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陌為黑衣男子找了一個地方,是她在府中無意中發現的一處院子,距離北苑不遠。
連著北苑的這片地,都比較荒僻,這里也少有人來。
扶他進了個偏房,本著醫者父母心,南陌提出給他治傷,“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多謝,不必了!
女兒家,哪個不怕見血,黑衣男子篤定她是硬著頭皮開的口,向她頷首道謝。
“難得啊,殺手大人!蹦夏皳P眉,男子身形一僵。
南陌挑眉,還真是猜對了?既然他不讓她包扎,她也不勉強,她今天出來的太久了,再不回西苑,難免容易被起夜的丫頭發現。
黑衣男子屈膝準備靠在屋內的柱子旁,頎長的體態,卻因為一個動作而牽裂了傷口,可男子卻連眉梢都未動半分。
“等一下!蹦夏皳屜纫徊介_口,蹲下身去,掏出口袋里每個丫頭配備的巾帕,用力擦了幾下,雖然不甚干凈,總比直接坐下去的強。
男子眉目半闔著,南陌卻悄無聲息吸了一口氣。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透著狠勁兒的眸色,似乎只要不加以掩飾,那鋪天蓋地的冷冽就會包裹住任何人。
她盡量不去看他,因為只要盯著那張臉,她就會回憶起男子左眼下詭秘的血痕雕刻。
南陌將身上的斗篷解下來,蓋在他的腿部。
對上男子略有疑惑的神色,南陌定了心思,她的口吻就更加沉靜,“斗篷沾了血,拿回去別人問起來,我有口難言,你應該沒見過哪個丫頭大半夜的漿洗衣裳吧?”
“為什么要救我?”他開口問道,隨即又似乎染上了陰郁般的惱意。
所幸,南陌沒有回答,像是沒有聽到那幾近低嘆的嗓音。
塵埃遍地,只有黑衣男子側坐的地方擦的干干凈凈,黑衣男子這才微微瞇起眼來,這個女子的確不像是一般的丫頭。
她年紀尚小,凌亂的夜色里,她的面容更像是她衣裳上的海棠花,含苞待放,清麗脫俗。
或許沒有京都那些大家閨秀的扭捏做派,但卻行事果決,有著常人所不能及的敏銳與鎮定?粗叱鋈サ呐永w細的身影,他竟然不覺得她會告密。
當然,黑衣男子的拇指覆上袖口的匕首,如果她真的告訴了景府他在這里,他也會讓她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目光落到她方才擦完地面一臉嫌惡,隨手丟棄掉的巾帕上去。
上面的針腳細密,繡著‘南’字。那么這個丫頭的名字里當有這個字。
黑衣男子自覺今日心神不寧,氣血翻涌,他粗略包扎了大的傷口,凝神調息起來。
下人住的偏房的門被推開一條縫子,緊接著一個纖瘦的人影溜進去,悄無聲息地上了床榻。
只是南陌沒有想到,隔著個茗琴,側躺著雅兒在她躺下后睜開眼。
南陌,這一次,你算是栽在我手里了。月色下,女子的面目有些猙獰。
南陌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今天的事情太離奇,那個黑衣男子看起來功夫不差,怎么會在景府吃了虧。
鵠城是邊城,即便景府在這兒的權勢滔天,也沒有把那樣一個殺手逼到這般模樣的本事。
好奇心害死貓,盡快將這尊大神送出去才是要緊事,希望對方是個有業界良心的殺手,不會殺她滅口。她想好了,她雖然于醫術上有一定的天賦,但是行醫的那套行頭卻是缺了,醫學雖講究天分,但是與不斷的病癥積攢也有關系。
今晚,見那殺手血流的很多,但致命傷只有胸口那一處,但他既然不讓她處理,證明他自己亦有辦法。
于“望”字訣頗有心得的南陌,篤定他似有頭痛之癥,那痛苦似乎比他的傷口還要痛的厲害。
她注意到,即便胸口上受了似乎極其嚴重的傷,可是男子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可是他的頭痛,卻讓他在她面前以闔目掩蓋眼底波動的情緒。
或許可以針灸試試,就是不知那個黑衣男子會不會愿意讓她施針。
想了半天,南陌決心無論如何要先試一試。只是苦于她沒有施針的工具,就她先前得的那些打賞,幾乎盡數給了南晴和南庸,根本不足以買一套好的針具。
南陌想到了一個好法子,只是要借借老太太的東風。
天一亮,雅兒就破天荒的爬起來了,她的眼風四下探尋,始終沒有發現昨天白天,南陌穿回來的斗篷。
冬季的夜晚,是那樣的冷。只是睡不著,出去走動走動,又怎會落了斗篷?
