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這理？也不爭取？

    爭取了，沒力量。

    助理咂咂嘴，喝了點湯汁，春熙說，那餐盒給我，我正好去吃飯捎走，否則在這一下午就餿了。

    助理說，那多謝啦。

    春熙說，為美女服務是榮幸。助理笑了，掏出幾支口紅問她，哪個顏色好？春熙裝作很認真地幫她看的樣子，隨手一指，這只吧。助理說，你眼光倒和我不謀而合呀。下午陽光烈，我正想上午的顏色不好看，既然你也覺得好，就這只。很快，一只能把十只妖蛾子都吃掉的粉唇就畫好了。

    好看，春熙不忘拍馬屁。她的眼光真正落的是助理桌上那盆花。這盆花葉子黃了，助理有時候把飲料灌它一口，就是不怎么喂水，所以全公司別桌的花草都又綠又茁壯，只有助理和人事兩大干將的配花配草永遠蔫不拉嘰，瀕臨死掉的苦相。

    春熙把助理的花搬走，把過道上另一盆給她換過來，說，這花我覺得配你，清麗不擋光，而且防輻射。助理說，我也聽說仙人球防輻射，就放我這吧。春熙說，你平時小心點，這刺扎手。助理說，你像我媽。春熙說，我有個毛病，看見美人總愛多嘮兩句。助理拿剪刀把戳她，但嘴上笑咪咪。

    哪是怕刺扎她？只是看她摧殘花于心不忍而已。春熙的心思很少有人懂。

    春熙吃了份醬香豆腐，醬很香，豆腐有點餿，春熙覺得可以讓琳琳做做，小區的豆漿店做豆腐，很水嫩，要是有就買上一塊。豆瓣醬家里有，以前她用來炒大蔥拌面的，春熙把不能入口的豆腐扒拉到邊上，數了數有八塊，她拼了個小圖案留在那。

    她回到辦公室，把人事要的禮品單打出來，然后去了倉庫。

    倉庫又分大倉庫和小倉庫。大倉庫有十幾個人，負責日常的貨物進出。而小倉庫只有兩個人，一般人不讓進。

    春熙去了大倉庫。有幾人在甩撲克，春熙湊上去看了一會。先去找了總管，總管在吸煙。公司規定不準吸煙，不過老板不在，也都偷偷抽。總管在春熙的單子上簽了字，調了出庫一聯給春熙，說，今年這就開始送禮了？這才幾月？春熙說，趁早不趁晚嘛。這禮送得人越來越多，所以得趕早了。

    春熙拿著人事的雞毛箭，也沒能讓總管多看一眼，總管職位比她高，犯不上巴結她。只是看似好心實則應付地說了一句，搬不動讓他們幫你。他們是指那幾個打牌的人。都是臨時工。春熙也不惱，愉快地說，好咧。總管吐完煙圈合上他的狗眼，狗眼皮有些重，貌似腎虛。

    春熙也沒喊人，這里有小推車，她找好就放到推車上。該用人的時候，她也不會含糊的。

    小倉庫的門閉得很緊，門上是指紋鎖，門兩邊都裝著攝像頭，看似無死角。

    大倉庫的攝像頭都裝在橫梁上，春熙曾經在這干過兩個月，所以她根本不用抬頭看，就知道哪個角落不要呆太久，只是離開這么久，不知道原來壞掉的攝像頭修好沒。之前有幾處攝像頭是空擺設，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倉庫也不報修，也沒發生過偷竊。春熙走后，倉庫換了人，因為新來了不少商品，所以老板發話對倉庫要重視，包括消防，電路，安全設施都清查了一遍。具體如何，春熙不能去關心。關心多了，她也呆不住。

    有的禮品壓在底下，春熙一件件倒騰出來，拿小刀劃開封條確認點數，再小心地用備用封條封上。春熙包裝過的禮品外人是看不出有沒有開過箱的，這也是她的絕技，她當時呆在這里練出來的。她慢慢找著，也沒人來打擾她。

    紅酒兩箱，洋酒兩箱，西洋參十盒，還有一些珍貴藥材。這些禮品包裝套包裝，入庫前全打著木架，入庫后木架拆掉了，但大包裝還留著，只標著英文和禮品代碼。

    倉庫工人是看不懂英文也不曉得代碼的。只知道這些是酒，每季度盤庫時，也會有那么幾箱即將過期的會分給工人作福利。工人也不愛喝，總說一股狗尿味。不稀罕的東西也就沒人再上心去研究。春熙倒很佩服老板的過人之處，與其惦記著，不如讓他們自己嫌棄。這才上攻心上策。難怪生意會做這么大，每年的利潤也滾雪球。

    春熙剛來時，學歷不夠。她投了兩個職位也沒接到面試電話。公司統一在15號面試她在投簡歷時就已經看到了。15號她不請自來。人挺多，保安在門口發號，春熙坦然地混進人群領號排隊等。面試的幾乎清一色小仙女，唯有她顯得像只土包子。她也不跟人搶座，自己站在窗戶下看外面的風景。

