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輝祖回到縣衙時,已臨近傍晚。
這是他來府上的第一天,對府上的規矩還不太了解。雖然之前也曾經在別的縣衙當過師爺,但由于縣官不同,所以規矩自然不會一樣。
比如,這邊晚上幾點用膳他就不太清楚。
估摸著府上人恐怕已經用過了晚膳,汪輝祖胡亂地吃了些點心,坐在窗前凝神思索。
提起筆來寫了幾行字,門外響起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緊接著傳來下人小卓子清脆的聲音:“汪師爺,小的給你送晚膳來了。”
“門沒關,進來吧!”
話音剛落,就見小卓子笑嘻嘻地端著飯菜走進來,:“師爺,老爺讓我給您送來的,他說您頭一天來可能不好意思,囑咐我千萬別讓您餓著肚子。”
“有勞大人費心了,你別說,還真有點兒餓了。”見有酒有肉頗為豐盛,汪輝祖的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叫喚起來。
汪輝祖洗了把手,坐到餐桌前,揮手示意小卓子坐下一起吃。
小卓子再三推讓,實在推讓不過,最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二人對飲了一杯,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填飽了肚子后,汪輝祖行至窗前的桌案前,將一封信件交給小卓子,叮囑他一旦通奸案再次被駁回,就直接將這信件交給差使。
“汪師爺,這上面寫的什么?”小卓子走出門后,突然扭頭問。
“天機不可泄露。”汪輝祖故作神秘。
送走小卓子,汪輝祖靜坐窗前看起了書。雖然他現在是幕客,但當幕客并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的目標是考取功名告慰祖上。
不知看了多久,一陣困意襲來,他打了個哈欠倒在床上,閉上眼睛,開始思忖著下一步該如何查浦家大院。
次日凌晨,汪輝祖向縣令魏廷夔請命,要去牢里見一見五娘。
縣令說:“汪師爺剛來府上就幫了我大忙,只要你能幫我順利把浦家打著收養童養媳的幌子暗中逼良為娼的案子再破了,我扶你當正牌師爺。”
“在下不敢。”汪輝祖推讓。
“哎,沒什么敢不敢的!本官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輔佐才能升官,現在,我想給你點獎賞,你喜歡什么直接說!” 魏廷夔很慷慨地說。
門外,傳來一陣嬉笑聲,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位體態輕盈妙曼、容貌端莊俊秀的女子正在走廊里踢毽子。
她身著綾羅綢緞,手環玉鐲頭戴金釵,與旁邊的兩位丫鬟打扮的女子截然不同,很顯然,這位應該是縣太爺的夫人。
丫鬟的手中拿著一件薄薄的紫色披風,汪輝祖猜,這應該是天氣涼給夫人備用的。
汪輝祖回頭神來,微笑著說:“若是大人真心想給的話,能不能將夫人的那件披風賞給在下?”汪輝祖想了想說。
魏廷夔頓時臉色大變:“你要夫人的披風做什么?” 該不會是對夫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當然,最后這句,魏廷夔并未說出口,但一個大男人跟自己討要夫人的衣物,讓他覺得自尊受到了極大的挑戰。
汪輝祖趕緊解釋道:“大人誤會了,在下是替犯人五娘討要的。”
魏廷夔聞言后轉怒為喜:“哦!哈哈哈,那好,小卓子,去,跟夫人說,那件披風太舊了,本官打算給她做幾件新的,讓她把舊的扔了吧!”
“是!”小卓子徑直走向走廊,汪輝祖緊隨其后。
小卓子原原本本地將縣太爺的話傳達給了夫人,夫人甚為不解:“什么?扔了?扔哪兒?”
“夫人,還是扔給我吧!”汪輝祖伸手從丫鬟手里接過那件舊披風,直奔大牢。
大牢里潮濕陰暗,牢里不時地有人喊冤,走在里面令人毛骨悚然。好在有獄卒開道,老臉一沉各路鬼神都得退讓三分。
三拐兩拐地走到一個牢門前,獄卒指了指一個衣著纖弱單薄的側影說:“汪師爺,到了!小的先行告退,有事您喊我。”
目送著獄卒的背影徹底消失后,汪輝祖這才轉過身來仔細打量了眼前的這位名臨危不懼、全力以赴地與命運抗爭的柔弱女子。
她依然身著那件粉色小肚兜,雪白的肌膚毫不掩飾地裸露在外,在這個陰冷黑暗的牢獄中顯得格外扎眼。
雖然蒙受了極大的委屈,但她看起來異常淡定,絲毫沒有其他在押犯人的那種恐懼與焦灼,靜靜地坐在牢中的干草上,背微微地貼著墻,手中正拿著一塊方方正正的粉色錦帕,不停地在上面繡著什么。
頭發凌亂地垂下來,遮住她清澈深邃的目光。
絲線來自身上的那件小肚兜,每繡一針,肚兜就會抽一下絲,原本就不太長的小肚兜如今只剩下一半了,成了名副其實的露臍裝。
“五娘。”汪輝祖輕喚她的名字。
五娘稍微停頓了一下,而后仿佛沒聽見一般,揮舞著胳膊,繼續手中的動作。半晌,將頭指輕輕放到額頭處,捏住一根青絲用力一拽,迅速穿入長針內,繼續低頭繡著。
用頭發做絲線,汪輝祖頓時看得目瞪口呆。
隨后,她又將旁邊的一根綠色的絲線穿入,繼續旁若無人地走針引線。
“五娘!我是汪師爺。”
五娘在絲線上輕輕打了個結,將錦帕收起,這才輕輕側過頭來,緩緩地起身,走到獄門前微微欠了欠身:“師爺。”
汪輝祖靠近獄門,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你想說的話,我們已經看到。告訴我,你父母現在何處?我們知道你的顧慮。”
五娘黯淡的眼神瞬間明媚起來,嘴唇微微動了動,最終沒說話,將方才繡完的那方錦帕雙手遞給汪輝祖,聲音里充滿意想不到的欣喜:“師爺大恩大德,五娘沒齒難忘!”
