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玉弦是誰,這世上的二愣子多了去,偏偏玉弦也是其中一個。何況這個二愣子還是個大力氣的,吃的多,使的力大,又是個死心眼的老實人。
雖然容景甫是齊王,玉弦也認出來了,可底下壓著的是自家主子,她更熟悉。
左看右看找不著下手之物,玉弦突然操起隨身的斜掛包,沖上去對著容景甫的后腦勺便砸下去了。一聲悶哼,頃刻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不見了。
蘇婉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有溫潤的東西“吧嗒”、“吧嗒”的落在她的胸口。白皙的肌膚上,染上了明亮的嫣紅之色。她直勾勾的盯著眼前面色瞬白的容景甫,看著鮮血沿著他的耳髻徐徐而下。
她驚懼的眨了眨眼睛,素白的面頰沒有半點血色。
便是玉弦也跟著愣了,伸手一摸自己的斜掛包,腦子嗡的一聲炸開。我的娘誒,她怎么忘了,自己的斜掛包里放著主子的墨硯。上次這墨硯砸了月氏國的七皇子,這次又砸了齊王容景甫,還真是三生有幸。
馬車還在顛簸著往前沖,玉弦一時忘了勒馬。一個顛簸,玉弦急了,慌忙去拽馬韁,想將馬車停下來。
容景甫笑得有些嚇人,視線卻仍舊落在身下的蘇婉身上。他深吸一口氣,漸漸的俯下身去,只想繼續方才的吻。
可是蘇婉反應過來了,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又或者是方才玉弦那一記猛砸,讓容景甫有些迷糊。蘇婉推開了容景甫,幾乎是毫不作想,憤然跳下了馬車。
馬兒方才受了驚,撒開蹄子正在飛奔。
蘇婉這一跳,因為慣性的作用,頃刻間翻滾在地,身子就如同丟出去的藤球,正逢著一個淺斜坡,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這下子,別說是玉弦,便是容景甫也愣了。
玉弦是個直性子,見著主子跳了,二話不說也跟著跳了馬車。不過她倒是還好,本就是干慣了粗活的,這一跳也只是身子一晃,在地上滾了一圈便醒過神來。
“主子!”玉弦瘋似的往斜坡下追去。
斜坡不深,就是個小陡坡,可蘇婉滾到了那兒,竟是一動不動。這可急壞了玉弦,也嚇壞了躥下馬車的容景甫。
容景甫頂著一腦袋的血,抓狂的奔向蘇婉。
“主子?主子!”玉弦險些哭出聲來,嚇得臉都白了,“主子?”
蘇婉只覺得腳疼,腳踝上疼得刺骨。身上有些細細的血痕,都是滾下來的時候被碎石割到的,只是皮肉傷,倒也沒什么大礙。因為衣衫被容景甫撕碎,玉弦第一時間褪去外衣披在了蘇婉身上,回眸便是憤憤的盯著急急而來的容景甫。
“別過來!”玉弦厲喝,當下抽出了斜掛包里的墨硯,“你再傷害主子,就別怪奴婢不客氣了!殿下,主子好不容易鬼門關走了一圈活下來,奴婢說什么都不能讓她再死一次了!殿下如果真的有這份心思,也該知道這事急不得。主子不愿意,殿下便是強求又有什么意思?”
蘇婉說不出話,這話自然要由玉弦來說。
好歹也是大門大院里出來的,憨厚是一回事,言語技巧又是另一回事。
容景甫一臉的血,顯得有些面目猙獰,他本意是過來看看蘇婉傷得怎樣,可這一臉的冷怒之色,卻讓蘇婉和玉弦以為他要動手。
蘇婉的手緩緩舉起,容景甫這才發覺自己袖中的短刃,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蘇婉的手中,約莫是她推開他跳車的時候,順帶著抽走的。
“主子?”玉弦雖然想保護蘇婉,可也沒想殺了容景甫,到底是齊王殿下,若是出了事,她跟主子兩條命都不夠抵償的。
“你想殺了我?”容景甫瞇起了危險的眸子,眼前這個女人,固執得讓他憤怒。一種無言的焦躁,莫名的咬牙切齒,“你真的想要我死?難道我如今的改變,你都看不出來嗎?還是說,你在外頭有人了,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齊王府?”
