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涪出關(guān)的時候,離妙音寺僧眾出發(fā)前往天靜寺的日子也已經(jīng)不遠了。清篤禪師確實忙得團團轉(zhuǎn),卻也在一日午后招見了出關(guān)的凈涪。
凈涪隨著清篤禪師身邊的隨侍沙彌進入禪院,就見清篤禪師坐在屋前的亭子里,眼睛微闔,神情放松。
凈涪對著隨侍的沙彌彎身一禮,謝過他的帶路。
隨侍沙彌笑著回了禮,又指了指清篤禪師所在的亭子,示意他自己過去。
凈涪點頭,看著隨侍沙彌出了庭院,往院外去。他轉(zhuǎn)過身,悄無聲息地走進了亭子,對著閉目靜坐的清篤禪師彎身一禮,便在他對面坐下。
凈涪和清篤禪師之間隔著的石案上備了小爐子、竹炭、小扇子和杯盞茶壺等物。
凈涪不過掃了一眼,便已經(jīng)領(lǐng)會了清篤禪師的幾分意思。
他抬頭又看了清篤禪師一眼,見他依舊無聲靜坐,冬日的寒風在亭子中刮過,掀起他寬大的僧袍,也撩起他長長垂落的白眉白須。
僧袍翻滾,幾乎遮掩了清篤禪師整個身形,而那被風吹拂起來的長須長眉,也幾乎擋去了他的整張面孔。
饒是如此,靜坐的清篤禪師卻依舊是八風不動。
凈涪無聲地彎了彎唇,收回視線,手腕伸出,輕悄地將石案上的一應(yīng)物什放到自己身前。
這石案上沒有并沒有茶葉,凈涪也不意外,他甚至不打擾清篤禪師,而是從自己的褡褳里取出一個墨黑色的罐子。
這罐子小巧玲瓏,托在凈涪的掌上,也不過就是堪堪占去了一小半的空間。這么小的一個罐子,里頭裝的東西必定不多。
雖然在閉目靜坐,但卻在凈涪踏入禪院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在關(guān)注著他的清篤禪師看見,不怒反喜。
這罐子小歸小,但光看那罐子潤亮光滑的材質(zhì)就已經(jīng)知道,這里頭裝著的東西絕對不是什么尋常玩意兒。
清篤禪師心中歡喜,一時難以遏制,身體居然就有了晃動,甚至差一點就要睜開眼來,想要親自仔細地看看被凈涪這般珍而重之地藏在小罐子里頭的東西。幸好,他莫大的自制力發(fā)揮了作用。
他還是表情平靜,整個人又像方才那樣坐得穩(wěn)穩(wěn)當當。
凈涪并沒錯過清篤禪師那一瞬間晃動的身體和幾乎就要睜開來的眼瞼,但他也只是坐在那里,專注而嫻熟地烹煮茶湯。
清篤禪師見凈涪沒有任何表示,也不去管他到底有沒有發(fā)現(xiàn),只一人安然靜坐,和早前別無二致。
一直待到茶香滿溢,凈涪分好茶碗,將煮好的茶湯分到碗中,清篤禪師才一副剛剛醒轉(zhuǎn)的模樣。
他不過是輕輕一抬手,不斷翻滾的僧袍和飛揚的長須長眉就貼貼服服地垂落下去,長須白眉根根順直整齊,和平日清篤禪師在禪房中并無二致。
凈涪站起身,對著清篤禪師又是彎身一禮。
清篤禪師頜首點頭:“你來了?坐吧。”
凈涪點頭,重又坐了回去。
凈涪才坐下,清篤禪師就已經(jīng)問他了:“你這次煮的可是竹葉茶?”
整個院子里都散逸著一股青竹特有的清香,而這一切的源頭,卻是在這亭子的石案上。
清篤禪師也不等凈涪回答,他定定地看著他面前的那碗色澤青碧渾圓的茶湯,神色凝重的轉(zhuǎn)動茶碗,碗盞搖動,湯花搖落,在碗底伸張鋪展成一個缽狀。
清篤禪師舒了一口氣,也才抬頭去看凈涪茶碗中轉(zhuǎn)出的湯花。
凈涪碗中的湯花層層疊疊,清篤禪師看著,總覺得那像是一座小塔。
清篤禪師長眉一動,便就伸手將湯碗捧起,細細品嘗起來。
凈涪也捧起茶湯來喝。
茶湯入喉,凈涪還只是尋常,但清篤禪師那長長的白眉卻是不住抖動,面上不覺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但他享受歸享受,卻并不沉迷。
等到一碗茶湯飲盡,清篤禪師又看了凈涪一眼。
凈涪便將手中茶碗放下,給清篤禪師那個已經(jīng)空蕩蕩的茶碗中倒?jié)M茶湯。
清篤禪師笑了,又慢慢喝盡。
凈涪又再添。
如此幾番之后,凈涪煮出來的茶湯大半部分都被清篤禪師飲了。
茶湯飲盡之后,便該開始說正事了。
但清篤禪師細看了凈涪幾眼,卻覺得不用細說。
凈涪修持閉口禪,確實不能言語,但他心中自有謀略,行事皆有章程。他們身為他的師伯師叔,也只需略略提點個大概就好。
他收回了早前的準備,只問道:“再有九日,我們便該出發(fā)前往天靜寺了。你可都準備妥當了?”