說罷,便要屈膝跪拜,被汪輝祖伸手攔住了。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發現并沒人注意到,迅速將錦帕塞入懷中說:“大人會派人妥善安排你的父母,現在,你可以大膽地說出浦東升的罪行了。”
五娘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注視著汪輝祖,聲音柔和地像如水的月光:“罪行已經繡在錦帕之上。”
汪輝祖一愣:“那你父母……”
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明白了。
準備離開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首間,她正雙手抱臂瑟瑟發抖。
汪輝祖從懷里拿出跟縣令要來的那件披風塞到她懷中,輕聲叮囑道:“如今,你已將浦家的秘密泄露出來,恐怕會遭人報復,這是護身服,穿上它,在這牢里便沒人敢動你。”
五娘抬起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驚愕道:“護身服?”
輝祖微微點頭:“沒錯,這是縣太爺夫人的披風,動你就是動了縣太爺!凡事多個心眼,保護好自己。”
五娘伸手去接時,汪輝祖這才發現她的手背上有一塊傷口,看著不像是蹭破的,反倒像是用針扎破的。做針線活被扎到手指是常有的事,但扎到手背的,還是頭一回見。不過他也沒多問,畢竟這些小傷不礙事。
從大牢里出來,汪輝祖迅速揣著錦帕去找縣令。
縣令魏廷夔正在屋里與秦師爺談論著什么,見汪輝祖進屋,秦雄像是防賊一樣頓時住了口。
魏廷夔伸手示意汪輝祖落座,隨后開口問道:“汪師爺,見到五娘了嗎?”
汪輝祖躬身行禮:“見了,大人。”
“哦?她怎么說?”
輝祖從袖子里掏出那塊粉色錦帕雙手遞到魏廷夔面前說:“她所有想說的,都在這方錦帕上!”
魏廷夔展開一看,頓時傻眼:“這上面哪有字啊?汪師爺,你是不是拿錯了?”
汪輝祖定睛一看,錦帕上的確沒有文字,只有一只鳳凰棲息在一棵高大粗壯的梧桐樹上。到底怎么回事?
像五娘那般心細的女子應該不會隨意搞錯,更何況對她來說,這是何等重要的東西,怎能隨意搞錯呢?
回想起剛才,他去大牢時,五娘繡的正是這塊錦帕,因為牢獄中沒有筆墨,她只能用針線代替,沒有紙,所以她選擇用錦帕代替。
為什么不等縣太爺找她當面寫供詞呢?
一是擔心步搖里面想要傳遞的信息并沒有被縣太爺識破。
二是她擔心縣太爺看到了步搖里的秘密,不小心走漏了消息,會惹來滅口之禍,所以,她便在牢里留下第二份狀紙。
想在獄卒的眼皮子底下寫狀子無異于惹火燒身,所以,為了謹慎起見,她才選擇用圖案的方式表達出來。
想到這兒,汪輝祖確定五娘想說的話一定就藏在這幅畫里。他雙手捧起錦帕,開始認真地端詳。黑色的樹干,是用頭發織就的,綠色的葉子,是用隨身帶來的絲線織成,而那只粉綠黑三色相見的,便是美麗的鳳凰。
“這什么味兒啊?腥乎乎的!”縣官嫌棄地擺了擺手。
汪輝祖湊上去一聞,想起五娘帶著血的手指,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她不是不小心扎破了手,而是有意為之,那紅色的絲線,應該是五娘扎破了手背染紅了絲線……為什么不扎手指,應該是怕染懷了錦帕吧!
秦雄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我說汪師爺,這錦帕怎么看都像是一個定情信物啊?你該不會是看上那個小蕩婦了吧?”
汪輝祖并不氣惱,繼續低頭查看。
這只鳳凰的羽毛好像有些奇怪,他將錦帕側過來看了一眼,頓時大驚:“大人請看這里!”
魏廷夔忍不住輕念出聲:“浦、東、升、家。”
汪輝祖將錦帕稍微旋轉了一下:“在看這兒!”
魏廷夔接著念:“養、女、三、十、名。哎呀汪師爺,這幅畫是用字組成的呀!這五娘真是用了心了!”
汪輝祖點頭稱:“沒錯,而且五娘設計地十分精妙,大人您看,只要將錦帕稍微旋轉一下位置,就能連著往下讀,根本無需我們費心去挨個組詞。”
靜坐一旁的秦雄聞言疾步走過來,這才發現,這看似一副惟妙惟肖的鳳凰圖里面,居然藏著一份狀子。
魏廷夔催促道:“快,小卓子,趕緊研磨,讓汪師爺把它記下來!”
“是!”守在外面的小卓子聽到大人喚他,趕緊推門進來伺候。
“……五娘所言句句屬實,望大人查辦惡人,拯救仍被蒙在鼓里的姐妹。”
讀完最后一句,魏廷夔輕嘆一聲,將錦帕慢慢放在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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