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大牢里,一如既往的暗無天日,尤其是死牢。
紅豆一個人蜷縮在那里,自從知道周宣明死了之后,她惶惶不可終日,一直在怨怪自己,她緊緊捏著系在腕上的紅繩,如若不是因為自己,他又怎么會暴露?
雖然無從知道周宣明是怎么死的,可她清楚的知道那些人的手段是如何的,畢竟她是也從那里出來的人。
周宣明的死,是他們在炫耀,在威嚇,在告訴京城那位,他還沒有成長到可以跟他們對抗的程度。
“怎么辦?”紅豆喃喃著,抱緊自己,將頭埋進了些微顫抖著的雙膝中。
而此時此刻,坐在京城的那位,半瞇著眼睛,斜躺在榻上,眉頭微蹙。常玉站在下面,心里頭是吊著七八個水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從樊縣傳來的消息,已經證實是真的了,這怎么不讓他頭頂這位心煩?
“陛下……”常玉戰戰兢兢開口。
“說。”李泓之眼睛都沒睜開,從嗓子里發出來的聲音極為沙啞,自從知道周宣明慘死的消息,他也已經好多天沒有好好睡覺了,他的消息要比紅豆的詳細得多,亦或是對方故意將周宣明的死狀透露給他,明擺著的威脅。
雖然他出生皇家,見過不少人熬不住殘酷的刑罰死在他面前,可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是以周宣明那樣的死法離開他的。
周宣明這枚棋子,是父皇駕崩前布下的。
是為了他。
亦是為了江山社稷。
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為了贖罪,父皇把周宣明完完整整地交給了他,可到最后,他竟沒能護住他,原想著事情結束之后,就放他回鄉養老,從此隱姓埋名,不再過問朝廷之事。
自知道紅豆暴露,設計入獄之后,李泓之就已經寫好了信,讓周宣明想辦法離開樊縣,可還是慢了。
害他慘死,是他之過。
永生難安。
“斯人已逝,是否要動用樊縣的暗線,盡快將玉璽帶回京城?”常玉小心翼翼道。
李泓之依舊沒有睜眼,只輕輕嘆了口氣:“你怎么也急了?朕倒覺得,這玉璽現在不在朕身邊,是好事,章辭能護得住,畢竟這個老東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他那兩個兒子聽說也厲害得很,就先放在他那兒吧。”
“陛下說的是。”
“若是我們先自亂陣腳,豈不是被他們鉆了空?”李泓之微微睜開眼,手指擱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問道:“傳書一封去樊縣,暫且不動,全部隱匿。”
“是。”
“紅豆在獄里,是最安全的,不用擔心。朕現在,倒更擔心那個丫頭,從小朕便知,她比同齡人要早熟,心思也重,周宣明的身份若是被她知曉,恐怕她會歸咎于自己。”
“有章二少在,那丫頭不會出事的。”常玉安慰道。
“但愿。”李泓之沉吟片刻,又道:“周宣明身上那兩本冊子,找到了嗎?”
“未曾。”
“繼續找。”
“是。”
李泓之原本又要閉上眼睛,似想起什么又忽的睜開,思索片刻,唇角突然揚了起來,道:“周宣明跟在父皇身邊多年,爾虞我詐的東西他可見的多了,如果我們都找不到冊子,那對方肯定也找不到。”
“是,周先生雖不會武,但動腦子的事,朝廷里,還沒有誰能比得過他。”
這倒是實話,李泓之揚起的唇角有多了一絲弧度,畢竟是教過自己的先生,就算周宣明死了,他也會信他能替他安排好一切能安排的后路。
原本想著,章家二少要真是如傳聞所說是個繡花枕頭,他就會想辦法摘了他的帽子,再換個可以用的人過去。可沒想到,在周宣明的案子上,他卻對外隱瞞了周宣明真正的死因,甚至告訴百姓,周宣明還活著,只是離開了樊縣。
是個好計謀。
起碼也讓那些人知道,章府是地頭蛇,他章九晟也不是好糊弄的主。
原來不只是他一個人在扮豬。
相隔千里,這輩子從未見過面的兩個人在做著同樣的事情,這種感覺,挺奇妙的,奇妙得他都想跑去跟章九晟結個拜,然后暢談整夜。
“章九晟這個縣令,不算白當。”李泓之說的時候,隱隱有些笑意。
常玉敏銳,心上也稍稍松了松,應和道:“是個不錯的苗子。”
“阿嚏!”遠在樊縣的章九晟,剛剛走出飯廳,入秋了,天氣轉涼,他揉了揉鼻子,喃喃道:“他娘的,一早上不知道多少噴嚏,哪個王八蛋在背地里罵我?”
