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第二天上午，秦玉河風塵仆仆地趕到茶坊。

    自從秦玉河試銷那批茶葉后，農廬夫妻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偶爾也會提起此事，多少有些擔憂。今日得見，農廬甚是興奮，就趕忙上前迎接秦玉河：

    “快請坐，一路辛苦了！”說完，農廬叫小伙計去喊巫青。

    一會兒，巫青從后院走出來，滿臉揚著笑意：“先生稍等，我這就去泡茶。”

    秦玉河連聲說“好好”。他一臉疲憊，不過精神狀態不錯，說道：“茶葉都賣光了，貨很搶手。”這是來道喜的。

    “這都是先生的功勞！”農廬說。

    秦玉河信心滿滿，這次準備再弄一批貨，賣到西邊去。他常年在外，有一些生意場上的朋友和門道，也有這個實力。

    巫青將一壺泡好的茶置于木桌上，然后端起杯子說：“請品茶！還是先生喜歡的天心巖綠。”

    “好，好，我就愛這一口。”

    秦玉河侃侃而談，談生意，談趣事，談沿途的風土人情。這趟生意跑下來，雖然辛苦，但他多多少少也賺了些銀子，當然開心。最重要的是，這激勵著他下功夫做茶葉生意。因此，他深有感觸地說：

    “還是你家的茶葉好銷啊！”

    “再好的東西也需要人去跑，如果沒有先生的辛勞，我們的茶葉還不是躺在庫里。”農廬說了句大實話。

    這次販茶，秦玉河準備沿騾馬驛道入川，再銷往西域。他是有備而來，雄心不小，看來是個做大事的料。

    農廬夫妻聽了秦玉河的宏大計劃，一是沒有想到，二是充滿期待。此時他倆的信心被秦玉河調動起來了，也像受到一種鼓舞。

    巫青連忙說：“請先生放心，我們做你的堅強后盾，確保貨源和品質，只要是先生之需，就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

    “這個我放心！”秦玉河信賴地說。慢慢品著茶，他仿佛在與久別重逢的故人一樣訴說衷腸，對這茶，他有一種別樣的情感在里面，既有茶意深深，又能樂在其中。

    “這千年古茶樹不僅是一棵神樹，還是我們的搖錢樹，哪天我們掐個好日子上山，得好好拜拜老壽星，讓它保佑我們馬到成功！”秦玉河已是相當入題了，愛茶之深可見一斑。

    “好的，先生哪天得空就吱一聲，我陪你上山。”農廬沒有想到秦玉河會做出如此決定，這有點意外。

    巫青覺得農廬隨便了，就趕緊補充一句：“祭拜也是一件大事，最好把日子定下來。”

    農廬知道祭拜的日期，見巫青這么一說，又改了口：“你看定在三月三怎么樣？”

    秦玉河略微思忖一下，然后語氣堅定地說：“好的，就三月三。”

    祭拜古茶樹的事就這樣定了。秦玉河走后，農廬就開始準備上山用的祭品等事宜。

    其實，在農家，祭拜茶祖樹的儀式早已有之，只是到了農廬這一代就少了。農廬的母親偶爾會與他講講祭祀上的一些老規矩，所以關于祭拜茶祖樹的程序，他還是清楚的。

    為祭拜之事，農廬和巫青提前一天回到龍巖村。由于心里裝著事，農廬早上起床時，天還沒亮開，屋角，幾只盛水的木桶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宕起的水花喚醒了濕漉漉的空氣。今天，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帶有原始宗教的傳統節日——“茶祖日”！

    三月三這天，秦玉河如約而至。出發前，農廬的母親叮囑他祭拜時應該注意哪些細節，巫青也提醒了幾句，農廬都一一記下。他忽然感到似有千斤重擔扛在肩上。

    農廬，是這云霧山千年古茶樹目前家族中唯一世襲之子，他不僅得到云霧山附近老百姓的認可，而且還是他們心目中尊敬的繼承者。

    農廬已穿上杏黃色對襟衫，這是他母親特意為他祭拜縫制的。一大早，農廬拿上祭品，和請來的一位和尚，就與秦玉河一起上山，前往天心巖。

    從農廬家出來，上山途中，遠遠就能看見冷杉寺的塔尖，那寺廟的冷杉與塔尖相呼應，直插云天。一路上五彩繽紛，粉紅色、嫩黃色、水藍色的花花草草隨處可見，鳥兒也在林子里叫得歡，澗谷悠悠，溪水潺潺，仿佛進入春天的畫廊。

