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太陽觸到山頂,電力車爬上一個山埡口,前面坡度加大,路面又特別窄小,兩邊路沿下,不是溝壑就是陡壁,再難以前行,只好停下來,決定黃建國留下看車,張敬民賀國榮徒步繼續走,與路人打聽,得知到達后屯還需翻兩座山。
十多間草房,零零散散地擺布在山坡上,見到了從山下挑水回來的村民,向他打聽,找村里找到了第一戶,推開板門進去,屋子里黑黢黢看不見光,角落偶有火星閃爍,那是一堆柴火,有人蹲在旁邊,是個小女孩,拿了兩根樹棍在撥弄。火苗跳躍起來,照亮了屋子,看到了一間床,床上的鋪蓋攏成一堆,看不到桌子凳子,也不見衣柜和碗柜,只有灰撲撲的石墻,吃飯的碗塞在墻洞里,有一塊石板從石縫中伸出來,上面擱一盞煤油燈,煤油燈是用墨水瓶做的,在瓶蓋中間打個小洞,棉線捻子穿下去,不消說,是男人的活。靠近了看,瓶子是殘缺的,瓶肚子上有縫,煤油溢了出來,危險極了,現在男人不在了,誰來為她們修理?
女孩從柴灰你扒弄出來幾個烤熟的洋芋,因為燙,就兩只手輪流往上拋,啜著嘴“吁-吁-”地吹。外面有聲響,一個女人進來,是女孩的母親,用半片芭蕉葉包了十幾個洋芋,到了屋角蹲下,把洋芋一個個堆放好。女孩將烤熟的洋芋遞給母親,母親送到嘴邊準備要吃,感覺家里有生人,就放了回去。
張敬民問她話,卻只咬著嘴唇,什么也不說,賀國榮又問了,還是沒有回答。去洋芋堆里挑揀了幾個大一點的,送到柴灰前,用樹棍推進灰里面去。
搭不上話,他們只好出來,在村里找到了小組長,問他相關情況。
相比之下,小組長的草房要大一點,屋里黑,就把木墩子搬到外面來坐。小組長三十多歲,讀過小學,也去過煤礦,出事故以后,就不再去了,父母老婆兒子姑娘都好好的,不想讓他們天天擔驚受怕。村里面一起去煤礦上的有五個,死了兩個,另外兩個,回來了半個月,又去了,家里沒吃的,不去不行。
張敬民吃驚問:“是不是又去了紅旗煤礦?”
小組長說:“不是,這是個新煤礦,在斗篷山。”
張敬民眉頭緊鎖,心里一陣發緊。出事故以后,所有煤礦都叫停,重新審查,不和合條件的收回證照,決不允許再開工,新煤礦則更加嚴格檢查,也不知這個礦情況怎樣。
小組長說,后屯的幾個人來找他,都想去煤礦看一看,聽說煤老板答應下井一天給十二塊,家里有急事還可以提前預支,這樣的話,一個月滿勤就可以得三百多,這個數字是鄉長工資的兩倍。
張敬民還是擔心安全的問題,他說:“你們去看一看是可以的,但是你們可能是會看到表面,看不出來這個煤礦到底合不合安全生產條件,最好先去鄉政府問清楚,條件達不到的,你們千萬不要去,縣里面對條件達不到的煤礦,是堅決不允許生產的。一定要吸取這次教訓。”
小組長說:“路遠,來回要一天,去了也找不到人,也問不清楚,不去了。”
張敬民說:“你們不去也行,要他們來,把確切的消息帶來給你們。”
小組長說:“哪個過來?”
“鄉里面的干部呀。”
“我們回去就打電話,叫他們明天起早就過來。”
張敬民看一下賀國榮,賀國榮點頭表示記住了。
小組長卻還搖頭。
賀國榮說:“你不信?”
張敬民說:“一定是他們來得太少了。”
賀國榮說:“打電話的時候,我把話說嚴重一點,該可以?”
