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奇怪，容哲修派人找遍了整個(gè)云中城，便是犄角旮旯里也找了個(gè)遍，愣是沒找到莫青辭的蹤跡。這么一個(gè)大男人，大活人，突然從世上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誰都找不到他，連一絲痕跡都沒有。
仿佛世上本就沒有這么個(gè)人，所以他的消失，也就成了理所當(dāng)然。
唯一能證明他曾經(jīng)來過這世上的，是容嫣然靈堂前，那三柱剛剛被點(diǎn)上的清香，還有那一對換新的白色蠟燭。不管他去了哪兒，這筆心里的債，將伴隨著他的生死，永世存在。
約莫也是這個(gè)原因，莫家老太爺病得更重了些。
一大早的，沈玉蓮便來了行宮門前，說是老太爺病重，家里如今沒個(gè)男人，接莫浩回去鎮(zhèn)一鎮(zhèn)。這宅院不寧的，好歹有個(gè)莫家的男人撐著，不管這莫浩是瘋是傻，到底也算是一種希望。
“這話說得真好聽。”如意嗤鼻，推著林慕白徐徐往外走，“說什么希望不希望的，打量著把小公子當(dāng)成工具呢！如今莫家群龍無首，她一個(gè)姨娘，算是頂了半邊天。再帶上個(gè)癡癡傻傻的小公子，可就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
“若是如此倒也罷了，終究還是會好好的照顧浩兒。”林慕白輕嘆一聲，望著前頭緊抓著容哲修的手，死活不肯撒手的莫浩背影。這孩子此前受了太多折磨，容嫣然把他當(dāng)成莫青辭的私生子，萬般虐待。
林慕白忽然想著，若是容嫣然泉下有知，是否會痛徹心扉。
她所有的憤怒與仇恨都來自于這個(gè)孩子，然而——她卻將錯(cuò)誤的方式，加注在自己的兒子身上，以至于讓孩子遍體鱗傷。
這個(gè)孩子，受過太多的傷，膽子小，而且對周遭的一切都抱著小心翼翼的防備態(tài)度。讓一個(gè)年幼的孩子，現(xiàn)在就開始防備身邊的人，是怎樣的悲哀。他對這個(gè)世界上的所有人，應(yīng)該都保存了一種懼怕的心里。
這大概，是一種病。
林慕白想著，這種心思會伴隨著孩子的長大，很難治愈。
“世子哥哥，我能不能不走？”莫浩拽著容哲修的手，才剛開口，就紅了眼眶，“我不想走，不想回家。娘會打我，爹常常不在家，我不想回家。”
至今還沒有人告訴莫浩，容嫣然已死的事實(shí)。
容哲修伸手摸著莫浩的小腦袋，“沒事，你先回家，世子哥哥很快就會去看你。”
莫浩抽了抽鼻子，“我還是不想回去。”
“那是你家，你得回去。”容哲修道，“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別哭，別怕！凡事，世子哥哥給你撐著。誰敢再動你，我就帶著明恒殺過去。你要相信世子哥哥，整個(gè)恭親王府只要我哼哼一聲，誰都不敢吱聲。就連當(dāng)今皇上，我的皇爺爺，也得慣著我。”
“世子哥哥真好，可是浩兒沒人慣著。”莫浩垂著腦袋。
容哲修拍著胸脯，“這不是有我慣著你嗎？”
莫浩歪著頭，突然哭著抱住了容哲修，“世子哥哥，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世子哥哥在一起，我不敢回家，娘會打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皇姑姑打你，你就跑。打不過，跑總會吧？”容哲修嫌棄的推開莫浩，“看看你，眼淚鼻涕的，把我衣服都弄臟了。真當(dāng)沒有一點(diǎn)男子漢氣概，像你這么大的時(shí)候，皇爺爺都叫我混世魔王了！”
“世子哥哥，混世魔王是什么？”莫浩掛著眼淚鼻涕的，睜著一雙干凈的眼眸，極度不解的盯著容哲修。
容哲修撓了撓腦袋，“約莫是很厲害的意思。”
一直都聽人說“混世魔王”、“混世魔王”的，但對于混世魔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容哲修也沒有追問過。畢竟這是皇帝親口喊的，誰敢解釋？帝王心不可揣測，否則惹得龍心大怒，便要大禍臨頭了。容哲修想著，這混世魔王出自皇爺爺?shù)淖炖铮蟮质翘蹛鄣囊馑迹秸狄膊辉淌谶^，這是何意。
“那我也能當(dāng)混世魔王嗎？”莫浩怯懦的問。
容哲修挑眉，“當(dāng)然可以！”
莫浩顯得很高興，“那我要跟世子哥哥一起，當(dāng)混世魔王。”
