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智就在表揚聲中忘我地沉浸了一會，然后一收腹，一用力，跟春熙臉貼臉。春熙連板凳一塊抱著站起來，哈哈，這回輪到曲智笑，好看。他也有兩層意思，一層是春熙剛才的表情，一層是他剛才看她時的感覺和神情。

    兩只唯心卻死不承認的高級動物斗法失敗。

    不送我下去？曲智說。

    春熙打個哈欠，資產階級不懂勞苦大眾的苦啊，睡眠不足啊，早起趕公交啊。你慢走，你走好。有人劫色請打119，有人劫財請打120.

    曲智笑笑，讓她關好門。

    樓道燈滅著，他走下去，也沒亮起來。他真是走過來的，車停在很遠的馬路上。他其實可以告訴她，他最近有些變笨了，老做笨事情。

    春熙看見琳琳還在沙發上坐著，不過抬起了頭，眼睛有些亮光，看見春熙看她，又把頭低下。

    洗洗睡吧，春熙說，怪累的。春熙打了水先給琳琳泡腳。手機響了好幾聲，春熙也沒去理會。

    愛吃餃子吧？隔天祁姐在工作Q 上問春熙。還行，她答，我不挑食。那就好，祁姐說。

    春熙有些摸不著頭。感覺是祁姐在與她談戀愛。

    頭次見完面后的小叔子，哦，也就是齊照小同學就發了幾條信息給春熙，一問，到家了嗎？二問睡了嗎？三問明天再見好嗎？

    春熙三問都沒回。一是那天琳琳情緒有些不好，二是她看到已經是第二日早上了。早上先是粥又煮干了，接著琳琳摔下了床，春熙著實沒了心情。

    她把琳琳搬到榻榻米上后，說，今天你老實呆著，還有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一下，這個手術宜早不宜遲。我問過醫生了，現在醫學發達了，這都不算什么事了。你也別害怕，有我在，我屬貓的，九條命，你命也賤，八條命，不是這點小事就能死了的。你別瞎想，把飯吃了。碗和鍋還留著我刷就行。

    琳琳把假發扯了下來，光禿禿的腦袋有些發暗。

    又隔天，中午祁姐招呼春熙，帶了餃子，你過來吃。春熙說，財務重地，我沒事過去不好。沒事，老會計發揮現官的權勢，她們都吃飯去了，沒人，你過來吧。春熙依言過去。助理也不知抽哪股風竟然也出去了。春熙推開財務室門，溫度比她的區域至少要低兩度。

    茴香餡的餃子。祁姐說，本來想給你送，想著外面那些人多嘴雜不太好，還是把你叫來妥當。春熙不好意思說，祁姐，我興許不合適。看你說的，我小叔對你很滿意啊。他說他兩頭跑，不讓你辛苦。

    呵，春熙無語。好在餃子味道不錯。祁姐竟然心細地帶了一小瓶醋。找了個小塑料飯盒倒一些給了春熙。春熙坐在她對面，無話找話說，我們這幾天忙得要命，這頓餃子可救了我的胃。祁姐說，多吃點，我們才忙呢，一堆爛賬。

    你好歹也是領導，多給屬下們點成長空間啊，春熙咬一口蘸點醋，有點咸。用醋沖沖。

    噯，什么領導，說是分工明確，最后都不愿意接這亂線頭，還得我來。

    什么亂線頭？

    不就那個公司嘛。祁姐覺得說多了。春熙也就不再深入。

    那個，祁姐最末說，和我小叔子好好談談吧。好，春熙答得干脆。

    春熙要收拾，祁姐不讓動，放在這兒，你去忙吧，我呀，得多動動。春熙也不推讓了。回座位上取了水杯去洗手間漱口，不知道誰在吸煙。她不喜歡聞這味，漱了兩口趕緊出來。里頭嘩啦兩聲后有人出來，兩個背影誰也沒看清誰的臉，只知道是女人。

    后來春熙在走廊里又聞到這種煙味，不同于嗆鼻的刺激，而是混合了很多東西在一起的味道。這座樓里每天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誰也不會為了一股味道而去追索，所以生命就在此時開了很多分叉點。

    樹先生在大華無所獲后，根據線報將重點放在了星光科技。他們兜了好大一圈后才查清，星光科技是離岸公司，星美貿易，大華制衣三者之間并無往來業務。金昀的視線最初也放在他們的賬目上，后來可靠的線報才將他們引回到正點上。賬目自然有，卻不是他們看到的那些，而且核心人物沒有找對，另外三者間的持股人各無聯系，互不認識，作局者深諳國情，很會打擦邊球，也是個高手，金昀和情報科要想破局，除了拉出幕后者，要有證據外，還得找到秘密的鑰匙。

    因前期的貿進，金昀與情報科各損失了一員。對方也變得更加隱秘和黑暗。而相關部門錯綜復雜的關系，又像八爪魚一樣擾亂他們的視線。

    春熙這顆棋至關重要。

    三家的法人身世清白，沒有污點。金昀憑職業觸感不相信。一個人完美到了無懈可擊，除了死人就是僵尸。他讓小李給春熙傳信，他想見一下聊聊一下想法。小李生無可戀地說，她的內部通訊已經被取締。什么？金昀不敢置信。膽大包天也就是春熙是也。她如何知道取締方法？即使她通過了測試。金昀略微想了想，她的號給我。你不是有嗎？小李毫不留情地揚領導灰。感覺不太安全，金昀莫名地說。是人都不安全，小李說。