章九晟裹了裹外衣,打算去縣衙看看。
縣衙的大堂沒有人,書房也沒人,廚房也沒人,那就一定是在驗尸房了,還沒邁進去,沖著臉面就是一股子血腥氣撲過來,但章九晟一下就知道那不是人血,可也不想看,只站在外面喊了一聲:“云生!干嘛呢?!”
豈料,里面走出來的人卻是張同:“大人,云生不在。”
章九晟一愣:“她去哪兒了?”
“去曾家了吧?”張同有點遲疑。
“曾家?哪個曾家?”章九晟一下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曾有家。”張同提醒道。
章九晟一聽到是曾有,不禁滿心滿肺的煩躁,撓了撓頭:“案子都過去兩個多月了,還去曾家干嘛?她非得打破砂鍋嗎?”
張同不言不語,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能說什么好,這個勸不動,那個也勸不動,最近也沒案子,閑的他只能殺兔子。
章九晟沒待多久就找云生去了,生怕她一個人又出什么亂子,所以腳步走的特別快,也特別急,轉眼就看不見人了。
張同靜靜地看著好一會兒,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進屋放下刀子,擦干凈手,伏案寫了什么,又走到院子里,朝天吹了一聲口哨,不久便飛來了一只通體雪白的鴿子,乖巧地落在面前,粉紅的小腳上還綁著一個精致的小信筒。張同將寫好的東西,卷了又卷,塞進信筒之中,又拍了拍鴿子的背,那鴿子便飛了出去,不知去向。
張同望著只有懶懶幾片云飄著的天空,嘆息道:“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就這兩個月,云生已經不知道跑了多少次曾有和周宣明的家,她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可既然對方還沒有對她下手,那就證明目前為止除了自己,對方還有別的目的要留在樊縣。
周宣明是京城眾多官員的老師,像他這樣的人,哪怕沒有品級,待在京城也能享受榮華富貴,一輩子不愁吃喝,可他偏偏一個人獨居在樊縣。而聽他的鄰居們說,他家幾乎沒有人出入,也就是說,他的那些學生從不來樊縣看他。
為什么呢?
如果只是一個學生不來,她可以理解為學生忘恩負義,可為什么所有的都不來?
那就是周宣明的授意,不許他們來樊縣。
她剛從周宣明家出來,依舊同之前的數次一樣,一無所獲,而那些鄰居們都快要眼熟她了,甚至還有的勸她別來了,告訴她周先生去了京城。
云生站在柳家巷的巷口,她從曾有家一路走到周宣明家,幾乎穿了小半個樊縣,花了不少時間,路上只買了兩個包子吃,而章九晟去了曾有家,完美錯過。
此時的她,腦袋里被京城兩個字充斥著,其余便是空白。
忽然間,一個人行色匆匆,從她身邊路過,而方向竟然就是周宣明家,看身形是個年輕男人,他站在周宣明家門口,抬頭看了看,又往兩邊望了望,似乎是在確認這里是否就是他要找的那戶人家。
那男子站在門口,抬手輕輕敲了敲門,沒有人應,他又敲了敲,還是沒人應,云生就見他側著身子將耳朵貼在門上細細聽著屋里。
云生不經意笑出聲,也不知道是周先生哪兒的親戚,這個時候來找他。
“喂,這位兄弟。”云生喊道。
那年輕男子聽到聲音轉過身,發現是云生,面上還帶著一絲愕然:“叫我?有什么事嗎?”
云生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周宣明家,說道:“看你這樣子,是找周先生?你是他親戚嗎?”
年輕男子搖了搖頭:“我只是個送信的。”
這回輪到云生詫異了,微蹙了眉頭:“我認識周先生,他外出了,有什么跟我說也是一樣。”
那年輕男子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云生,道:“那他什么時候回來?寄信的人說了,得親自把信交到人手上。”
這么謹慎?云生暗想。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你自己等著吧,我進屋了。”云生聳了聳肩,兀自推開那年輕男子,自己則推開了周先生家的門,走了進去。
“誒!誒,你是誰啊?怎么能隨便進別人家?”那年輕男子也頗有些不依不饒,跟著云生也進了屋。
“我說我是賊你信嗎?怎么那么多話?”云生翻了個白眼,全然不顧他在后面鳥叫。
而另一邊剛到曾有家的章九晟,在差點把曾有家翻個底朝天以后,發現云生根本不在,緊跟著痛罵一頓張同,轉身往周宣明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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