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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子, 凈封臉皮子都木了。
他也是這時候才知道, 原來王球子叫凈涪是叫的哥哥
王球子叫喚得兩聲, 忽然發現周圍不對, 就又轉過頭來看著凈封。
他雖面上極力安靜,但凈封還是能看出這孩子臉上藏著的不安和畏怯。
凈封心下嘆了口氣, 安撫地沖著王球子笑了笑。
王球子連忙也回了他一個笑容, 緊握著小拳頭低低地叫喚了一聲:“小, 小師父。”
凈封應了, 但見他神色間緊張畏怯不去, 也就沒將他拘在身邊, 拍了拍他的小腦袋讓他自己玩去。
王球子看了看他,抬腳就想往外走, 但他才剛邁出一小步,身體重心都沒跟著挪移過去,就瞥見了那邊廂沐浴著佛光的凈涪。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王球子的小腦瓜子里都想了什么, 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在這一頃刻間的工夫中改了心思, 總之凈封看見的是,這小孩兒往邊上走了兩步,卻沒離開,還在他自己的小凳子上坐了。
他的小凳子就在凈封側旁, 那是今日早晨王二帶著他從屋里出來的時候特意給他放這里的。但即便是這樣, 這會兒坐定在凈封側旁的王球子卻沒了方才還顯而易見的畏怯。
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樣。
凈封看了看不知什么時候手緊握著他脖頸上佛珠子的王球子, 又望了望那邊廂尚在定中對外界情況根本一無所覺的凈涪, 只得一笑。、
以王二為首的王家族老們不知道凈封和王球子這邊的情況, 他們還在商量著讓凈涪留下墨寶的事情。
有了大致的方向,再想要補全這里頭的種種細節,對王二這些經得事多的老人來說并不困難,即便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常年困頓在這個荒僻山村中,少有外出的時候。
只一個上午的工夫,事情的方向、細節甚至他們向凈涪提出請求的言語態度等等就都已經有了預備的結果。
一切,就只等東風。
王家族老們都各自抬頭,望向王二院子里的那個年輕僧人。
但忽然的,有人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們說,”吸引了自家老兄弟們的目光后,他沉吟著道,“這位師父,他這一坐,會坐到什么時候?”
十天?半月?或者是更長更久?
所有的王家族老齊齊望向了王二。
王二一拄拐杖,咬牙道:“行,我尋得空兒去問問那位凈封小師父。”
問凈封?連凈涪自己都不確定他會在什么時候出關,凈封一個外人知道什么?!
更何況凈封根本摸不到凈涪的深淺,又如何越過凈涪去確定他的出關時辰?
凈封回了禮,明明白白的給了王二一個答案。
“小僧我也不知道。”
王二看了看凈封臉色,雖然稍有無奈,但沒有厭煩。
他定了定心神,還是低聲問道:“那依小師父看,這位凈涪師父他約莫會是什么時候醒來呢?”