“好說好說！”容哲修拽著他往外走，“喏，第一步就是先回家。你放心，世子哥哥會隨時(shí)隨地保護(hù)你的。”想了想，他伏在莫浩的耳畔低語，“世子哥哥什么都可以讓給你，唯獨(dú)一樣不行，不許跟我搶小白，還有松子糖，知道嗎？”
莫浩吧唧著嘴，想起了松子糖的好味道。可轉(zhuǎn)念又想起了母親的鐵筷子，不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哄著拽著拖著，好不容易，容哲修將莫浩帶到了正殿。
沈玉蓮早就等在那里，見著容哲修與林慕白，隨即行了禮，“參見世子，參見側(cè)妃。”
“浩兒，你過去吧！”容哲修松了手。
莫浩低著頭，如此前一般，裝成癡癡傻傻的模樣，不說話不看人，只是垂著頭往前走。
沈玉蓮含笑上前，握住了莫浩的小手，“浩兒別怕，姨奶奶是帶你回家的。你祖父想你想得很，你回去好好陪著祖父。他身子不太好，如今只想見你一面。等家里的事情都了結(jié)了，姨奶奶再送你回來。”
如意心頭冷笑，這話是沖著大家伙說的，里頭有多少真實(shí)成分，各自心照不宣。
“這些日子多虧了世子和側(cè)妃的照料，如今城主失蹤，公主的事也得抓緊辦了，沒個(gè)人在家里撐著，委實(shí)不行。”說著，沈玉蓮紅了眼眶，竟是哽咽了一下，“如今，浩兒就是莫家的根了，唯一的獨(dú)苗。請二位放心，妾身一定好生照顧浩兒，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自然是最好的，師父你說是不是？”如意笑了笑，“沈姨娘難得有心，咱們也自然要成全。只不過沈姨娘可要當(dāng)心了，小公子的身子不好，若有閃失，你自行負(fù)責(zé)。如你所說，莫家也就這么個(gè)獨(dú)苗了。交到了沈姨娘的手里，猶如千斤之重。”
“那是自然。”沈玉蓮欠身行禮，“妾身這就告辭。”
“不忙！”林慕白淡淡的開口，“我這廂還有話要叮囑沈姨娘。”
沈玉蓮眸色微恙，但很快就恢復(fù)了最初的恭敬神色，“請側(cè)妃吩咐。”
“小公子的傷已然大有好轉(zhuǎn)，現(xiàn)下已不需要藥石診治。約莫再過幾日，他的病就會恢復(fù)。”林慕白欣慰淺笑，“等小公子恢復(fù)過來，約莫就會記得當(dāng)日是誰傷了他。所以，若小公子恢復(fù)了，還請沈姨娘提前過來說一聲。恭親王府沒別的意思，只不過誰敢傷了公主的孩子，這筆賬怎么著也得算一算。沈姨娘覺得呢？”
容哲修接過話茬，“何止是算一算，我還得把那人千刀萬剮，碎尸萬段。敢動皇姑姑的孩子，動我皇室中人，簡直就是在找死！”
沈玉蓮笑了笑，“那是自然。”回頭望著低頭的莫浩，“浩兒既然很快就可以康復(fù)，妾身高興至極。等到浩兒想起了當(dāng)日的始末，妾身必定快速讓人來知會一聲，絕不叫那人歹人，逍遙法外。”
“多謝！”林慕白頷首，依舊笑得恬淡。
深吸一口氣，沈玉蓮便帶著莫浩離開了行宮。
上車的時(shí)候，沈玉蓮下意識的回眸看了一眼行宮大門，繼而快速上了馬車。
莫浩坐在車?yán)铮浪肋约旱囊滦洹Ｈ缃竦乃肆帜桨缀腿菡苄蓿麑φl都不敢信任。尤其是公主府的人，莫浩幾乎有了一種潛意識的抗拒。
抗拒著公主府的所有人，打心眼里的害怕。
沈玉蓮握住了莫浩微涼的小手，笑得溫和，“浩兒你別怕，姨奶奶不會害你的。”語罷，笑意更深了幾分，“姨奶奶是來接你回家的，老太爺想你想得慌，如今身子不好，你爹又失了蹤，那只好讓你回去守著。對了，你知道嗎？公主歿了！”
莫浩當(dāng)然聽不懂，沈玉蓮這是什么意思。
沈玉蓮繼續(xù)道，“哦，你也許不懂這歿了是什么意思吧？所謂的歿了，其實(shí)就是已死的意思。你娘死了，你爹也跟著失了蹤，如今整個(gè)莫家就剩下老太爺和你了。”
心里咯噔一下，莫浩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乳母胭脂。
世子哥哥說過的，死了就是回不來了，那么——娘也死了嗎？小小的年紀(jì)，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自己此刻的心情。沈玉蓮的話，讓他忽然懂得了，自己再也沒有娘了。雖然娘時(shí)常打他罵他，可娘到底是娘，以后別的孩子都有娘，而他卻再也沒有了。
就跟世子哥哥那樣，以后只有爹，沒有娘。
一不小心，一滴淚落在了手背上。
