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 aug 31 09:42:50 cst 2016
水利局掛鉤承包點叫沙包村,名字與實際不相符,沒有被沙子包圍,相反,找不到一處沙坑。村子藏在一座大山背后,大山全被樹木遮蔽著,樹木延伸到村子里,將房子也覆蓋住,整個村子近兩百戶人家,樹木比房子高。這里還沒有通電,家家戶戶點油燈,生火做飯用柴,每年修剪枯老的樹枝,收攏來堆放在院子里,燒不完。
因為大路不通,村子里只有單人行小路,一家一戶連通,小路都從門口經過。外面腳步聲向,里屋就有聲音呼應:“叔或嬸,爺或奶!”稱呼了,問:“出去呀,來家坐?”路人就回:“不了,去后山扛點柴。做飯啦?”山上有水,分成幾股流進村子,形成了幾條小溪,傍晚時分,特別清靜的時候,隨便在哪一家堂屋里坐下,都能聽見溪水汨汨地流淌。
從地圖上查找測了,村子距離鄉政府十五公里,鄉政府到縣城四十五公里,全程沙子路,也是今年修成,全縣有三條通鄉公路同時動工,這一條比較艱難,歷時八個多月。沿線村寨都派了農民工,負責挖土石方,鋪沙子,石滾子碾壓。而鑿巖,開槽,砌石這些技術活動就交給工程隊。因為是以工代賑項目,報酬基本上是糧食,按工資折算。
路通以后,到鄉里方便多了,早上十點四十分,有一班農公車從貴匯農公站出發,十二點左右到達縣城車站,賀國榮就搭乘這班車,司機吃過飯,休息半小時后開車,行駛兩個小時,下午三點左右到達,車上的顧客下來,路邊等候的又上去,司機上個廁所,同時吸煙,約停留半個小時,倒車往回走。第二天換另一輛,兩輛車輪流。
村子還遠,又都是羊場小道,初次到的人不會單獨行動,需要搭伴。一般速度,大約三個小時,下午就到村。出村回縣城的話,上午十點離村,中午一點到場壩上,吃碗面條,三點半,車門開了,上車找好位置,等司機過來賣票。車開動后,搖晃著,正好閉眼打個盹,回到家,洗漱了,正趕上吃晚飯。
這里的計生工作,跟其他地方一樣,過去也很難。被點名批評,插黑旗,通報。最后換了領導。新領導外出考察半月,回來立即組織突擊隊,親自掛帥,挑選精兵強將組織突擊隊。要素質好,作風硬,身體棒,耐力強的干部,實行嚴厲的獎懲。行動上借鑒外地經驗,采用盯梢吊線,出其不意,強勢宣傳,圍追堵截,內外夾攻,株連親屬、牽牛扒房等方式。突擊行動下半夜發起,集合隊伍摸黑行進,天亮前圍住村子,太陽上來了,就開干。分若干小組,干部領頭,到了計生對象家門口,看準時間,一起敲門,開始喊話。限三分鐘時間開門,不開的話,就沖進去了。通不通,三分鐘,再不通,龍卷風。這十二個字概括了那個情景。
連續突擊三年,情況有了很大變化。干部來了,在門口喊:“你家媳婦要去上環了嘿。”里面就有答應:“是啰,記倒的。”過兩三天,計生辦就有了登記。育齡婦女按時接受檢查,都是服務上門,計生股有臺賬,哪村哪戶時間到了,就會接到通知,絕大多數聽招呼的,很快就去辦了,該上環的上環,該結扎的結扎。個別的在嗓門做工作,也都聽從了。簡存余告訴賀國榮,這邊的工作好做,與當時鄉里的突擊有關,但他認為最主要的,這方的老百姓樸實,憨厚,聽話,服從。不管什么工作,只要有干部提前打招呼,他們很快就會去辦,不會讓你跑第二次的。
工作進度快,效果好,賀國榮也感到順心。他一來就被這里的風景震撼,工作十來天后,回家去一趟,再來時就帶了相機,天氣晴朗,就到處拍照。有幾個小孩發現了,嘁嘁嚓嚓說了一陣,跟在他后面湊熱鬧。相機對準他們,就嘻哈打笑,轉身跑開,過一會又轉回來。賀國榮就照他們的后影,也是挺有意思的。
有人從后面摸了他的肩膀一下,以為小孩膽子大起來了,那就來個抓拍吧。賀國榮高興地一回頭,是一個婦女,正看著他嘻嘻笑。
樹林里突然走出來這么一個年輕婦女,看上去也還端莊秀麗,神情又這么憨癡癡的,眼睛米糊糊地望著你。要不是旁邊有一群孩子,賀國榮就要跑開。
婦女喊道:“嘿,你拿的什么東西呀?”
賀國榮笑著回答:“這是照相機。”
婦女說:“照相機呀,給我照一個?”就在那里扯弄衣角,偏了頭做姿勢。
孩子們一個個都睜大眼睛,緊張地盯著。
賀國榮很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這個……”轉過身子就想走。
“站著。”婦女喊道,“你要去哪里?”
賀國榮指了那邊的空地,說:“我去那邊。”
婦女跑過來,在他前面轉身,展開雙臂攔住了他。這個舉動把賀國榮嚇住了,他有點惶惑地看著那些孩子,孩子們一直跟在后面,發出竊竊的笑聲。
賀國榮將相機裝好,問婦女:“你有什么事?”