除非?雅兒美麗的眸子泛起一絲奇異的笑意,除非是寬衣解帶,做了那起子見不得人的勾當,才會在慌亂之中落了斗篷。
雅兒為這發現欣喜異常,這一次她根本不需要借方氏的手,也能將南陌這賤丫頭扳倒。畢竟那位表小姐,看起來可比方氏好用多了。
從此以后,這西苑兒照樣是那些丫頭婆子為她馬首是瞻的場景。雅兒翹了翹嘴角,溢出一絲艷麗。
她從不認為這南陌大晚上出去私會的是大少爺,府中的那些流言,也是她推波助瀾,任由那傳言更加離譜的。
何況,大少爺是什么性子,那樣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與南陌這等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茍且?
雅兒認定南陌出去是偷漢子了,只是猜測的對象,始終圍繞在那些護院身上。
所謂捉奸要在床,她這一次也要讓侯姨娘認清,南陌究竟是個什么齷齪的東西。
清晨,南陌便去拜訪了景老太太,向堂齋的下人惦念南陌那次的舍命相救,見是她來,很是積極地去通傳。
老太太還沒醒,曾嬤嬤便出來迎了南陌。
南陌以老太太的身子需要將養,針灸最為合適。她也不拿捏姿態,就直白的告訴曾嬤嬤她需要一套針具,日常練習也好,為以后診治方便也好。畢竟不是每一次診治都只需要寫幾個方子就好。
曾嬤嬤一口應下,人年紀越大,經歷的風霜越多,越喜歡這等坦誠的年輕人。赤誠的心難得,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說的明明白白。曾嬤嬤覺得南陌這樣,比那些個故作姿態的女子要好很多。
曾嬤嬤的辦事效率很高,果不其然,當天下午,南陌就收到了一套銀質的針具,連同幾本市面上最常見的醫術。
南陌暗笑搖搖頭,道曾嬤嬤還是謹慎,給她把書都備了,是怕她資歷不足嗎?
南陌撫摸著熟悉而陌生的針具,真好,不金貴,也趁手。算是最能傳遞曾經的溫暖的東西。
萬事俱備,下午的時候,南陌沒有依照常姑的交代,什么都不做,而是做了自己的灑掃的活。
自從喜兒被發配走了,和她同屋的秋眉就接手了喜兒的活。許是上一次,為喜兒做了證,秋眉心里過意不去。
這小丫頭總是怯生生的,偷偷用愧疚的神色看著她。南陌沒有怪她,畢竟喜兒確實是將這丫頭也給騙了。所以也刻意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說話。
到了歇著的時候,南陌終于以實際行動讓小丫頭知道了自己并沒有怪她,秋眉也不再拿那種愧疚的眼神看她了。
吃飯的時候,南陌藏了兩個細面饅頭,才想起來自己的帕子扔了,于是借了茗琴的帕子包起來。
景府對下人不錯,在這多處饑荒的時代,下人們還是可以達到吃飽的水平的。
雅兒眼尖,見不得南陌如此,她那小身板,能吃得了那么多?心下想她定是要晚上偷拿給那野漢子的。
南陌這樣的舉動本沒人在意,經雅兒這么說,大家才有些不滿,吃不完還要占著。
南陌也不生氣,只是道:“我和你們不一樣,家里本就貧窮,從沒吃過這樣白凈好吃的饅頭,才想多拿兩個晚上餓了填肚子。各位姐姐應該不會怪我吧?”