凈涪點點頭。
又略略問過幾句之后,清篤禪師提起了了道的事情。但他并沒有說起了道,只問凈涪道:“凡俗眾僧中雖泰半蒙昧懵懂,但也有大德之士,你可有想好該以何種態(tài)度應(yīng)對?”
凈涪又是鄭重點頭。
清篤禪師仔細看他臉色,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便將這一樁事情揭過。
最后,清篤禪師看著被凈涪放在石案上的那個小小的墨黑色罐子,幾乎是渴望般地道:“日后空閑,便多過來坐坐吧。”
清篤禪師愛茶,卻沒有相應(yīng)的煮茶烹茶手段,他只能品。
凈涪點點頭,彎身一禮。
凈涪在臨走之前,又為清篤禪師煮了一爐茶湯。
清篤禪師看著凈涪走出禪院,又坐在亭子里細細品著碗中的茶湯。他眼睛微微瞇起,長須搖動出悠閑歡快的頻率。
凈涪回了自己的禪院后,先將自己的東西規(guī)整妥當,才去料理其他諸事。
而就在當日傍晚,他結(jié)束晚課后,便得到了清篤禪師身邊隨侍沙彌傳來的消息。
五日后,出發(fā)前往天靜寺。
當時,凈音就在凈涪身邊,他也聽見隨侍沙彌的傳話。雖然這個消息很早就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妙音寺,凈音自然也是知道得清楚,但現(xiàn)下看著即將出發(fā)的凈涪,凈音還是忍不住羨慕。
但凈音也只是有幾分羨慕而已,并不曾有其他陰暗的情緒。
總有一日,我必定也能參加千佛法會!
凈涪在一旁,沒有漏過凈音的表情。
送走傳話的隨侍沙彌之后,凈涪和凈音各自回了自己的禪房靜修。
這一日以后,凈音修行得更為用心專注,但他對凈涪的態(tài)度卻一如往常,還是對他多加照顧,并沒有多少改變。
這一切凈涪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五日后,凈涪跟在清篤和清顯兩位禪師身后,隨著妙音寺一眾大和尚步行出發(fā)前往天靜寺。
妙音寺方丈帶著留守的大和尚,領(lǐng)著寺中一眾沙彌,站在妙音寺山門前目送他們一步步走遠。
是的,為了體現(xiàn)對天靜寺的敬重,為了顯示他們對千佛法會的重視,這一隊前往天靜寺的僧眾并沒有使用如何神通法術(shù)遁行,也沒有借助各類法器飛行,而是憑借著肉身步行前進。
而無論是凈涪身邊的那些大和尚,還是那些目送著他們遠去的后方妙音寺留守僧眾,都不覺得奇怪,甚至也沒有不滿,只有虔誠和安寧。
凈涪,是他們這一隊僧眾中唯一的一個小沙彌。然而凈涪這么一個年輕小沙彌站在妙音寺一眾大和尚身后,卻并沒有半點突兀之感。就連目送著他們遠去臉上眼中全是羨慕的那些年輕沙彌們,看見走在最后的凈涪的身影,也都是贊嘆和羨慕,并沒有一點不甘和嫉恨。
待到遠行的僧眾走出他們的視野,送行的妙音寺僧眾才各自散了。
“......好不容易凈涪師弟出關(guān)了,又要準備前往天靜寺參加千佛法會,我都不敢去打擾他......”
“沒關(guān)系,凈涪師弟他總會回來的。等凈涪師弟回來,他必定會比現(xiàn)在更厲害。到時候,我們再跟他請教不是更好!不過我可先告訴你,你可別又縮手縮腳的,把機會錯過了!”
“哼,說得好像你能做到一樣。可你不也和我一樣,跟在凈涪師弟后頭卻愣是不敢開口!”
“說什么呢你!我哪里是不敢開口了,不過就是怕打擾到他而已。你等著,等凈涪師弟從天靜寺回來,我一定就向他請教。也叫你知道,我絕對不是不敢!”
“哼,等凈涪師弟從天靜寺回來,收獲必定不淺,還需閉關(guān)仔細整理所得,我們哪里又能打擾他?”
“那就等他出關(guān)之后!你且睜眼好好看著!”
沙彌之間的犟嘴打鬧,還沒有走遠的大和尚們都聽在眼里,他們也只是看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眼,低聲笑了幾下。
方丈回轉(zhuǎn)自己禪院的時候,回想起今日跟隨在一眾大和尚身后的凈涪,又想起當日凈涪坐在他面前,沉靜著臉,無聲地翻閱冊子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嘆。
當日那個身量矮小表情沉靜的童子,如今也已經(jīng)長成了這般風姿卓絕的小少年了......
他在自己的禪院前停下腳步,仰望著冬日里難得的明亮潔凈的天空,他似乎能夠看見,這位尚留著幾分稚嫩的小少年日后那如煌煌大日一樣的普渡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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