    最近這些個頭頭，腦袋筋都放在咸菜缸里腌過了，咸淡不自知。小李想。

    還是大頭同志最穩定。從來不會雞飛狗跳地鬧心電圖。

    春熙拒絕了金昀的請客，她說，沒空。金隊最近吃了無數個癟。

    春熙對金昀沒空，是真。

    齊照小同學又來了。這次來，仔仔細細換了發型和服裝，還給春熙帶了些小特產。有野菜有小果子，底下不是墊得紙，而是藍條毛巾。春熙有些小感動。對琳琳說，不如，我就從了他吧。小是小點，不影響使用啊。琳琳專挑帶刺的話說，女的老得快。她最近迷上了電視劇，學了不少時下流行的句子。春熙覺得琳琳是她戀愛史上的惡婆婆。

    所以齊照小同學又雙雙納入了調查處和情報科的視線范圍。春熙所有接觸頻繁的人中，必定是與案情相關的人物。這是春熙最近的工作熱情給他們造成的假象。

    可憐的齊照，渾然不覺，周圍有狼爪伸向了他，已經在暗暗將他模擬撕了七八遍。

    這次吃飯的地點，是春熙選的。離住處不遠，琳琳一直跟著。齊照也一直推著她，不讓春熙動手。從側面和背面看，這幾人扮一家挺協調。琳琳一改首次的形象，全程沉默寡言。齊照給她剝小果子吃，先給她墊上毛巾，然后皮去掉一半，這樣她拿著不臟手。

    春熙不讓他剝，自己來。齊照也不聽她，依然剝一半，遞給她。齊照的地位在迅速發生著變化，春熙都覺得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地是，她竟然接受了。這種沒有激情的感情，或許可以給她和琳琳帶來安穩。是的，安穩，她們都需要。

    琳琳吃了一個果子不再要了，春熙說，快吃飯了，都別吃水果了。齊照方把另一個已經剝開的放到自己嘴里。春熙問齊照吃什么，齊照說你點就行。春熙點了大盤雞，點了過水面，囑咐廚房不要放香菜和辣椒。

    我也不愛吃這些，齊照笑咪咪地說。

    我妹妹忌口，春熙把香巾展開，琳琳已經把手放進了面前的小盤里，那時讓客人涮碗筷用的。齊照拿茶壺倒水讓琳琳洗。像一個超有愛的哥哥照顧妹妹。你倒比我還慣她，春熙說。

    我一直想有個妹妹。齊照直白地說。

    琳琳說，你媽為什么生你一個？

    齊照說，出了事，腰不好，就不能再生了。真是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啊。

    我不是你妹妹，琳琳不依不饒。

    呵呵，齊照也不生氣。我還沒做好嗎，你不認我正常。正好面和菜上來了，春熙趕緊打圓場吃飯。

    我要那個，琳琳像上了發條的不倒翁一樣突然又活了，她碗里齊照已經給了一只雞腿，她還伸手要雞翅，是看準了齊照準備吃的吧？齊照笑咪咪地把雞翅夾給她，不行，給我涮涮，琳琳嫌臟。齊照拿茶壺涮。春熙的手在底下悄悄掐了琳琳一把。琳琳裝沒感覺。

    齊照，春熙叫他名字，你來一次要幾個小時。一個半吧，齊照專挑她們不愛吃的部分吃著。那還不算遠，沒事不用特意往這跑。春熙是好意。不苦，齊照實在孩子說實在話，我有時候也要進些貨什么，再說年輕跑點路吃點苦怕什么。其實很多人都很苦的，都不容易。不過以后有我，就會少讓你們吃苦了。這本是一句樸實無華卻可憾動人心的話，被齊照這位不做作，老實孩子說出來，格外加分。春熙的心又澀又疼。

    琳琳聽了都發愣。

    是啊，愛呀，恨呀，最終的所求是什么？

    不就是求一個有心人能夠將心比心對你嗎？

    花言巧語，琳琳評判道。呵呵，齊照笑咪咪，我不會。

    春熙買了兩杯酸梅汁，她和琳琳喝一杯，齊照單獨一杯。沒石榴汁好喝，琳琳說。喜歡石榴？齊照說，等石榴熟了，我帶給你。或者我帶你去摘。我們那兒的石榴又大又甜。琳琳說，我只喝汁。那好辦，用榨汁機一榨就好了。我不要全甜的，要酸甜的。行，齊照說。粉的甜，紫粒的帶些酸，一半一半混一起，應該就是酸酸甜甜。琳琳朝齊照翻白眼。

    齊照的出現，大概是苦孩子春熙與琳琳的小丘本尊了。他的小聰明，與生活磨礪出來的大智慧，與金昀和曲智不同，他有他的光芒，他的令人感動。

    這一天，有人在辦公室坐了半夜；有人輪胎被扎了，搖了半天車轱轤；有人煮了一壺咖啡，一口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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