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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涪佛身沒去注意劉樂安,他將這片空白貝葉放到了案桌上干凈的一側, 動作輕緩地將手上翻開的那部《佛說阿彌陀經》合上, 小心放回到木盒里, 重新蓋上木盒盒蓋。
劉樂安心中有很多疑問, 譬如這一片貝葉出現在佛經里到底是他家小孫子有意為之還是只是一個意外, 譬如凈涪是如何知道這里有這么一片貝葉,還譬如, 這一片貝葉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那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一部分......
這么多問題充斥在他的腦海里,不論哪一個都能延伸開去牽引出不同的可能和結果,勾勒出種種美好的未來, 引人心炫神迷。
但劉樂安卻像是被釘在原地一樣,穩穩站在那里看著凈涪動作,不敢出聲, 不敢動作,唯恐打擾到那一側的凈涪。
因為他感覺得到, 他現在以及不久后看到的, 將會是他一生中僅此一遇的真正盛景。
他何其有幸!
那邊廂的凈涪佛身將木盒蓋上后, 才用手托起了那片空白貝葉,放到眼前細看。
他看得片刻, 忽然抬起一只手掌輕撫過貝葉,便見那空白的貝葉上金光升騰,須臾間將他拉至一處莫名所在。
凈涪佛身毫不反抗, 任由自己的身影被帶著穿過無盡時間和空間, 出現在一處他頗為熟悉的樹園里。
舍衛國的祗樹給孤獨園。
凈涪佛身只是在初落入樹園的那一刻晃了一下, 很快便收斂了心神,穩穩坐定身體,凝神認真聽上首的世尊說經。
凈涪佛身聽經,一如他前五次投身落入這處祗樹給孤獨園里的一樣。雖穩穩坐定在這樹園里,將這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從頭到尾聽了一遍,但能落在他耳中,真正讓他聽得明白的,統共就只有他手上的那幾片貝葉上鎏刻著的經文。
“法會因由分第一。”
“善現啟請分第二!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復次,須菩提,隨說是經,乃至四句偈等,當知此處,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皆應供養如佛塔廟,......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則為有佛,若尊重弟子。”
“無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應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凈涪佛身靜心聽著佛經,待他的心神自經義中脫出,再定睛看去的時候,凈涪佛身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劉家的佛堂里。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已經鎏刻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第十二分經文的貝葉,托著貝葉的手用力一握,便帶著那片貝葉返回了識海世界中。
凈涪本尊眨了眨眼睛,根本不需要活動活動便完全掌握了身體。
他抬頭看了佛堂上首供奉著的世尊塑像一眼,便就垂眉低頭,合掌躬身拜了三拜。如此禮拜過,凈涪才轉過身來,望向那一側還未回神的劉樂安。
劉樂安被凈涪的目光一碰,渾身一個激靈,頓時收回了心神。
凈涪見狀,合掌與他行了一禮,便單手往佛堂外一引,示意到外間說話。
劉樂安自無異議,他無聲回得一禮,便率先往佛堂之外去了。
出得佛堂之后,還沒等劉樂安說話,五色鹿便先迎了過來,繞著凈涪團團轉了幾圈,頭上鹿角晃出激動雀躍的弧度來。
但饒是五色鹿如此歡喜,當凈涪目光往它身上一壓的時候,五色鹿便也乖乖地跟在了凈涪身側,再不鬧騰。
劉樂安見得五色鹿如此如此乖順,卻沒多在意,他甚至都沒急著詢問或者說是確定凈涪在木盒里取出的那一片忽然浮出鎏金經文的貝葉是不是就是那部傳說中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一部分,而是仔細看得凈涪兩眼,恭敬問道:“凈涪師父,可需要引你去靜室?”
凈涪笑了點頭應了,然后合十躬身道謝。
劉樂安連忙虛掌一抬,急道:“毋須如此,毋須如此!
直待到凈涪站定,他才領著凈涪和五色鹿一路去了只屬于他自己的靜室。
穿過長廊門戶之后,劉樂安帶著凈涪和五色鹿去了他自己獨居的院子。
院子里頭,早有管事領著一眾婢仆守在院門外,見得劉樂安領著一僧侶并一只鹿自外間回來,也不驚訝,只和劉樂安等見禮。
劉樂安揮退婢仆,卻問管事道:“靜室整理清掃干凈了嗎?”