蘇婉握緊了手中的短刃,笑得冷冽。
玉弦道,“主子行得正坐得端,殿下就算要殺人,也該堂堂正正的來。咱家主子為人清白,到底是不是那樣的人,難道殿下不清楚嗎?主子為什么要離開齊王府,為什么排斥殿下,殿下心知肚明。”玉弦不敢說太清楚,否則她怕容景甫會殺了自己滅口。
自己此身倒也罷了,可主子到時候一個人,怎么辦呢?
她放不下心。
主子的性子,實在太倔強,可這顆心卻是太軟,她得隨時盯著隨時幫襯才行!哪怕做個擋箭牌,也是極好的。
“跟我回去!”容景甫上前。
蘇婉搖頭,突然將短刃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那張倔強的容臉因為塵土而顯得極為狼狽,血跡斑駁的衣衫,唯獨不變的是那雙倔強至極的雙眸。她跌坐在地,氣息微促,短刃已經割開了脖頸上的肌膚,雪膚之上微微淌著刺目的嫣紅。
她是認真的!
打死也不會跟他回去,除非她死,那他就可以帶著她的尸體回去了!
容景甫頓住腳步,突然有些不敢向前。
因為他很清楚蘇婉的性子,她既然能把自己毒啞,就真的能在他面前自盡。換做以前,他求之不得,可是現在他突然猶豫了,不敢上前半步。他有些害怕,害怕真的把她送上了絕路。
但是他又不想放棄,好不容易找到她,好不容易抱住了她,好不容易差點要了她——現在突然放手讓她走,他怕她又會消失在茫茫人群里。而且這一次,她一定會消失得更徹底。
“婉兒。”他很少這樣稱呼她,一直都是直呼名諱。
蘇婉有些不習慣,可更多的是對于齊王府的恐懼。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她不想回到那個囚禁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牢籠里。更不想去管容景甫和蘇離的恩怨糾纏,他們的纏綿悱惻,何曾與她有過半點關系,可偏偏將她卷進了這無休止的折磨里。
她累了,不想再跟前塵往事有所瓜葛。
“我會好好待你,你跟我回去吧!”容景甫說得很輕,他的頭上還在流血。
可是他說的話,蘇婉一句都不肯再信了。他給予的承諾還少么,說好了從此各不相干,可最后呢?他卻步步緊逼,連所謂的契約都已拋諸腦后。
蘇婉搖著頭,繃直了身子,脖頸上的血染紅了胸前衣襟。
他看得有些眼睛發直,看得心里發寒。
連玉弦都瘆的慌,生怕自己的主子一個狠心,就這么一刀下去,了結此生。所以玉弦不敢說話,只是屏住了呼吸,若是主子當真了,她還得想著怎么奪刀。被帶回齊王府,總比曝尸荒野來得強吧!
“婉兒,把刀放下,我們一起回去。我保證,不會再傷害你!”容景甫好言相勸。
可是蘇婉哪里聽得進去,她對容景甫早已不報任何的希望。既然要被帶回去,還不如死在這兒,從此什么都不管,欠的還的,都一并了賬。
“慢著!”容景甫疾呼。緊盯著蘇婉的手,容景甫徐徐起身,一張臉從瞬白變成了鐵青,“你就那么恨我嗎?婉兒,等你想通了,隨時回齊王府。我會在齊王府等你,當然時間不能太長,我等不了太久。一個月的時間夠不夠?我只能給你那么多的時間,我的耐心只夠這么久。”
語罷,他轉身離開。
臨走兩步,他又回頭望著始終不肯輕易放下短刃的蘇婉,這性子還真是太剛烈,剛烈得讓人措手不及。怎么從前沒發現,她這么不要命呢?
小妮子隱藏得太好,實在是太讓人驚喜了!
就好像一慣的懦弱貓兒,突然伸出了鋒利的爪子。不管是誰,都要撓上幾道血痕方能罷休。可偏偏她這樣的小心翼翼,又讓人心生不忍。
直到容景甫漸行漸遠,玉弦才紅著眼睛,小心的取下蘇婉脖頸上的刀刃。她發現,蘇婉的身子在抖,其實蘇婉早就撐不住了,可骨子里的倔強不允許她低頭。
“主子!”玉弦低低的喊著,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殿下走了,咱們安全了。”
安全了?
