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劍歸鞘,五月斂了眸中殺氣。
榮喜嚇得面色發白,可是到了最后還得保持最初的顏面,拂塵一甩,捏著嗓子厲聲,“請吧!”
五月跟在后面,依舊是冰冰涼涼的容色。不管走到哪兒,他都是冰雕的人兒。
宋貴妃自然也不會蠢得把五月往自己的寢宮里帶,而是明目張膽的把五月帶到了御花園。榮喜手一揮,底下人悉數退去,唯剩下榮喜和宋貴妃的貼身侍女明彩,在旁伺候。
“卑職參見貴妃娘娘!蔽逶滦卸Y,不卑不吭。
“起來吧!”宋貴妃語調平緩,慢條斯理的擺弄著自己的杯盞。宋貴妃精于茶道,深得皇帝鐘愛,這是人盡皆知的道理。
五月起身,面上無喜無悲,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
見狀,宋貴妃也不惱,只是淡淡的問道,“你可知道本宮這茶道來自何人?”
五月俯首,“卑職不知!币膊幌胫。
“說起來啊,還是十多年前的舊事。那時候前朝時候,本宮剛入府不久,皇上也只是個藩王。”宋貴妃也不知哪來的心血來潮,竟然牽扯了前朝之事,莫怪榮喜屏退眾人。
宋貴妃繼續道,“在本宮入府以前,皇上鐘愛的是華側妃。皇上是個重情義的,早年落魄的時候跟皇后娘娘成了結發夫妻,即便后來成了藩王,亦將發妻抬到了王妃的位置!
茶水落盞,發出清晰的水聲,甚是悅耳清脆。
五月握緊了手中冷劍,仍是沒有吭聲。
“可是府里的女人太多了,多得讓人嫉妒,讓人抓狂;屎竽锬镆驗閱首又矗货瓴徽,正巧有娘家妹子來府中探望,也算是留下來照料。誰曾想,皇上一眼就看中了她。在本宮眼里,什么女人沒見過?善桥樱谜媸菢O好!
“本宮見過太多漂亮的女人,唯獨她——本宮敢說,男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會跟丟了魂兒似得。事實確實如此,皇上癡迷于她,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于是乎本宮便明白,這姊妹兩個打的什么主意。正宮失了孩子,就打算讓小的替補,從此姐妹兩個獨占恩寵。”
說到此處,宋貴妃放下了手中的紫砂壺,將杯盞推到了五月跟前,“嘗嘗吧!”
“卑職不敢!”五月俯首。
宋貴妃只是輕哼一笑,染著蔻丹的纖纖玉指,執起杯盞優雅啜飲,“旁人不知道,本宮卻是知道的,你有什么可不敢的!焙孟褚庾R到跑題,又瞧見五月依舊毫無表情的容,繼續往深處說,“原本一人獨寵的華側妃,突然失了寵,那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本宮雖然也得寵,但到底是因為家世而嫁入,倒也沒什么可爭的,平平安安度日就是。本宮瞧著那華側妃一臉的陰狠,彼時擔心,這華側妃會一念之差,做出什么傻事來?墒潜緦m又錯了!”宋貴妃抬頭,饒有興致的望著眼前不為所動的五月。
“原來正宮讓自己的妹妹入府,是早有準備,因為她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此前夭折的嫡長子,其實并非死于疾病,而是人禍。”音落瞬間,五月握劍的手,頃刻間縮緊,手背上青筋微起。
他僵直了身子,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靜靜的聽著宋貴妃說著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換做旁人,是一個字都聽不懂的。
可是他卻懂,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宋貴妃笑了笑,她倒是很滿意五月這樣的表情。
五月俯首行禮,“貴妃娘娘若是沒什么吩咐,卑職先行告退!
“我不信你的心里,就一點反應都沒有!彼钨F妃冷了音色,放下手中杯盞,“五月,你難道想一輩子都與人為奴嗎?你不該是奴才,可你為何要生出奴性來?”
五月低著頭,面上依舊無悲無喜,“卑職生是恭王殿下的奴才,死亦復如是。多謝貴妃娘娘提醒,讓卑職又腦子清醒了一回,卑職會做好自己的本職,盡心保護恭王殿下。”
“你能這么想,自然是極好的!彼钨F妃笑得涼涼的,“只不過你想過沒有,如果有朝一日恭王登上大寶,他能容得下你嗎?”
“容得下是一條命,容不下最多是個死,多謝貴妃娘娘提點,卑職省得。”五月低頭,“卑職告退!”語罷,轉身就走。
“大膽!”榮喜低喝,“娘娘還沒開口允許,你怎能——”
“住口!”宋貴妃冷然剜了榮喜一眼,“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他這么說話?不要命了?”
榮喜心驚,撲通就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奴才越矩。”
抬頭間,五月沒有半點逗留,疾步離開。他走得很快,三兩步就已經走出他們的視線。他本就不喜歡宮闈,更不愿跟宮里的人有太多的接觸。
“娘娘?”明彩蹙眉,“就這么讓他走了?看上去他對恭王殿下,似乎忠心得很,一點都沒有動搖。”
“他此刻沒有動搖,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清楚。當年容景睿挑了他的手筋,將他驅逐出府,到底是什么緣故,只有他們自己清楚。若是本宮沒有猜錯,應是容景睿知道了五月的真實身份。”宋貴妃冷了眉目,“不知道容景睿知道本宮召見五月,又該是何種神情!
