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凈禮凈泊兩人都將這件事情拿到了凈涪面前直接攤開，那凈涪也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凈音是真的要開始紅塵磨練。
凈涪頓時沉默了下來，再沒有給予凈禮凈泊兩人一絲一毫的回應(yīng)。
五色幼鹿敏感地察覺到凈禮凈泊兩人隱晦的惡意，哪怕它現(xiàn)在隱在虛空里，也還是惡狠狠地瞪著這兩個人。
凈涪看了五色幼鹿一眼。
五色幼鹿低低鳴叫了一聲，將腦袋低了下去。
凈禮凈泊兩人觀察了凈涪一陣，見他態(tài)度突然變得疏遠(yuǎn)陌生，不，是完成將他們當(dāng)成了空氣。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收回目光，彼此心照不宣。
看來這個凈涪是真的沒有成為佛子的打算。否則，哪怕先前他與那個凈音師兄弟兩人交情再好，那也是必然少不了幸災(zāi)樂禍。
雖然覺得凈涪對佛子之位沒有野心很不可思議，凈禮凈泊兩人卻都是心里松了一口氣。
眼前的這一個小沙彌，雖然年紀(jì)輕輕的，但他戰(zhàn)績驚人，頭上還有世尊在為他加持，真要摻入戰(zhàn)圈，那他們必定就只有宣告出局的份。哪里還會有一絲一毫的機(jī)會？
既然確定了凈涪真實(shí)的意圖，知道自己觸怒了凈涪的凈禮凈泊兩人齊齊轉(zhuǎn)過頭去，正面前方的那尊藥師王佛，乖乖地拿起旁邊的木魚槌子，等待著晚課的開始。
他們以為他們的心思很隱蔽，殊不知凈涪完全將他們的算盤看得清清楚楚的，更壓根沒有將他們放在眼里。
這兩個人，不，不僅僅是他們兩人，連帶著佛門一祖寺六分寺中對佛子之位有野心的，那都是凈音和恒真他們的敵人，和凈涪壓根就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更何況，如果他們那些人都和這兩個人一般貨色的話，那凈音上輩子能夠順利登位也是完全能夠預(yù)料的了。
心思浮躁目光短淺到這個模樣的，要換了在魔門，怕是現(xiàn)在連尸骨都沒了，他們也就只有在道門和佛門這樣安逸的地方能夠獲得好好的了。
他們難道就想不到？凈音都已經(jīng)決定進(jìn)入紅塵磨練了，那必定是帶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向著佛子之位發(fā)起沖擊的。對手都已經(jīng)往前走出好一段距離了，他們卻還只是站在原地，指著對手的被背影發(fā)笑？
難道他們就不知道，這會兒真正被明眼人笑話的人不是他們口中的凈音，反而是他們自己么？
何為紅塵磨練？
撤下弟子身上一切頭銜，封禁他們身上所有的修為神通和手段，剝奪他們的所有身份和財富，只將他們自己扔在凡人的國都里，完完全全地以一個凡人的身份在紅塵里掙扎求生，不等他們自己破開身上封禁，哪怕他們活生生地餓死在街頭，寺里也不會結(jié)束不會恢復(fù)他們身份。
這就是紅塵磨練！斬斷一切后路，非死即生的紅塵磨練。
不過紅塵磨練的目的是明明確確地迫使弟子在紅塵中突破，其目的性明確，不是為了懲罰參與磨練的弟子，也不是想要變相地逼死他們，所以通過紅塵磨練也簡單，只要能夠達(dá)到那弟子在進(jìn)入紅塵磨練之前的目的，自然而然便能解開他們身上的封禁了。可凡事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總是困難重重。就作為前?天圣魔君的凈涪所知，當(dāng)年這一輩的佛門弟子中僅有的幾個進(jìn)入紅塵磨練的最后都全軍覆沒了。
佛門那幾個凈字輩弟子入了紅塵磨練后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到寺廟中去！也因此，凈音當(dāng)年獲取佛子之位難度低了許多。
現(xiàn)在事隨世易，當(dāng)年因紅塵磨練輕松不少的凈音卻要親往紅塵磨練。雖然凈涪不知道凈音最后能不能走出來，但這一刻凈音做出的決斷讓他也不由為之側(cè)目。
晚課開始的暮鼓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凈涪拿起了木魚，低眉垂目專心致志地敲擊著。他眉目表情安靜平淡，黑而密的卷翹睫毛靜靜地停留在空中。
凈涪專注無比地進(jìn)行著晚課，倒是凈禮凈泊兩人不時地分心掃視著凈涪，心中還在嘀咕不停。
這是真不在意那凈音還是怎么的？聽了這么一個消息不驚慌也不緊張，反而還能坐得這么穩(wěn)？他們不是交情很好的師兄弟么？他剛剛不是為了凈音給他們兩個甩臉色么？
這會兒又是在做什么？
凈涪這會兒是真的將他們兩人當(dāng)成空氣，旁若無人地敲完經(jīng)，恭恭敬敬地給殿中上首的那尊藥師王佛供了三柱清香，拿了自己早課時帶入殿中的青燈就轉(zhuǎn)身離去，看也不看凈禮凈泊兩人一眼。
凈涪的態(tài)度很是無禮，凈禮凈泊兩人卻也不在意，兩人對視一眼，眼中似乎有火花噼啪作響。
他們的目光一觸即收，誰也不讓誰，各自取了殿中的一盞青燈照明，兩人隔著一段距離，氣勢洶洶地往殿外去。
出得殿中，這兩人空著半人寬的位置，肩并著肩寸步不讓地往藏經(jīng)閣那邊走。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還真的有幾分咬著牙無論如何都要分出個我高你低的樣子。
可這普濟(jì)寺中的主人清慈禪師懶得分給他們一個目光，而這普濟(jì)寺里除了他們兩人以外唯一的活人凈涪也根本就將他們當(dāng)成了空氣。凈禮凈泊這兩人就算是你來我往地用眼神廝殺了千百八十個回合，那也是他們兩人自己的爭斗，根本就沒被他人重視。