蘇婉垂頭,一身的新傷舊傷。有淚潸然而下,沿著面頰徐徐墜落。
馬兒驚了,帶著馬車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如今要回城,只能靠走的。
“主子,咱們回去吧!”玉弦抹著眼淚,“等回到了紅坊,主子就安全了。有林大夫在,主子不會有什么事,殿下也不會找到你。”
蘇婉點了頭,覺得方才那一跳,渾身的氣力都用盡了。
好在她保住了清白,也保住了自己的命。有時候她會想,當一個女人還能保持初衷的時候就是還充滿希望的時候,如果有一天,她保不住自己的身子保不住自己的命,也許只能剩下破罐子破摔。
希望,永遠都不會有這么一天。
腳踝上疼得厲害,蘇婉有些站不起來。
玉弦愣了,“主子,是扭傷了還是傷著骨頭了?”
蘇婉搖頭,她哪里知道,橫豎就一個感覺:疼!
見狀,玉弦紅了眼眶,早知道主子會受傷,自己那一下就該砸得更重一些,怎就這樣沒出息呢?瞧著是齊王就不敢下手!砸七王子的狠勁,去哪兒了?
瞧著天色漸亮,得趕緊回去才是。玉弦蹲下身子,“主子你上來,奴婢背著你回去!”
蘇婉深吸一口氣,用沙啞的嗓音低低的開了口,“沒事,能走!”
“上來就上來,哪兒這么矯情!”玉弦背對著蘇婉,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哭了。可聲音瞞不了人,蘇婉何其聰慧,哪能聽不出來這哽咽的音色。
也不再推脫,蘇婉乖順的伏在了玉弦的背上。
玉弦背起蘇婉便往城里去,“主子你放心,奴婢別的沒有,就是力氣大,早上吃了八個包子,這會子有的是氣力。”
“晚上給你做好吃的!”蘇婉伏在她的背上,低低的說著。
玉弦笑了,“謝主子!”
腳踝處疼得厲害,蘇婉的脊背上,冷汗一層接著一層的往外滲,氣息都跟著喘了起來,“玉弦,你放下我歇會,我、我疼得厲害!”她說得很輕,卻也極度無力。
玉弦在路旁撿了個陰涼處將蘇婉放下,一臉的焦灼,“主子,還能不能忍得住?等回到了城里,讓林大夫瞧一瞧就會沒事了。她醫術那么好,必定不會讓主子有事。”
蘇婉白著一張臉,點了點頭卻只覺得累。又疼又累,眼皮子都上下打架,鉆心的疼痛讓她渾身上下皆被冷汗打濕,整個人有些精神恍惚。
“主子?還行不行,奴婢再背著你走一程。”玉弦身上也滿是汗,走了那么久,她實在也是累壞了。蘇婉的身子再輕,那也是有點分量的。
不遠處,有噠噠的馬蹄聲疾馳而來,伴隨著塵煙滾滾。
玉弦快速擋在蘇婉跟前,免得教人看見自家主子,惹得主子害臊。
一小隊快馬疾馳而過,塵煙刺得人口鼻不爽。本以為這便沒事了,哪知不多時,那一小隊快馬又折返了回來。
玉弦愕然愣住,怎么是——
“是你!”一聲溫厚之音,帶著熟悉的低沉。
蘇婉抬頭,嬌眉微蹙。
晨光熹微里,策馬鼎立的男子,背光而坐,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刀斧雕刻的臉,顯露著極為剛毅的輪廓。從眉目間的英氣,到行伍之人身上散發出的一身英氣,極大程度的彰顯著屬于他的果敢與英勇。指節分明的手,緊勒馬韁,他看向她的目光平直而不夾雜一絲一毫的情愫。
在她眼里,此刻的他極盡肅穆之色,但肅穆之中又不乏溫和。
“殿下。”玉弦行禮。
容景垣翻身下馬,“你們怎么會在這里?”繼而環顧周圍,“是遭遇了什么?”
蘇婉這才想起自己此身的狼狽,下意識的攏了攏披在身上的衣衫,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甚是難看。
見她不愿多說什么,容景垣便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快速與她披上,“你們這是要去哪?”