有人起了憐憫心,“這有什么?反正吃不完隔夜了也不好。”
雅兒見這些丫頭都倒了風向,氣不過將碗端出去。
茗琴嘆了一口氣,“南陌,雅兒她就是那個性子,你多擔待一點兒。”
南陌知她實誠,西苑的這些丫頭們之所以附和自己,不過是因為她得了侯氏的寵信,多是巴結,但茗琴不同,她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同雅兒好好相處的。
晚間,南陌果然再一次溜了出去,等她沒走多長時間,另一道身影也從床榻上爬起,不是雅兒又是誰?
南陌小心翼翼地觀望,取了包著饅頭的帕子,走出了西苑,將那饅頭很是仔細地揣在懷里。
雅兒見她這舉動,更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這南陌定是與人有首尾,而且極大的可能是外府的護院。畢竟只有那些粗笨的人才會稀罕這細面饅頭。
南陌在前方走著,嘴角有幾分譏誚,她席間不過是故意如此,沒想到魚兒還是上鉤了。
她本不知道雅兒能有什么手段,那天當著茗琴的面拿話逼雅兒,不過是為了逼她盡快顯出狐貍尾巴來。
沒想到這么快,雅兒就迫不及待了。
南陌想起,今天晚上吃晚飯,秋眉竟來找她,一副踟躇不安的樣子。
像是下不了決心,最后,她還是堅定了神色,告訴南陌,“今天值班的時候,雅兒姐姐她問了你的行為,還有有沒有偷懶去別處,你最近還是小心一些!
秋眉直覺雅兒不懷好意,所以想來給南陌提個醒,又怕自己給兩個人造成了莫須有的隔閡,所以一直猶豫。
秋眉雖然膽小,但很聰明,她與喜兒素日交好。喜兒的下場多少讓她有所警覺,南陌來西苑沒多久,喜兒與南陌之前并無交集,更談不上積怨。
就算是嫉恨,也不至于拿人命開玩笑,偷姨娘的八寶瓔珞釵,更是無稽之談,她同喜兒都是灑掃丫頭,姨娘那么貴重的釵子,她們之前連聽都沒聽說過。
就算是恨毒了南陌,也不至于用這樣冒險的手段去嫁禍她,只有可能是侯姨娘身邊最得力的丫頭,與喜兒里應外合,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所以,在雅兒明里暗里打探南陌值班時候有沒有去見什么人,或者有沒有怪異舉動的時候,她如實回答雅兒,并沒有什么異常,讓對方也放下戒心。
另一方面,她去給南陌提個醒。
一則,她上一次為喜兒作證,雖是無心之舉,可也害的南陌平白糟了那擋子事,她心里過不去。二則,在秋眉心里,南陌比雅兒有容人之量,又這么快得了老太太與侯姨娘的寵信,以后的前途無可限量。她只愿日后南陌能記得她的這點好,在需要的時候能回報一二。
人心換人心,秋眉雖是為求心安,南陌仍是在心中記下了她的善舉。
雅兒跟蹤南陌來到距離北苑較近的一處廢棄的宅院,看著進了房中的南陌,掏出懷里揣著的饅頭給那男子,聽他們極其親密地私語。
雅兒扶住窗欞的手松開了,心思縝密的她,經此一遭,更加確信了南陌果不其然在私會情郎。她怕打草驚蛇,就迅速離去,回到西苑也裝作熟睡的樣子。
過了約莫半刻鐘,南陌才回來。
雅兒走后,她為黑衣男子施了針,他似乎訝異于她對他頭痛的診斷,竟也愿意讓她一試。
黑衣男子依著她的話側坐,南陌捏了銀針在顳部,兩端眉梢向后幾指的太陽穴處斜刺入半寸。
一番施針后,南陌的額前已經被薄汗浸濕,黑衣男子自始至終,身子是緊繃的。南陌不知道,這對于一個殺手來說,能讓她這樣試手,是多么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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