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向前去見盧躍進，作為一般干部調(diào)動，應(yīng)該是組織部或者人事局的事，沒有必要驚動書記縣長，這事辦成了，馬運昌那頭想必不至于還會再干涉。

    迎面碰上了李義，拿著掃帚在打掃衛(wèi)生，就說：“李科長你忙呀。”李義道：“車主任呀，有事？”

    “盧部長在不在家？”

    “車主任你先坐下，喝著茶，我給你聯(lián)系一下政府那頭，他也許在那邊。”放下掃帚倒了茶水。車向前雙手接了說：“謝謝呢。”李義說：“不用客氣。”

    不一會聯(lián)系上了，李義回頭說：“車主任稍等，盧部長說正要找你呢，他已經(jīng)過來了。”

    盧躍進來了，車向前站起身主動和他握了手，說：“我來找盧部長匯報個事。”

    盧躍進招手要他坐下，說：“說那哪話喲，你們?nèi)舜箅S時隨地監(jiān)督政府呢？我們要給你們匯報才對呢。”

    “可是別忘記盧部長你還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呀。”

    “這一點倒也不含糊。”

    說著從腰上取鑰匙低頭開抽屜鎖，拉開從里面取出兩張紙來，放在面前玻板上。車向前趕緊抬高視線，不去看那紙上的內(nèi)容，說：“我來給盧部長說個事，想請盧部長幫個忙。”

    盧躍進卻要讓他看，抽出其中一張，說：“先不忙說別的事，你看看這個再說。”遞給他。車向前看到盧躍進的表情里含著微笑，又很職業(yè)化地抿了嘴皮，抬起了下巴。

    車向前就像接到命令一般，服從地看起來。他看到了十幾個人的名字，好多都不認識，認識的有唐勇，杜晶，車正，龔麗，馬雯……唐勇是唐主任家老二，半年前從廠礦調(diào)回來，在機關(guān)黨委工作，據(jù)說是廠里的保衛(wèi)科長，擬任副書記；杜晶，民委的一個股長，是政協(xié)杜主席的兒子，擬任長坪區(qū)武裝部長（副科級）；隨后看到了自己兒子的名字，車正，男，漢族，中共黨員，大專學(xué)歷，現(xiàn)任長坡鄉(xiāng)人民政府副鄉(xiāng)長，擬調(diào)任團縣委任副書記。

    盧躍進掌握車向前看的進度，在一旁解說起來：“這個龔麗你該認識呀，是祥興書記的女兒呢，這次不在縣里安排，組織部按照副科職級考察，然后送到行署教育局，建議他們安排任基建工程科副科長。”

    車向前心潮起伏，不是因為車正要調(diào)上來，是平級調(diào)動，而是剛看過的這幾個，都是領(lǐng)導(dǎo)干部的子女，這就要扎堆提拔了，單單一個平級調(diào)動，插在一堆提拔的人群里，異樣扎眼。車向前的眼皮子突然跳了兩下，感覺到一陣眩暈，胸口有點憋悶，不能這樣，他給自己說，要控制，事情才開始。他端起杯子，慢慢地喝下兩口茶，起伏的心潮平靜下來。

    看著他放下茶杯，盧躍進收回了那張紙，問道：“怎么樣？對車正的這個安排，有點意外吧。”

    車向前抽吸了兩下鼻翼，身子往后仰靠一點，深深呼出一口氣，問：“車正在下面的時間太短了。”

    “短是短了點，但這不影響調(diào)遷，工作需要嘛。看看，滿意不滿意？”

    “嘿嘿，”車向前不知為什么覺得好笑，團委副書記，聽起來倒是不錯的，兩間辦公室，三個人……他問，“這個安排，是不是已經(jīng)定啦？什么時候提交常委會？”沒有直接回答盧躍進的問話。他不想現(xiàn)在就答復(fù)說滿意或者不滿意。他是來說賀國榮的事，車正的事還得往后放一放。他內(nèi)心的想法，從盧躍進的口里打聽出提交常委會的時間，希望還在征求意見中，那就有時間來得及去做工作。但他同時又認為盧躍進不會說，那是有紀律要求的。

    果然盧躍進說：“開會時間我不能告訴你，我現(xiàn)在是就車正的安排征求一下你的意見，按規(guī)定都不用這樣，是馬縣長他要求要找你的。你的意見只是參考，都不能作為決定的依據(jù)。征求意見期間任何人說的都不算數(shù)，一切都要以文字依據(jù)為準。”

    車向前點頭嗯嗯著。等盧躍進說完了，他道：“哦哦，那就謝謝馬縣長了，謝謝盧部長了，不算數(shù)的事就先不說，我說一個可以算數(shù)的事，請盧部長來解決一個普通干部的問題吧。”

    “一個普通干部的問題？誰？”

    “賀國榮。”

    “賀國榮？他是干什么的？”

    “是水利局的干部。”

    “車主任，你離開水利局幾年了，還關(guān)心那里的事？”

    “水利局的事我絲毫也不會過問，我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這個人。請盧部長幫這個忙。”

    “車主任呀，領(lǐng)導(dǎo)干部調(diào)離后不能干預(yù)原單位的人和正常工作，這是有規(guī)定的喲。”

    “這個我清楚，部長放心，我絕無任何要干預(yù)的想法，我是站在事業(yè)發(fā)展需要的角度來說這個事的。因為你們正在考慮一批干部的調(diào)整，我想這也正是爭取這個同志得到正確使用的機會。我希望盧部長認真對待我說的這件事。”

    “嗬，我想起來了，這個人是張敬民的得力干將呢，他不止一次著急要使用這個人，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在慫恿你，讓你出面。”