“回殿下的話,奴婢隨主子回城。”玉弦畢恭畢敬。
“我送你們回去,兩個女兒家在這地方歇著,不太安全。”眼見著月氏國的將軍即將抵京,她們在這兒歇著,難免會有危險。到底是齊王府的人,雖然自己跟齊王不是很合拍,但看在林慕白的份上,也該施以援手。恭親王府看中的人,容景垣無論如何都得搭把手。
玉弦連連道謝,“多謝殿下。”
容景垣轉身,“走吧!”
“主子,你能不能站起來?”玉弦問。
蘇婉哪有力氣站起來,疼得面色發白,只有喘氣的份。
容景垣微微一怔,不由的有些遲疑,“腳受傷了?”
“主子的腳興許扭著了!”玉弦也不知道主子傷的有多嚴重,反正是傷著腳了,至于是扭著是斷了她都不知道,橫豎是不能走了。
容景垣有些猶豫,看一眼自己隨行的那一小隊親信,一個眼神過去,所有人都背過身去快速的站成一個圈。
玉弦一愣,這是望風呢?
想了想,也不由的背過身去。
容景垣走到蘇婉跟前,徐徐蹲下身子,“我、我幫看看,如果傷著骨頭,可以先幫你固定一下,否則我怕你回不去城里。如果是扭傷,那只好委屈你先忍一忍。”
蘇婉也知道此刻的情非得已,抿唇點了頭。
深吸一口氣,容景垣小心的握住蘇婉受傷的腳,慢慢的抬到自己的膝上放著,緩緩褪去她的鞋襪。這還是容景垣第一次摸女子的腳,是故他有些緊張。
白如藕跟的小腳,光滑如玉的肌膚,豐盈而飽滿。
見慣了軍營中男兒的大腳丫,臭腳丫,如今見著這樣一雙如璞玉雕琢般的腳,讓容景垣的面色微微變了少許,“是這兒疼么?”他極力鎮定心神,望著腳踝處的淤青,低柔淺問。
蘇婉咬牙點了頭,一張臉有些白里透紅。
他的手雖然指節分明,可因為長年累月的騎馬勒韁和握劍殺敵,掌心有著不少厚厚的繭子。指尖帶著行伍男子特有的粗糲,慢慢滑過她的腳踝,而后在她的傷處稍稍用力。
她的身子陡然一縮,他忙收了手,“是脫臼!”想了想,又道,“我可以幫你接回去,但是有些疼,你能不能忍得住?”
蘇婉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疼得厲害的腳踝,咬牙點了頭。
“會有點疼,但是只要接回去,就不會有大礙。”容景垣不會哄女人,只是實話實說。想了想,便又靠近了蘇婉一些,坐在了她的身邊,“這樣吧,你在心里默數,從一數到十。只是脫臼了,沒有傷到骨頭,所以接回去很快的!”
蘇婉蹙眉望著他,咬緊下唇。
容景垣深吸一口氣,“那么現在開始了!”
她點了頭,下意識的抓了他的胳膊。她緊張,也怕疼,所以渾身緊繃。
“別怕,沒事的!”容景垣瞧了一眼她的手,此刻正死死的抓緊自己的胳膊。行軍打仗多年,他還沒碰過女人。他帶領的軍隊素以軍紀嚴明著稱,是故他率先嚴于律己,從沒有——下意識的將視線挪開,容景垣默數,“一、二、三、四——”
一聲低喚,伴隨著“咔擦”一聲,骨頭的脆響。
玉弦急忙轉身,駭然身子一怔。看了一眼,玉弦又乖乖的背過身去,心中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可不——蘇婉抱緊了容景垣的胳膊,這一次可算是疼慘了。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就算是被毒啞,似乎也沒有現在這般疼。哭的時候,自然是連以前的委屈都一塊淌了出來。
容景垣剛給接上骨頭,蘇婉就抱住了他的胳膊,幾乎是出于男人保護弱小的本能,他的身子一僵,而后快速的抱緊了她。可抱緊了之后他才覺得不太對勁,不是接骨嗎?怎么就抱上了呢?
伏在自己膝上的女子,雖然落淚,但沒有喊過一聲疼。她是柔弱的,卻也無比倔強。
輕嘆一聲,他收回了環抱的手,小心翼翼的放下她的腿。抬頭看她時,笑得有些僵硬,“沒事了,已經接回去,只要你小心一些就不會有大礙!”
