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山長和俞太后自幼一起長大，對她的筆跡再熟悉不過。
此時顧山長坐在明亮的燭火前，目光緩緩掠過信紙上的字跡，心中涌起陣陣唏噓。
人的年齡閱歷不同，提筆落墨時，亦會有細(xì)微的不同。
當(dāng)年的俞蓮娘，天資聰穎，自信驕傲，落筆時如龍飛鳳舞。后來的俞皇后，隱忍壓抑，字跡也圓潤了許多。
如今的俞太后，無需再隱忍收斂，筆鋒銳利，鋒芒畢露。字里行間透出令人心驚的殺伐果斷。
顧山長定定神開始看信。
信上倒沒什么特別的內(nèi)容，既未提起京城變故，也未言及宮中形勢。只如老友談心一般，說些生活瑣事。
諸如“你走之后我心中甚是掛念”“去了蜀地后你只字都無也太過吝嗇筆墨了”之類。又隨口問起了蜀地的生活。
看完信后，顧山長心情略有好轉(zhuǎn)，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提筆寫了回信。
蜀郡至京城，快馬加鞭日夜行程。
十二日后，這封信到了椒房殿。
芷蘭小心翼翼地捧著信，走到正殿外。
正殿里，麗太妃正跪在俞太后面前，涕淚俱下地哭泣求情：“定是有人暗中要陷害寧王，設(shè)下這一局，將污水都潑到寧王身上。太后娘娘是親眼看著寧王長大的，對寧王的心情脾氣最是熟悉。懇請?zhí)竽锬餅閷幫踝鲋靼。 ?br />
寧王被關(guān)在宗人府兩月有余。
自安公公招認(rèn)后，寧王已徹底落入下風(fēng)，情勢頗為不妙。哪怕有寧王黨羽暗中出力奔走，也呈現(xiàn)出了頹然之勢。
今日，朝中已有御史奏請?zhí)熳樱选爸\害手足”的罪名問罪寧王。
建安帝假模假樣地將這份奏折留中不發(fā)。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建安帝對寧王動手是遲早的事。麗太妃每日都要來椒房殿哭訴哀求一回。
俞太后眉目冷肅，額上的皺紋愈發(fā)深了，透著無情和冰冷。
“朝堂之事，自有皇上定奪。哀家不會隨意插手過問。”
“如果寧王真的無辜，查明原委后，皇上定會還他清白。反之，他也休想逃過嚴(yán)懲責(zé)罰！你在哀家這兒哭哭啼啼的，半分用處皆無，退下吧！”
麗太妃淚眼婆娑地繼續(xù)懇求：“太后娘娘”
俞太后目光冷冷一掃：“退下！”
麗太妃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踉蹌著退出了椒房殿。
芷蘭沒心情同情可憐這位麗太妃，立刻捧著信進(jìn)了殿內(nèi)，恭敬地說道：“啟稟太后娘娘，蜀王府派人送了信進(jìn)宮。這是顧山長寫給太后娘娘的信。”
聽到顧山長的名諱，俞太后眉頭略略舒展，目光也溫和了許多：“將信呈到哀家面前來吧！”
貼身伺候俞太后數(shù)年，芷蘭對俞太后的性情脾氣頗為熟悉。見俞太后心情頗佳，芷蘭也微微笑了起來，恭敬地將信呈了過去。
俞太后接過信，瞥了秀麗端莊的芷蘭一眼，忽地說了一句：“哀家聽聞，盧公公病了。”
芷蘭身子一顫，低聲應(yīng)是。
對俞太后來說，如今的盧公公其實(shí)也沒太大用處了。不能貼身伺候建安帝，不得天子器重，能打探到的消息頗為有限。
宮中內(nèi)侍多的是，以俞太后的手段，想示好拉攏買通幾個，委實(shí)不是難事。
“芷蘭，”俞太后淡淡問道：“你若不愿再和盧公公結(jié)對食，哀家吩咐一聲，盧公公便會識趣，不會再來纏著你了。”
芷蘭身子又是一顫，面孔低垂，看不清目中的情緒：“奴婢斗膽，稟報太后娘娘，奴婢愿和盧公公繼續(xù)結(jié)對食。”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俞太后略有些訝然。
俞太后定定地看著芷蘭：“芷蘭，你還年輕，盧公公比你大了二十歲，如今又在病中，能活到哪一日尚未可知。哀家只問你這一回，你可得清楚了，再回哀家的話。”
換了別人，俞太后根本不會費(fèi)這個口舌。
芷蘭沒有抬頭，聲音低柔卻堅(jiān)定：“奴婢已經(jīng)想清楚了。”
俞太后啞然片刻，揮揮手，示意芷蘭退下。
收到好友來信，是一樁令人愉悅之事。俞太后拆開信，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
“蓮娘，見信安好。”
“自來了蜀地后，我心情頗為舒暢。蜀地吃食偏辣，一開始我頗為不慣，現(xiàn)在漸覺滋味頗佳。”
“我打算開設(shè)女子書院，不問門第，專收些平民百姓家的女童，教導(dǎo)她們讀書識字明白事理。書院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顧氏書院。”
“我還打算，日后建一處安養(yǎng)院，專門收容被遺棄的女童。再設(shè)一處醫(yī)館，專為貧窮無力請大夫的女子治病”
洋洋灑灑，寫滿了三頁信紙。
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顧山長自信奕奕滿目神采的臉孔。
俞太后眉頭全然舒展，目中滿是笑意。
這個嫻之，去了蜀地后如魚得水，暢快之極啊！
只看好友如此開懷，當(dāng)日放蜀王夫婦去蜀地就藩也值得了。
退出椒房殿后，芷蘭便去了盧公公的住處。
一路上遇到的宮女內(nèi)侍，無不熱情熱絡(luò)地上前寒暄套近乎。年齡小一些的叫“芷蘭姐姐”，年齡大一些的也同樣厚顏稱呼芷蘭姐姐。
芷蘭已穩(wěn)居俞太后身邊第一人的寶座。就連在宮中行走的太醫(yī)們，見了芷蘭也格外客氣。
盧公公生病，也是芷蘭私下去了太醫(yī)院，求了一位太醫(yī)暗中開的藥方。否則，宮中內(nèi)侍一病，就只有扔著等死的份了。
一個十幾歲的小太監(jiān)正在廊檐下熬藥。見了芷蘭，忙笑著來見禮：“芷蘭姐姐來了。”
芷蘭頗為和氣，輕聲笑道：“每日熬三次藥，還要伺候吃喝換衣，辛苦你了。”
小太監(jiān)頗有些受寵若驚：“伺候義父是應(yīng)該的。”
盧公公曾收過幾個義子，最有出息的，便是魏公公，如今已隨蜀王去了蜀地。這個小太監(jiān)，是盧公公三年前收下的義子。
如今盧公公病著，這個小太監(jiān)還算有良心，每日伺候得頗為周到。
當(dāng)然了，芷蘭日日都來，他也不敢不盡心。
芷蘭笑了一笑，也不說破，伸手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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