管事不敢去看凈涪和他身旁的五色鹿,只垂手恭聲答道:“自老爺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清掃整理過了。”
劉樂安點了點頭,卻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示意那名管事等一等,自己回身又問凈涪道:“凈涪師父,可需要為您備水沐。俊
沐浴凈身這事情,其實劉樂安早在請凈涪去往佛堂的那時候就該問過凈涪的。因為他自己就是這樣的習慣,每自外間歸來踏入佛堂,都得以清水洗去一身塵埃,才敢踏入佛堂。
這時候提起,是真的遲了。
但當時劉樂安請凈涪去佛堂的時候,心情實在過于激動,全沒想起這一茬。等他想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帶著凈涪回到正院里了。
不過劉樂安也不會因此就覺得一身風塵的凈涪不潔,玷污了佛堂就是了。恰恰相反,哪怕這個時候劉樂安想起了他們劉家的規矩,也還覺得佛堂那邊還有佛光留存。
因為凈涪這位比丘,他們家的佛堂這回才可算得上真正的添光增彩。
凈涪一身修為,塵埃之類的東西是不可能真的落在凈涪身上的,但能有條件讓他沐浴凈身,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劉樂安見得凈涪點頭,便立時側頭去問管事,“如何?可備好清水了?”
管事連忙應道:“備下了。”
因為劉樂安的習慣,他院子里的管事那是早早就備下熱水了的。可那都是替劉樂安備下的,沒預料到會有凈涪。但也無礙,因著下面婢仆的一次意外,劉樂安慣常用過的那個木桶破了,現在擺放在凈房里的木桶是新制的。因木桶新制,內里的布巾等物什他也都換了一套全新的,拿來待客全不失禮。
為了讓劉樂安知曉,他還特意說道:“下頭的人都仔細著呢!
劉樂安聽得管事這么說,又看管事面色,便知道個中約有玄機,他贊許地看得管事一眼,又自和凈涪道:“凈涪師父,請隨我來。”
劉樂安一路將凈涪送入了凈房,才轉身退了出去,這一關上門扉,便看見了守在門外的五色鹿。
他沉吟了一下,竟又彎身,以平等正視的態度詢問五色鹿:“靈鹿,可需要替你準備草食?”
凈涪沒理會外間的諸事,他隨手往門扉處一揚,便有一道佛光落在門扉上,須臾生成一種禁制,將整一個凈房都封鎖起來。
隨后,他往那配了藥材燒出的熱水看了一眼,也沒見他有什么動作,那一桶熱水便往側旁挪去了,空出一個位置來。
凈涪見狀,卻是從他自己的隨身褡褳里摸出浴桶放下,又招來凈水注入,更以空明靈火燒熱,才收了靈火,解下衣裳跨入浴桶中,開始沐浴。
空明靈火燒熱的凈水比之凡火燒熱的凡水來,更暖融,也更清和。
暖融的是肉身,清和的是靈臺。
肉身與靈臺的截然不同的感受,非但沒有相互碰撞抵觸,反給凈涪帶來雙重的享受。
只是這樣足稱奇特的享受,于凈涪而言不過是尋常,并不能令他如何沉醉,只算是能讓他稍稍放松,然后再以更專注更平穩的精神去體悟其他諸事而已。
半柱香時間之后,凈涪便從木桶中跨出,換上一身干凈整潔的僧袍僧衣,重新戴上佛珠,收拾了他自己的東西,又令那劉樂安的木桶挪回原位后,便帶上他的隨身褡褳,拉開門走了出去。
此間除了五色鹿之外,沒有人看見門扉被打開之時一閃消沒的金色佛光。
劉樂安聽得動靜,便站直了身體,扭頭往凈涪那邊望來。
凈涪并沒有特意遮掩,所以劉樂安完全可以看見凈房里頭那一桶還飄著熱氣的干凈熱水。他目光在凈涪身上飄了飄,卻也沒有多問,而是笑著與凈涪道:“凈涪師父,請隨我來!
凈涪合十點頭,抬腳便跟上了先邁開腳步的劉樂安。
五色鹿自也跟在凈涪身側。
兩人一鹿很快停在了一扇緊閉的門戶前,劉樂安從身上摸出鑰匙打開了門鎖,但他就站在大開的門邊,沒往里踏入一步,而是向凈涪合掌一拜,“凈涪師父,請。”
凈涪合掌還了一禮,但這一禮結束之后,他卻沒有立時踏入靜室,而是屈指在門框上敲了一下。
“篤!
不輕不重的一聲敲擊聲,卻讓站在門邊上的劉樂安霎那恍惚,久久未曾回神。
五色鹿也聽見了這一聲響,長久陪伴在凈涪身側的它自然是不會錯解凈涪在那一聲敲擊中表達的意思,但它看也沒看那劉樂安一眼,而只是一直注視著凈涪。
既然已經和劉樂安交代清楚了,凈涪也沒再看劉樂安,便要抬腳往靜室里去。
但他還沒有動作,先就低頭往下一掃,望見了始終注視著他的五色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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