他徐徐起身,頎長的身影將她籠罩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蹙眉望他,噙淚雙眸,若風過湖面,漾開漣漪無數。
她張了張嘴,用嘴型道了一句,謝謝。
他哂笑,“不必謝我,如果你不是二哥的人,我不會救你。”語罷,掉頭就走,一刻也沒有停留。
二哥?
蘇婉苦笑,如果不是他所謂的二哥,她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這般狼狽。真是因果循環,可悲可笑。
“會騎馬嗎?”容景垣問。
蘇婉搖著頭。
見狀,容景垣有些猶豫,難不成讓她跟自己這些部下同乘一匹馬?她的身份擺在那兒,似乎有些不妥。
玉弦忙道,“奴婢可以自己回城,奴婢沒受傷!”
思慮再三,容景垣道,“你們先帶這位姑娘回城,而后去巡城司等我,我很快就到!”
“是!”這些部下都是他的心腹,是故誰也沒有多問。
玉弦被帶走了,雖然她也舍不得自家主子,可玉弦也不是傻子,看沐王殿下這般舉動,敢情是想偷偷送主子回去。既然是好心好意的事,她沒道理在他們中間當蠟燭。
“我送你回去!”容景垣道。
蘇婉望著他,徐徐點了頭。腳踝處還有些微疼,但是沒方才那般刺骨,看樣子他還是有些本事的。站在他的馬下,蘇婉有些猶豫,這高頭大馬的,她哪里爬得上去?
深吸一口氣,容景垣突然將她打橫抱起,直接托上了馬背,驚得她慌忙抱緊了他的脖頸。等坐到了馬背上,一顆撲通撲通的心才算稍稍平復。回過神來,容景垣已經坐在了她的身前,不叫她看清楚自己的神色。
“待會把臉遮起來。”他道。
蘇婉心中微怔,卻也明白他的意思。
說到底,他們身份有別,一個是沐王,一個是齊王側妃,落在別人眼里都是話柄。她此身倒也罷了,卻不能連累他。
“嗯!”她低低的發了一聲。
他也沒在意,只道了一句,“仔細些,我們回城!”頓了頓,又道,“會有些顛簸,可以、可以抱緊我。我別無他意,你莫多想!”
音落,馬兒撒開四蹄,飛奔而去。
她不敢去抱著他,只能扯著他腰間的衣裳。可是容景垣的馬乃是戰馬,戰馬的奔跑速度和耐力不是尋常馬匹可以比擬的。
蘇婉只覺得耳畔冷風呼呼的吹過,整個人都好像要被風刮出去,眼見著是要被顛下馬背。
容景垣也不是傻子,身后的女子這般的矜持窘迫,他不是毫無察覺的。可已經上了馬,再矜持便會有危險,她身上還有傷,再摔一次只怕——他得背著她回去了。
思及此處,容景垣也顧不得其他,單手勒著馬韁,另一手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柔若無骨的十指纖纖,冰涼得讓人心疼。他二話不說,便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腰間。
風中傳來他低沉渾厚之音,“抱緊,別摔了。”
蘇婉心下一抽,她還沒抱過男人……面上頓時若火燒般灼熱,抱著他腰肢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脊背上,熱得冒汗。可是馬兒顛簸得厲害,她若是不抱緊,還真的會摔下去。
于性命而言,此刻的窘迫便不算什么了。
橫豎他背對著自己,也不看不到她的滿面通紅。
天知道容景垣此刻的心情,她沒抱過男人,可他除了自己的母妃,也沒有抱過女人,更沒有這樣近距離的被女人抱過。
他的心里也是窘迫而焦灼的,身上熱熱的,不知該如何處置。
直到將蘇婉送到了那個農家小院前面,勒住了馬韁,容景垣才慢慢的回過神來。他啞著聲音道,“蘇二小姐,到了。”他沒有喊她側妃,而是尊了她待字閨中的稱呼。
腰間的手,徐徐抽出,容景垣低頭時,只看到素白的十指慢慢抽離,最后腰上一空,便只剩下了自己的腰帶。
深吸一口氣,容景垣下馬,站在馬下看她。
蘇婉也正好低眉,四目相對的瞬間,兩個未經人事的男女,有了短暫的目光相觸。但隨即又被理智拉回了現實,他朝著她伸手,“下來吧!”