    據說，茶魂是茶祖仙姑的化身，在茶魂身上附著了人和神的靈魂，呼喚茶神、祭拜茶祖，就能獲得保佑，尊享幸福吉祥。今天，在農廬看來就是這樣一個神圣的日子。

    農廬和秦玉河一路很少說話，像是提前約定了什么，都懷著一顆虔誠之心。秦玉河盡管是第一次來到這片山谷，此時，他沒有心情欣賞美景，更多的是一種朝拜之旅。

    約莫個把時辰，他們到了茶樹所在的天心巖山頭。站在天心巖高大的古茶樹前，那些或粗或細的樹枝，呈傘形展開，而樹尖猶如一把綠劍，仿佛要刺破青天，秦玉河驚奇這株神樹是如何歷經千年風雨而依然屹立。

    接下來，祭拜儀式正式開始：農廬先是擺上各種供品，主要是“茶祖茶”和飯菜，然后點燃手中的蠟條，雙手合十，虔誠地跪在一個略顯老舊的祭臺前，面對古老的茶樹頂禮膜拜。然后，他燃起松枝，神情莊重地圍著古茶樹轉了三圈，嘴中還在不停地默念著，像是在祈求神靈。

    和尚誦完經文后，就把一位蒙面的紅衣“神靈”圍成一圈，只見那和尚敲起歡快的牛皮鼓，邊歌邊舞，口中振振有詞，和尚完全沉浸在神樂一般的波弦之中。

    那詞語似曾相識，又充滿神秘；那曲調，帶著遠古的滄桑，又飽含幾分靈性的祈禱。

    農廬和秦玉河則雙手高舉松樹枝（據說在古代是用茶樹枝），跟隨和尚有節奏地歡呼著，跳躍著，這樣一圈又一圈地環繞而行。如果換個角度看過去，就像是一棵棵茶樹漫成翠綠色的海浪激起的朵朵浪花，沿著山谷波擊開來，直至消失在幽深而神秘的山林。

    隨后，農廬走向茶林里那棵高大的茶祖樹，在樹枝上捆綁竹編的小簍子，用來盛放祭品。如果是在采摘茶祖樹上的鮮葉時，都要先祭拜茶祖，供奉茶神。

    每年春天，農家都要把茶林里的茶祖樹鮮葉采摘下來后，制成少量的“茶祖茶”，供奉在茶祖仙姑的雕像前，祈求年年茶葉豐收，風調雨順。

    這也是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定：“茶祖茶”必須由家庭中的年長者來采摘，采摘前要齋戒、沐浴、更衣，然后跪拜在茶樹下，獻上泡好的仙茶和飯菜，點上蠟條并開始誦經，誦經完畢方可上樹采茶。

    茶祖樹上的茶全部采用古老工藝制作，殺青、揉捻、曬青，都以樹為單位獨立進行，不得有絲毫的馬虎，更不能混淆。“茶祖茶”僅作祭祀或供養高僧大德之用。

    如今，上好的天心巖綠茶已香飄域內外，這云霧山上祭茶祖，就是基于原始自然崇拜的習俗，依舊在農廬家延續著……

    祭拜完畢，下得山來，秦玉河有一種震撼縈繞心頭，那種崇拜感油然而生。這為他日后打拼茶市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到家后，農廬的母親和巫青問長問短，農廬說，“祭拜儀式非常成功！”

    聽了這話，婆媳倆滿意地笑了。

    而那位和尚其實是一位法師，在半道上就與他們分了手，已經回到冷杉寺。

    巫青說：“辛苦了，感謝先生行此大禮！”

    “不必客氣，我今天非常感動，茶神給了我一股無形的力量，我也在心底敬佩你們一家人！”秦玉河說出了掏心窩子的話。

    農廬對巫青說：“先生今天做的非常好！”

    “與你們相比，我做的這點事不值得一提。”秦玉河挺低調的。

    農廬的母親說：“心誠則靈，心誠則靈！”

    秦玉河喝著茶，拉著家常，吃完飯后，便與農廬一家人告辭。

    此時，秦玉河心情大好，正往家趕路，來到一個山嶺，忽然聽見一個女孩子唱道：

    “樹葉青，樹葉黃，

    樹葉黃了當茶娘。”

    待停下來時，聲音卻不見了。

    他愣了楞，難道是遇見茶仙不成？

    秦玉河又翻過一道山梁，前面突現一塊平地，有個茶棚，遇見一位身著鮮艷衣裙的茶女，茶女正在取茶煮水，喂服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有病在身，剛服過茶湯，已是容光煥發，嘴里還念念有詞：“仙山獻神茶，山泉天下佳。”

    秦玉河眼見這一幕，抱著好奇心，上前問茶女：這是什么茶？

    茶女答：天心茶。

    秦玉河“哦”了一聲，就繼續趕路。

    這偶遇的場景，在秦玉河的腦海里形成了一道神秘的光環，亦真亦幻，亦幻亦真。他在心里嘀咕，莫非真是那棵千年古茶樹顯靈了。不覺自言自語：茶神保佑，茶神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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