沈玉蓮眉頭陡蹙，笑得涼涼的，“浩兒怎么哭了呢？你娘對你不好，時(shí)常打你罵你，你還要為她傷心嗎？浩兒乖，以后乖乖的聽著姨奶奶的話，姨奶奶保證會比你娘對你更好。你爹已經(jīng)失蹤了，除了姨奶奶，沒有人能保護(hù)你。”
莫浩低著頭，始終沒說話。
他沒能忍住眼淚，但忍住了不去看沈玉蓮，世子哥哥說過，他只有裝成大病未愈，才能安全的活下去。所以為了活著，莫浩不敢抬頭，不敢去看沈玉蓮的眼睛。
因?yàn)榇藭r(shí)此刻，世子哥哥和小白都不在自己身邊。
他若是一不小心丟了命，世子哥哥會傷心的。
“對了浩兒。”沈玉蓮笑著為他拭淚，“你別怕，以后在莫家，沒人敢欺負(fù)你。你娘死了，她再也不能打你了。她那么對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gè)母親，她該死。你知道你娘為什么會死嗎？”
莫浩的身子還是止不住的顫抖了一下，對于生死，他沒有多少概念，但他知道，死了就是閉上眼睛長埋地下，再也回不來了。你愛的，你在乎的那些人，都再也看不到你。
所以莫浩害怕，難以抑制的，身子顫抖。
沈玉蓮輕嘆一聲，“你娘是被人害死的。”指尖輕柔的撫上莫浩的小臉，猛然間，她快速攫起莫浩的下顎，莫浩的瞳仁駭然一縮，驚恐的望著眼前的沈玉蓮。
他看到，沈玉蓮笑得如此刺眼。
“你娘殺人太多，造孽太深，所以注定了不得好死。她被人活活的嚇?biāo)溃菜闶亲镉袘?yīng)得。”沈玉蓮低狠的吞吐著冰冷的字眼，“那些人想殺她，已經(jīng)不是一日兩日了。還有一件事，你必須得知道真相。那就是——你壓根不是公主的兒子，你是你爹和外頭的女人，生下的孽種。”
莫浩突然推開了沈玉蓮，哭著大喊，“你放開我，你胡說你胡說！”一下子，他接受不了母親被人害死的真相，更接受不了，自己的母親并非生身之母的事實(shí)。
孩子太小，容易受人蒙騙，也容易露出馬腳。
這不，莫浩想跑出馬車，已被沈玉蓮快速摁住，一把抽出早已備下的繩索，朝著外頭的人高喊了一聲，“還不快進(jìn)來，小東西要跑了。”
“好！”車夫快速停下馬車，緊跟著便進(jìn)了車內(nèi)，直接摁住了莫浩。
莫浩才五歲，哪有多余的氣力掙扎。被兩人三下五除二的就給綁了起來，綁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壓根動彈不得。這會子——莫浩哭得更厲害了，可嘴上塞著布條，他哪里喊得出來。
沈玉蓮如釋重負(fù)的坐在馬車內(nèi)，踹了一腳被五花大綁的莫浩，“原本我也不想這么麻煩，你若是真的傻了倒也罷了，我養(yǎng)著你便是！只可惜，你醒來得太不是時(shí)候。朝廷欽差還在云中城，而你爹失了蹤。你娘的死雖然和我沒關(guān)系，但難保不會有人把這事推倒我身上。殺一次是殺，殺兩次也是殺，其實(shí)壓根沒有區(qū)別。”
“浩兒，別怪姨奶奶心狠手辣。我這也是被逼無奈啊！”她笑得妖嬈，“我不能白白賠上了自己，最后什么都撈不到。你娘和你祖父算計(jì)了我的一生，這筆賬我自然要好好的跟你們莫家，算回來。你醒了，我便再也留不得你。”
莫浩駭然瞪大眼眸，恍惚間，他突然想起了腦子里的一些殘缺片段。那個(gè)牽著自己的手，去玩蕩秋千的人，不就是眼前的姨奶奶沈玉蓮嗎？
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莫浩的嘴里發(fā)出驚懼的嗚咽，眼淚若斷了線的珠子，不斷的往下滾落。五歲的孩子，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已然害怕到了極點(diǎn)。
出了車門，莫浩才發(fā)覺，這壓根不是回公主府的路。
護(hù)城河邊，楊柳依依。
碧波微漾，蕩起千層漣漪。
“馬車一不小心翻了個(gè)底朝天，莫家的小公子不慎滾入護(hù)城河中，落水身亡。”沈玉蓮輕嘆一聲，“真是可惜了，可惜不是我的孩子，否則這般聰明伶俐，乖巧懂事，還真是惹人疼愛呢！”
她眸色陡沉，“浩兒，到了底下與你娘好好聚一聚，說不定下輩子，還能再當(dāng)一場母子呢！”
“丟下去！”沈玉蓮冷聲厲喝。
莫浩瞪大了眼睛，滿目的驚懼與惶恐。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fèi)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