她抿唇,猶豫了一下才把自己的纖纖素手遞到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是馬韁勒出的厚繭,卻足夠溫暖。她的手很柔軟很細,就這么盈盈一握,似乎都怕給捏碎了。是故容景垣不敢握得太緊,掌心有些莫名的濡濕。
蘇婉屏住呼吸下了馬背,落地的那一瞬,容景垣道,“仔細腳下,腳上的傷還沒好。”
她突然紅了眼眶,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他,讓腳底落了地,心也跟著落下。
手一松,他已翻身上馬,沒有頓留沒有回頭,直接離開了她的視線。留給她的,只是揚長而去的背影。她定定的站在那里很久,直到掌心的溫度漸漸的淡了下去,可繭子磨礪的感覺,卻有些揮之不去。
下一刻,蘇婉突然笑了,笑得面頰緋紅。若三月里盛開的嬌艷桃花,在溫暖的春日里,盈盈而下落著迷人的桃花雨,無聲無息的砸在了心坎上。
深吸一口氣,蘇婉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低眉望著自己的腳踝。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披肩忘了還給容景垣,慌忙取下才驚覺,他早已不知所蹤。
那么,下次再還他吧!
容景垣固然是謹慎的,所以他親自送人,而且送到這農家小院,其實也算是為了保全蘇婉。畢竟當日蘇婉也是他救回來的,就放在這小院里。
蘇婉想著,這是他第二次救了她。先前的救命之恩還沒還,這次的路見不平又該如何呢?抱緊了懷中的披肩,希望此生還有機會償還。
一件披風,算是扯出了一段姻緣。
只是這身份阻在那兒,總不是件好事。
容景甫的威脅還音猶在耳,蘇婉哪敢輕舉妄動。
——————————
容景甫是頂著一腦門的血悄悄從后門回來的,飛舞去書房的時候,嚇了好大一跳。玉弦下手素來很重,所以嘛——容景甫也算傷得不輕。
可奇怪的是,容景甫不許任何人亂嚼舌根,對于自己的傷也是只字不提。
但飛舞卻明白了過來,只怕自己這位殿下,動了真心,也下了功夫。可惜那位不開竅的,只怕習慣了拒人千里,這一出去便不會再回來了。
男人這種生物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在身邊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知道丟了沒了失去了,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想要的竟是自己從未珍惜過的。于是乎,又開始發了瘋的想去追回來。
運氣好的,追了回來。
碰見倒霉的,只能追了悔。
因為不會有人一直在原地等你,傷透的心,便是華佗在世也無法修補。
月氏國的二位將軍已經到了京城,所以容景甫這件事很快就被人淡忘了,畢竟天下為重。兩位將軍的到來也意味著恭親王府的婚事開始了序幕,瞧著滿城彩綢翻飛,聽著鼓樂齊鳴的聲音,好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真讓人覺得諷刺。
眨眼間,今兒個便是大婚之日。
薔薇推著林慕白走在恭親王府的回廊里,林慕白面不改色,對周圍的一切仍舊是淡淡然的表情。雖然知道容盈這么做是為了自己,可看這自己心愛的男人娶親,心里還是不好受。
她坐在那里,看著滿目的嫣紅,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夜。
那時候的自己,亦是一身嫁衣如火。
那時候的容盈,牽著她的手,走過火樹銀花的回廊,看盡漫天的星光燦爛。她曾經也單純的以為,那便是一生,直到后來江山動搖,她才知道原來天長地久是件那么難的事情。
“主子,是去明月軒嗎?”薔薇問。
林慕白點了頭,“挑了個好時辰,讓自己忙一些,挺好的!”說著又笑了笑,“徒弟成親,哪有師父不到的道理?”
“那殿下呢?”薔薇蹙眉。
林慕白面色微滯,“他成他的親,我當我的主婚人,似乎并沒什么不妥。”
薔薇知道,主子這是難受了。
緊趕著便去了明月軒,那頭——如意一身嫁衣,輕挽的發髻上,那枚修補極好的金鑲玉簪子,在微光里散著璀璨流光。凝眸且看銅鏡里,嬌顏如畫,笑靨如花。
如意回眸,淺笑輕喚,“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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