凈涪回到自己暫住的云房里，隨手將那盞青燈放在案桌上，又伸手搭上五色幼鹿的腦門，那腦門處一個金色的法印陡然亮起。
五色幼鹿根本不在意那個發(fā)亮的法印，乖乖地在凈涪旁邊不遠(yuǎn)處趴下，只用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凈涪。
凈涪低頭望入五色幼鹿的眼底，看見那干凈純粹的依賴，他的手勢一變，像是安撫一樣在五色幼鹿的腦袋上摸了摸。
五色幼鹿歡喜地笑瞇了眼睛，腦袋也在回應(yīng)一樣地蹭著凈涪的手。
待到凈涪收回手，在蒲團(tuán)上結(jié)跏趺坐，閉目入定后，五色幼鹿也將自己的腦袋放回了它交疊的前肢上，安靜地注視著凈涪。它腦門的那個法印上有金色光芒流轉(zhuǎn)，看著很有幾分神圣。
凈涪早已入定，他的眉心印堂處浮起一道金色佛光，佛光在他平坦的眉心處亮起，勾勒出一個眼睛模樣的圓弧。
這正是凈涪在千佛法會前就已經(jīng)擁有的法眼神通。可這會兒，隨著凈涪的修為一步步突破，這法眼神通似乎又生出了奇異的變化。
凈涪安坐識海，識海中，哪怕是一直以魔珠形態(tài)出現(xiàn)的魔身這會兒居然也都罕見地現(xiàn)出了身形，與佛身一左一右地占據(jù)識海兩邊天地。而他們的腳下，竟不再是一片幽暗無邊的淵深虛空，反而是一片仿佛用鏡子堆徹而成的厚重地面。那好像鏡子一樣的地面現(xiàn)在正映照出他們?nèi)淼纳碛啊?br />
饒是凈涪這個識海中唯一的至尊至貴的主人，也很有幾分不明究竟。
魔身站在鏡面上，低頭打量了好一會這腳下鏡面，忽然側(cè)頭去看佛身，問道：“光頭，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佛身不在意魔身對他的稱呼，也低頭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又琢磨好一會，才不太確定地看著凈涪本尊，“這個應(yīng)該是和法眼有關(guān)系的吧？”
他像是提醒一樣地跟凈涪本尊說道：“還記得當(dāng)日在天靜寺覺醒法眼的時候，清篤清顯兩位師伯對我們的提點(diǎn)么？”
凈涪本尊點(diǎn)了點(diǎn)頭。
魔身倒是掃興地振了振寬袖，最后又重新化作一顆魔珠懸浮在半空，只有一個聲音不甚感興趣地應(yīng)道：“就是他們說的什么，法眼威能無邊，要謹(jǐn)慎修持，不懈怠？”
佛身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凈涪本尊垂下眼瞼看了下方鏡面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他現(xiàn)在的修為還不到，這鏡面里只映出了他、佛身、魔身三個，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佛身注意著凈涪本尊的表情，捕捉到他面上那一瞬間閃過的嫌棄，面上笑意竟也微不可察地深了兩分。
“現(xiàn)在確實(shí)就只是一面大鏡子，但我想這以后不會就只是一面鏡子的。”
浮在鏡面上方的魔珠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夸張的弧度，呵呵地笑了一聲，涼涼地道：“是啊，它現(xiàn)在都不僅僅是一面鏡子，它可還是一片平整干凈的地面呢。”
佛身也是呵呵笑了兩聲，冷不丁地伸出手往魔珠一拿。魔珠反應(yīng)倒是極其靈敏，不過原地一個閃爍，便就脫出佛身手掌的范圍，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佛身的另一側(cè)。
佛身對拿不下魔珠早有預(yù)料，他也不在意，只繼續(xù)和凈涪說道：“傳聞法眼觀照十方虛空，更可望眾生因果......”
魔珠嗤笑一聲，倒也沒有再去反駁佛身。
他們?nèi)硪惑w，這樣的傳聞佛身知道，魔身和本尊又如何會沒有耳聞？這傳聞確實(shí)是有，而且是凈涪自己在覺醒了法眼后特意在天靜妙音兩寺的藏經(jīng)閣里翻查過。這兩寺的藏書中也確實(shí)有過幾處這樣的描述。而凈涪還知道，這樣世間一切因果盡收眼底的法眼威能神異至極，非是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冥冥中又與天道勾連的佛修不能擁有。
凈涪在翻看資料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確認(rèn)自己的法眼必能到達(dá)那種程度，但他沒有想到，這法眼觀照十方是以這個樣子觀照的。
他心神一動，眉心印堂處那只全由金色佛光勾勒而成的眼睛眨了眨，又再一次消隱去。法眼隱去，凈涪識海中的那一片明鏡一樣的地面也在那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是它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凈涪睜開眼，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干凈很空，什么東西都沒有。
可凈涪知道，有的。
那手指上頭，必定密密麻麻地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繩線。這些繩線自虛空中伸出，牢牢地捆定他的身體。
因果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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