婦女突然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她說:“你是三娃。你不要走。”
三娃?賀國榮思忖起來,這個婦女把人認錯了,看她凌亂的頭發,衣服不太整潔,會不會是……他問那些孩子:“她是你們村里的嗎?她是誰?”
孩子們沒有回答他,而是把目標對準了婦女。
孩子們對她說:“他是搞計劃生育的呢。”
“他要抓你去做手術了。”
“你還不快跑?”
婦女跺了一下腳,朝孩子們做了個鬼臉,搖頭說:“他是三娃,你們不要哄我,我認出來了。就是。”
婦女一把抓住了賀國榮的手腕,拉著就要走。
賀國榮掙扎著,喊道:“你要干啥?”
孩子們鬧嚷起來:“她把你認成是她家三娃了。”
“她要拉你回她家去呢。”
“三娃早就死了。”
婦女另一只手也上來了,兩只手攥得賀國榮手腕痛,他無論怎樣都掙不脫。他只好向孩子們求救:“快來幫我,把她拉開。”
孩子們一直不敢過來。一個大一點的孩子跑開了,幾分鐘又回來了,帶來了村民組長他們。幾個人趕緊過來,抓住婦女的手腕,使勁掰開。賀國榮手腕被她攥出一圈紅印子,骨頭都痛了。
組長對著婦女厲聲道:“回去,再到處跑,把你抓去關起。”
婦女楞眼道:“我找我家三娃,管你們什么事。”
看到賀國榮被大家護送走開,她蹲地上嚶嚶地哭起來。
在村辦公室他的住處,賀國榮聽到了婦女的故事。
她是鄰村人,她有個好聽的名字,翠菊,她十八歲與本村小伙子三娃自由戀愛結婚。四年里,兩人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實行兩胎結扎的政策后,三娃做了結扎手術,開始什么事也沒有,過一段時間感覺小腹痛,他也沒有在意。這個時候那女孩突然生了病,送到縣城醫院,縣城醫院說不行,趕緊轉省里,到了省里面,檢查出來是白血病,沒法治,去了就沒有再回來。那三娃特別喜歡這女孩子,給她取了美麗的名字:巧云。
兩口子空著手回來,三娃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當時就病倒了,也沒去住院。在家里躺了半年,也不行了,不光腹痛,腰桿也痛,全身浮腫,屙不出尿來,越來越嚴重,就不行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就這樣完了。都是寨林中人幫助把三娃安埋的,她一個弱女子悲痛得站立不起來了。
她守著男孩關門在家,隔壁鄰居很少看見她母子倆,也聽不到聲音。半年以后她出了家門,但是人已經變了,不再清醒,迷迷糊糊的在村子里四處走動,遇到人就問見到她家三娃沒有。開始在她們村里走,后來就轉到周邊村來了。
“三娃當時因為想念女兒,就沒有去醫治?”賀國榮問組長。
組長搖頭說:“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家里一分錢也沒有了,還背了一大些借債,大家可憐她,都不要她還了。”
“她成了這副樣子,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誰還會昧了良心,去找她要錢喲。”一個婦女這樣說。
沉默了一陣,組長對賀國榮說:“以后見到她,你躲遠點。”
賀國榮問:“那男孩呢?”
“唉,”婦女嘆息說,“天底下少有這樣的可憐人了,那男孩子起初好好地,不知為什么,三四歲了,還說不準話,只是嗚嗚哇哇的。大概因為他媽一言不發,影響他也也口舌不清了。不知道倆娘母以后的日子要咋過喲。”
賀國榮問:“男孩有多大?”
婦女說:“應該五歲了。”
賀國榮說:“可以送聾啞學校去。”
婦女看了看組長,組長說:“我聽他們講,村里面考慮過的,可是她那一關不好過。在她跟前前,最好不要提她兒子怎么怎么。她在外面走,只要你一說,走,去看看你家兒子,她馬上就會撒你一身沙土,同時也會立馬轉身飛快跑回家去,把門緊緊關上。要是把兒子送走了,她會難過死的。”
賀國榮深深地嘆口氣。一時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來。
婦女說:“三娃是因為做手術死的,應該去找計生辦。”
組長說:“不能找這個借口,三娃是因為失去女兒,悲傷所致。當時不是就定調了嘛。你現在還要說。”
婦女說:“我就這樣說。就是。”
賀國榮問:“什么定調?”
組長說:“當時也是有人去這樣反應了,說三娃因為結扎壞了身體,應該多少要求給點補助。讓鄉里給擋回來了,說不能這樣找借口。”
婦女道:“說這話的人良心叫狗吃了。”
組長揚手,要給婦女一下子。婦女偏了一下頭。
賀國榮問:“當時給沒給點補助?”
組長說:“給了,是從家庭生活困難這邊給的。”
婦女說:“這個家庭需要的而不是補助,是全包。”
組長說:“你又在亂說了,不靠自力更生,想辦法搞生產自救,一有事就想起國家,國家這么大,人口負擔這么重,哪有這么多的能力喲。”
婦女說:“國家不包起來,其它任何人都沒有辦法。”
組長說:“也不是像你這么說,大家都有愛心的,平時你家送一點,我家送一點,把生活先顧下來。她家的責任地也安排人做了,收成后給她送去放好,過年過節的時候,村里就組織送點肉油米,有幾戶人家也一直惦記著,炒幾個好的菜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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