就得開始準(zhǔn)備晚飯，一下午的時光對付一頓晚飯，春熙說，我的下半生幸福就交給你了。琳琳說，我不喜歡胖子，春熙就捏捏肚子，琳琳說我不喜歡瘦子，春熙就捧起兩顆旺仔小饅頭。

    琳琳說，你這么俏皮，你未來老公知道嗎？

    春熙就拋個媚眼，寶貝，收好我的菠菜啊。琳琳兩手捂臉，你太惡心了。

    樸素的人，樸素的日子，過得也津津有味。

    春熙被人事提去訓(xùn)了半個鐘頭，人事就是想找個撒氣的，尋了一周發(fā)現(xiàn)春熙最合適，不屬于任何派系，于是，春熙頂著大砂缸去了。春熙從職責(zé)上講不應(yīng)該屬于人事直接管轄的，后來不知道怎么大家會把她歸為人事，許是覺得人事需要她這樣一個小丑來頂缸。今天挨訓(xùn)的內(nèi)容老三樣，擅自作主，無視領(lǐng)導(dǎo)，工作拖沓。春熙聽?wèi)T了，臉上能始終保持微笑。人事的火燒完后，拿出面前的鏡子勻勻臉上的妝粉，春熙悄沒聲地帶上門出來。

    助理正從她身邊過，妖蛾子又瞎抖擻，早晚把翅膀抖折了。春熙看見送水的工人來了，飲水機(jī)上大桶水沒來，她順手提起來換上。助理說，你這么彪悍，讓這么多男人的臉往哪擱？聽見這話的男人沒人抬頭。春熙說，這不順手嗎？

    助理說，你倒有顆成佛的心。不怕吃虧。春熙笑笑，壓低聲說，今天食堂好像有紅燒小排，我先提前幫你去搶。助理嗯了一聲飄了。

    桌上的電話響了，春熙接起來，人事說，春熙，下午去倉庫挑點(diǎn)禮品出來。

    還沒到節(jié)日，有些事情已經(jīng)提前要準(zhǔn)備了。

    到了飯點(diǎn)，人群開始向外涌，只有春熙和助理沒動。助理抬起屁股兩次看春熙，春熙一副敬業(yè)廢寢忘食的精神，連椅子腿都沒轉(zhuǎn)過。

    約摸過了幾分鐘，助理叫她，春熙……嗯？春熙回頭，哦，她把一個快餐盒隔著幾個隔檔遞過去，助理破例地從自己的陣營里出來，走到小職員區(qū)域接自己的心頭好。餐盒一打開，助理兩眼放狼光，你這辦事效率我要不佩服，都有點(diǎn)對不起我的智商啊。春熙說，跑腿而已。助理說，行啊，有機(jī)會我跟我領(lǐng)導(dǎo)薦薦你啊。春熙說，漲工資就行。我就愛錢。助理說，你倒實誠，沒人不愛錢。春熙說，老板最怕員工提漲工資。你多久沒漲了？助理吐掉一塊小骨問。春熙說，今年沒漲過。上次你沒漲？助理張了張已經(jīng)滿嘴肉的口。春熙說嗯。其實她也漲了，漲得微薄點(diǎn)而已。但這話說了，就沒下戲了。果然助理說，定是那只妖蛾子作祟。獎勵流程是從她手里走的。

    你就是太善了，助理吃得高興，也看春熙越來越順眼。

    是啊，人善被人欺啊。春熙順桿爬。她現(xiàn)在能賣的，也就只有軟弱與心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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