    叫到她，她進去，人事有2秒沒說話。春熙也不遮掩，坦然地說了自己的情況。她說，對不起，今天占用了你五分鐘時間，我投了簡歷的但沒有回信，我想可能太忙把工落下了。也或者覺得我不夠格。夠不夠格不是光看學歷就行的。另外我覺得貴公司這么大，肯定需要很多人，肯定有我能干的工作。人事又看了她幾秒，期間她一直沒說話，一直在觀察這個從容地，沒有一點怯色的應聘者。

    她面試了一上午，收到的簡歷如出一轍，見到人化的妝如出一轍，說得話也像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唯獨這一只笨鳥，讓她昏脹了腦子清醒了一下，春熙像顆薄荷糖給了人事一激靈。人事說，你的名字？春熙。她把春熙的簡歷調出來，嗒嗒兩聲吐出一張紙，春熙看見她的辦公用品都這么潔白，連打印機都這么精致，連點聲音都沒有。

    人事錄用了春熙，說倉庫有個空缺，雖然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但工作不算輕松。她說了下薪水和待遇，春熙答應了。然后她就在一堆艷麗中脫穎而出，第二天就領證上崗了。

    試用期不管飯，只有幾塊錢的補助。春熙就帶方便面和榨菜。中午一小時休息，她就記包裝上那些單詞。倉庫只有她一個女性，她還領不到工裝，就穿以前人留下的。男號都大，她就把袖子挽上去，兩個衣角再系起來。

    她來一周后，人事下來看了看。以后她當班時，人事隔三岔五來巡視。春熙不偷懶，男人都不愛收拾衛生，春熙全包了。工裝也隨便亂扔，春熙就讓人找了根木條釘墻上，每人的工裝都按序掛上面。唯一的辦公桌上要么土，要么一層煙灰。只要春熙看見就擦掉。有人不太長眼，照舊該彈煙灰彈煙灰，垃圾筐倒也不扶。春熙也不說，你落我就掃，你折騰我就洗。反正大家都時間，水錢也不用我出。

    倉庫有恒溫區，低溫區，常溫區，全部是西門子的配套設備。只要有溫差就會啟動報警。有些東西怕潮，不能啟動霧狀調溫。所以除了春熙，沒人愿意去和這些儀器打交道。春熙也沒幾日就摸出了門道，他們去吹牛放屁打嗝，她就上上下下的爬梯子，敲木架子。

    下班前，人事又來了，穿著她的藍色亮珠片鞋把倉庫邊邊角角迂回地走了一圈，喚春熙，給我找兩瓶酒出來。公司每位高管負責的部門每月有兩次禮尚往來。按說人事是不主外交，不應該有的，但平日看她的作派，春熙也琢磨著她的關系曖昧。她沒立即掉頭去找，而是先提起桌上她的玻璃杯子喝水，她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停一會，喘息一下，又咕咚咕咚，直到把玻璃杯的水喝凈。

    人事的手敲在桌沿上，問春熙，你來多久了？兩個月，春熙說。

    我去幫你找酒。這客戶多大了？喜歡什么口味？果香木香？過不過敏？她問得很婉轉。她知道人事好酒，她的禮，無外乎自己品嘗或者邀人一起品嘗。她沒必要拿棍子敲恩人，兩頭不落好。

    人事說，不要泡，甜味淡些，你看著挑，適合年輕人，別上頭。

    春熙說，有一款開趴或者宴會都適合。年份也合適。我挑給你。另一款就法國的吧，莊園酒。

    人事點頭。春熙很快回來。先打開給人事看了，然后把原包裝封上，從電腦里調了出庫明細，人事簽上了字完事。

    春熙找了兩條絲帶，綁個結，說，這樣提著不勒手。

    哦，人事欠起屁股時說，明天你上來找我一下。你的試用期結束了。

    當時結束的，還有她的藍領生涯。因前任行政突然辭職，人事把春熙作了替補。

    春熙抱著自己的破文件夾上樓，里面是她兩個月在倉庫的學習所得，記錄著所有商品的進關代碼，入庫代碼與英文標識。

    她領了胸牌，星美貿易，人事賜了她一個英文名：Daisy.

    Daisy，幫我們領點復印紙吧。Daisy，一次性紙杯沒了。啊，Daisy你忙不？不忙幫我復印下資料啊。，Daisy快來。我的手被鉸住了。Daisy，沒水了。，Daisy你下午出門吧？幫我把這張名片帶到XXX……

    春熙的宇宙開始混亂。

    Daisy，我還要趕份合同，你能幫我把垃圾倒一下嗎？不能。

    Daisy，打聽個事，聽說績效考核要改革？這我哪知道啊？

    春熙，我有個客戶在琴島大廈，和你那地方就隔一條街，你幫我去打個卡發個定位就行，我把報銷的車票請你喝格瓦斯啊。我不好這口。

    春熙撥亂反正，努力讓宇宙上正軌。

    她的耳根很快清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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