明彩笑了笑,“約莫會各自猜忌!
宋貴妃輕笑兩聲,“你這丫頭盡是胡言亂語,他們主仆情深,怎么可能各自猜忌呢!”
“娘娘,主仆情深就不至于廢人武功了!泵鞑氏肓讼,“奴婢覺著,在恭王殿下那里,約莫早就是焦頭爛額,您想啊——昔日這月氏國行刺案件還沒有落幕,如今滿朝文武都還盯著不放。這齊王府搜不到證據,沐王又被流放,是否意味著,皇上開始剪除恭王的黨羽?”
“皇上收回兵權是好事,畢竟皇權至上。”宋貴妃笑得涼涼的。兵權收回來,沐王貶謫出京,容盈的勢力就會銳減。所謂權力,兵權居上。在朝中,誰的手里握著兵權,誰就有說話的權力。
皇帝貶謫沐王,而沐王慣來與容盈交好,是故群臣一個個都賊得跟猴精一樣,心里清澈至極。這是變著法的扶持毓親王,剪除容盈的羽翼。
于是乎在很多人眼里,容盈即將成為強弩之末。
即便皇后重新執掌后宮大權,也無法挽回前朝之失。
指尖在紫砂杯盞的檐口上慢慢的滑過,宋貴妃想起了自己眼角的褶皺,她已經不再年輕了,沒辦法跟后宮那些剛剛進宮的妃嬪們相比?墒抢腺Y格也有老資格的好處,至少她們鬧騰的時候,她有說“閉嘴”的權力。
容盈的勢力雖然與日銳減,可她還是不死心。因為容盈身邊有太多的死士,這些人對他忠心耿耿。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必須從容盈的身邊拔起。
而五月是最有可能成為背叛容盈的第一人,畢竟身份地位擺在那兒,是一輩子不可磨平的溝壑。
容盈在棲鳳宮里便已經得知了五月被宋貴妃帶走的消息,皇后正在屋檐底下打理著她自己的花花草草,“你可想過,也許當年就不該留下他!
只聽得清脆的枯枝被剪斷聲音,容盈放下手中的剪子,“母后應該明白,兒臣從不做后悔之事。何況,兒臣相信他!
皇后輕嘆一聲,“當年你也是這么說的。”
“母后不信?”容盈望著她。
“我信你,但不信他!被屎竽闷鸺糇樱毤毜男藜糁鴼堉萑~,“景睿,我想你搏一搏,你別讓我失望。我們的機會不多,一旦出了紕漏,會滿盤皆輸!彼钗豢跉猓逼鹕碜,定定的望著遠方,“有些東西,輸不起第二次!
容盈頷首,“兒臣知道,兒臣不會輸!
“我知道你有馥兒,你們兩個在一起,算是文武全才。”她望著他,“你能提筆安天下,她能馬上定乾坤。在外人看來,這才是極好的。可是母后對她的所有要求,不過是希望有個人能取代你心里的空缺。景睿,母后欠你太多,這輩子都還不清!
“母后從不欠兒臣任何東西!比萦钗豢跉猓耙磺卸际敲!
皇后苦笑兩聲,“是啊,是命!可也是債。”
容盈上前,輕輕的抱了她一下。
那一瞬,皇后眼底的驚顫是顯而易見。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站在那里,僵直了身子,紅了眼眶,“你永遠都是我的母后,不管曾經發生什么事,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皇后狠狠點頭,愣是把眼眶里的淚給逼了回去。她笑得饜足,笑得凄美,“母后老了,能給你的已經少之又少。還指著你能多給母后生幾個小淘氣,最好像修兒那樣能讓宮里熱鬧起來,母后就滿足了!
容盈松開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馥兒會如母后心愿。”
“護好她。”皇后叮囑。她知道,他所看重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他所在乎的軟肋。
“多謝母后!”容盈躬身,“兒臣告退!
等著容盈離開,蘇娘才上前行了禮,“娘娘?那五月——”
“從一開始本宮便知道他早晚是個禍害,只不過——”皇后的面色緊了緊,似乎想起了什么,眸中微冷,“景睿有心放他,那本宮選擇相信景睿。宋貴妃故意去了御花園,顯然是為了挑撥離間。這種事,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蘇娘點頭,“娘娘所言極是,如今殿下處于風口浪尖,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
皇后洗了手,取了帕子輕輕拭手,“沐王還沒找到嗎?”
“暫時還沒有消息!碧K娘猶豫了一下,“娘娘,山高路遠的,會不會已經被人——”
長長吐出一口氣,皇后的面色沉了沉,“他們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音落,手中的帕子狠狠擲地,重重合上雙眸。
但愿——
容盈走出棲鳳宮的時候,五月已經回到了門口。
瞧一眼垂眸行禮的五月,容盈深吸一口氣上前,抬起的手在他肩膀上空頓了頓,而后又兀自放下,擦著他的肩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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