    “不是，這與張敬民無關(guān)，是我要來找你的。”

    “可是你不可能還不知道吧，因為抽調(diào)他違反用人政策，所以不久前才被清退回原單位了。在原單位不好好干，這山望著那山高，這怎么行呢？”

    “他是清退回原單位了，可是你知道嗎，他還在為火電廠移民的事忙著呢？”

    “怎么？沒有被清退到位？”

    “清退到位！他回去了，移民工作交給誰？誰愿意來接？可是人家在那里任勞任怨地干，而且是利用節(jié)假日和周末，絲毫沒有影響原單位安排的事，這樣的干部哪里找！”

    車向前態(tài)度鮮明，盧躍進卻更堅定認為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他兒子的事安排好了，應(yīng)該什么意見也不會有，他這是分不清事態(tài)，在被人唆使，要利用這次調(diào)整干部的關(guān)鍵時刻，采取的要挾政策，和組織上討價還價。清退的時候張敬民態(tài)度明朗，過后卻依舊頻繁使用賀國榮，李俊也是，無原則地跟著起哄。有什么話，不在這邊說，跑過去把人大的人推到前面來，到底要干啥？

    車向前沒有注意盧躍進的表情，繼續(xù)說：“我給組織上鄭重推薦這個人，并不是要求怎么怎么，我認為他能勝任辦公室主任，但并沒有推薦他來當主任或是副主任。我知道這還的有很多程序。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希望能夠足夠引起組織上的重視，給他一個機會，就辦一個調(diào)動手續(xù)，調(diào)轉(zhuǎn)一下，到辦公室也可以，項目籌備組也行。這樣既不違背清退政策，又能夠讓他發(fā)揮聰明才智。”

    聽到這里盧躍進輕輕搖了搖頭：“車主任呀，這又怕是你的偏見了，這個人其實并沒多少才干，只是個虛名而已。”

    “虛名？一點也不虛。我看盧部長你一定是誤會了，把人看錯了。”

    “我知道一件事，那次馬縣長曾經(jīng)安排他寫材料，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機會，對于他來說，終身難逢，可是他怎么樣？他自己把機會弄丟了。”

    “材料就是他寫的，是李志權(quán)拿來據(jù)為己有。這件事我們都知道。李志權(quán)這家伙就不是個角色，專門干偷雞摸狗，貪天功為己有的小人。”

    “不要輕易下這個決論，我看這個人還是有一定長處的。”

    車向前哼道：“他唯一的長處就是喝酒，在領(lǐng)導(dǎo)跟前裝神弄鬼。”

    盧躍進堅持道：“不不不，不是這樣。他還是有很多優(yōu)點的，我給你看一些關(guān)于他寫的東西。”

    車向前搖頭：“你就不用拿出來了，那根本就不是他寫的。完全是抄襲來的。”

    盧躍進揮手：“錯了，你和張敬民都錯了，大錯特錯。我真不理解為什么你們對這個人的看法竟會這樣的一致。”

    “誰對誰錯，事實說話。你說那份材料不是他寫的嗎？我能證明材料就是他寫的。”

    “你怎么證明？”

    “你定一個選題，我拿去交給賀國榮，你拿去交給李志權(quán)，兩天之后命令他們交稿，兩份稿子拿來對比，即刻真相大白。”

    “這樣行嗎，你敢保證他不會作弊，現(xiàn)在電子計算機已經(jīng)進入辦公室，有人把寫好的材料在計算機上發(fā)出來賣錢。你敢保證他不會走外門邪道？”

    “那就兩人一起叫來守著現(xiàn)場寫。”

    “怕我沒那個功夫呢。車向前同志，沒有時間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說吧，還是回到今天的主題上……”

    眼見盧躍進一直這個態(tài)度，車向前心情十分郁悶，氣憤說：“既然是這樣，那我就不客氣了，部長剛才問我的話，我這就回答了，算了，不用考慮了。”

    盧躍進瞪眼：“你在要挾我？這可不是我的主張。”

    車向前大口吐氣：“那就請你轉(zhuǎn)告他們，車正的事，免了。”

    “我會如實轉(zhuǎn)達的。”盧躍進不冷不熱地說。

    車向前不愿再說，猛一下站起來，走到門邊，頭一陣眩暈，就伸手扶住門框。李義遠遠看到，疾步靠近入盧躍進低聲說：“他的脾氣就是這樣，犟得很，他要是在這里倒下了，就不好說了。”

    看到車向前臉色蠟黃，頭上冒汗，盧躍進趕緊吩咐多來幾個人，又叫了車，急忙要把車向前送走。車向前卻坐著不動，堅持著要把話說完。李義就扯盧躍進的衣角：“先答應(yīng)下來，以后再慢慢化解。”盧躍進明白李義的心思，就說：“李科長，你把車主任說的事先記下來，回頭研究。”

    李義知會，拿了筆記本嘩嘩地寫。說：“車主任，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一定答復(fù)你。”

    幾個人一起來擠上來攙扶。車向前自己站了起來，說：“謝謝你們，我能走。”特別含有深意地看過盧躍進，又看過李義，自己大踏步走了。盧躍進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道：“這事情張敬民做的也太不過意思了，他身體這么差，還讓他來出面。就為一個賀國榮，值嗎？”

    盧躍進拿了車向前沒有喝完的茶杯，把那茶渣往窗外一倒。順便瞥一眼水池邊，猛然見一個身影在柳樹下晃了一下，不見了，他肯定是陳長英，有事要見面？她在柳樹下站了多久？盧躍進有點心慌，趕忙收拾了關(guān)門下樓，直奔民委宿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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