張敬民問小組長,縣里面掛鉤包鄉的部門來過沒有?小組長一臉茫然。縣級機關部委辦局掛鉤包鄉,采用的是聯合幾個部門,條件好的與條件差的均衡安排,主要任務是抓春種秋收和計劃生育突擊,其它事情還沒有涉及,所以小組長不知道。
問到另一戶的情況,小組長站起來,什么也沒有說,他的行動表明了他不想多說,要帶他們親自去看。也不遠,就在小組長家后面四五十米,幾根木柱架在半腰高的石墻上,上面的茅草薄厚不一,高低不平,兩根木柱頭交叉著翹在外面,這哪是什么草房,一個窩棚而已。小組張說這家男人本來就不行,身上有病,沒錢治,還以為去挖煤找點醫藥費,去了兩個多月,還沒有領到什么錢,偏偏又要死著他。
要低頭才能窩棚,進去了兩個人,第三個就進不去了,只能身子在外頭在內。窩棚里面煙霧很濃,站上兩三分鐘,眼睛就被熏得流淚,地上燒著一個樹兜,一直在冒煙,小組長從外面擠進來,蹲下去吹一下,煙霧不冒了,燃起一捧火苗。小組長說蹲下煙就少一點,蹲下三個人都可以進去了,但仍要半閉眼睛,不時還要揉一下,才能看清里面的情況。床上坐著一個人,張敬民靠得很近,看清是一張有無數褶皺的臉,一動不動。床上——這也叫做床?兩個木叉插在地下,橫豎幾根樹條捆綁在叉子上,墊上草,這就是睡的地方。張敬民眼睛潮濕了,憋悶得出不來氣,他看到了謝靜雅的母親,因為十分想念,就從省城接來縣里,每天早晚一家三代人在一起,又請來了張姨做陪護。眼前的情況……怎么說呢?心痛啊,鼻子酸呀,他捏了鼻子,不讓自己哭出來,眼眶里面都是淚水。
小組長說,她兒子死了以后,媳婦就跟人跑了,丟下一個女孩,兩奶孫就這樣過。
還有個女孩?張敬民悄悄檫掉眼淚,努力睜開眼睛,在窩棚里尋找,小組長推擠他一下,拿手指門頭上,那也叫門——藤條竄編樹枝而成,一點門的作用都沒有,只是個象征,叫柴扉們。就在那柴扉門上面,伸手可及的地方,那個狹小空間里,橫七豎八地穿插著些小樹枝,比喜鵲窩大不了多少,一個小孩,就棲在那個鳥巢上面。小孩原本呆在那里,一點聲響都沒有發生,被小組長的手指頭指了,嚇壞了,猴子一樣抓住那些樹枝,快速梭下地,從人縫里竄出去了。
張敬民緊跟著退出窩棚,想看看這個孩子的模樣,可是一轉眼功夫,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賀國榮四處跑去找了找,也沒找到。小組長說不用找,我們走了她就回來了。這個女孩今年滿五歲,這個年齡與小遠馳相仿,小遠馳上幼兒園,這個時候,正在阿姨的照料下津津有味地享受他的午點。
出門之前都有準備,說話間,張敬民賀國榮就把準備好的錢拿了出來,交給小組長,請他安排,就這兩戶人家的生活上給予幫助,急需啥就去買啥,數額不大,先解燃眉之急。大的問題諸如住房問題,醫療養老問題,生活依靠問題,讀書學習問題……賀國榮說了一句:“這兩戶人家問題要解決好,只有搬遷。”
張敬民當時沒有說話,回來的路上才說:“你說那兩戶人家的問題要解決好,只有搬遷這條出路?”
賀國榮說:“整個后屯村都貧困,全村沒有一塊田,全都是巖窩地,包谷都種不出,只有洋芋和苦蕎,有勞動力的人家可以出去打工,掙了錢換回需要的生活用品,喪失勞動力的人戶,就沒有辦法了。”
張敬民說:“前面這一戶,那婦女還年輕,應該算半個勞動力,真正喪失勞動力的是后面一戶。”
賀國榮說:“我想到的是那兩個孩子的出路。”
張敬民說:“兩個孩子一定要讀書。”
賀國榮說:“惱火。”
張敬民說:“我看呀,有一個辦法,可以吹糠見米。”
賀國榮說:“什么辦法?”
張敬民說:“我剛才思考,我們只看到了后屯兩戶人家,具體到全縣,還有沒有?有多少?我們心中無數。不愛管怎樣,先把這兩戶人的事辦了,我想,就由兩個縣級領導干部先包起來。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說,我想找向前主任商量一下,看看他家的情況……”
賀國榮說:“車主任身體不好……不一定非要縣級領導,一般干部也可以呀。”
張敬民說:“這不是個小問題,一定要領導干部先帶頭。”
賀國榮說:“摸清情況以后,就動員所有領導干部,來對這些極貧戶進行包保?”
張敬民說:“對,實行包保。包他們的子女入學,保他們走上脫貧之路。”
賀國榮說:“一般干部有自愿的,也應該鼓勵。”
張敬民說:“你說這話的意思我就猜得到,你在為自己找出路。”
賀國榮嘿嘿笑。
他們回到車邊,天快黑了,黃建國問他們吃東西沒有,他們沒吃,黃建國就拿出之前買的包子,三個人就著過濾水吃起來。張敬民沒忘記繞道去接左志明,晚上十點到了偏坡,左志明說:“我正打主意找住處呢,沒想到你們來了,剛好,有件大事情要及時給縣政府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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