凈封還是搖頭,只答道:“短的十天半月,長的三月半年,小僧也無從確定。”
王二看了看凈封,又看了看凈涪,默默地退了下去。
當王二從凈封這里的說法傳到幾個王家族老耳邊的時候,這些族老們面面相覷,最后只得一攤手:“那能怎么辦?等著唄。”
這一等,就等了足兩月。
兩個月后的清晨,在凈封推門從里間出來,還在他自己往常的位置坐定,拿出木魚來準備做早課的時候,他一抬頭,望見的恰就是凈涪正望向他這邊的目光。
而這個時候,凈涪周身的佛光正在一點點地收斂入他的身體里。
待到佛光斂盡,凈封才回神,他連忙從他的蒲團上站起,對著凈涪合掌彎身一拜:“妙安寺沙彌凈封,拜見凈涪師兄。”
凈封與凈涪曾在早年的竹海靈會上見過,凈封也很確定凈涪能認出他來,但這個時候,他還是一絲不茍地與凈涪行禮拜見。
凈涪也從地上站起,合掌彎身,無聲與凈封拜了一拜。
這一禮拜見之后,凈涪與凈封對視一眼,雙方俱各開始了他們自己的準備。
凈封還自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了,而凈涪也從隨身褡褳里取出木魚、蒲團等物什,也準備開始做早課。
但這會兒,王球子揉著眼睛從屋里出來了。
他先看到的,還是凈涪。
見得凈涪,王球子當即就咧開了嘴,但他見凈涪正在忙活,也不打擾,只幾步奔跑到凈封身邊。
見得王球子往他這邊來,凈封一時間竟從心底里覺得驕傲。
好歹這兩月多一點的時間還是留下痕跡了的,這不,在凈涪哥哥和他這個小師父之間,這小孩兒還是選了他
凈封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散開便就凝固了。
王球子拿起自己的小凳子,咧著嘴沖面前的凈封笑了笑,卻轉身就帶著他的小凳子“啪嗒啪嗒”地跑到凈涪身旁,在凈涪身側尋了個位置安安穩穩地坐了。
凈涪這會兒已經坐定,正拿起他的木魚槌子,見得王球子跑來,目光掠過凈封又悄然收回。
只是那么一轉眼的工夫,王球子已經坐定,此時也正眼巴巴地轉過頭來望著凈涪。
他是知道的,即便他在這里坐穩了,若是這哥哥不愿意,他也還是得走。
凈涪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腦袋。
王球子的嘴角大大咧開,眼睛都笑彎了,頭頂上扎著的小啾啾也都在一晃晃的,歡快得很。
王二走得比王球子慢一點,直待到王球子在凈涪身邊坐穩了,他才從屋里頭出來。但他一出門,就見到了拍著王球子腦袋的凈涪。
王二松了口氣,先走到凈涪身邊與他合掌拜了一拜,口中稱道:“老朽拜見凈涪師父。”
凈涪點了點頭,又自還了一禮。
這兩個月多一點的工夫,足夠王二摸凈封的日常作息,也足以讓他推斷出凈涪的日常。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是凈涪、凈封開始做早課的時候,王二也不敢過多打擾,只和凈涪拜了一禮后,就轉身去和凈封見禮了。
但在王二去往凈封那邊的時候,他卻還看了一眼王球子,示意他聽話。
王球子也確實乖,他點了頭就老老實實地坐在他自己的小凳子里,不打擾凈涪。
便是算上凈封,王家村這里的人加一起,但凡凈涪不愿意,這些人就打擾不了他。
這會兒準備妥當之后,凈涪就不再看任何人。他輕輕垂落眼瞼,一手拿定木魚槌子,一手拿定剛從隨身褡褳里掏出來的佛珠,精、神、氣合一,謹守靈臺清明。
“篤篤篤”
細碎輕悄的珠串撥動聲伴著單調卻規律的木魚聲響起,頃刻間就壓過了凈封那邊的木魚聲、誦經聲,在王球子耳邊徘徊,將他拉入一個無比神異的世界。
可要王球子來仔細或者說僅僅是大體地來描述這個世界,他卻又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這不是語言、詞匯或者是思緒甚至是眼界等等的原因,而單只是因為,王球子此時的境界不到。
不,不單單是他這個根本連境界都沒有的小家伙,便連那邊廂與凈涪只隔了一個農家院子的凈封沙彌也都是一樣。
甚至,凈封比王球子更對凈涪的那個世界無法抗拒。
可即便是再無法抗拒,只要凈封不愿意更易自己道基,就還得謹守他自己的靈臺,別輕易浸入凈涪那邊僅憑這些聲音就將他牽引進去的那個世界。
凈封每敲出一個木魚聲、每吐出一個字眼,都是艱難的,也是掙扎的。
他的這種處境,凈涪無所覺,王球子也不知,但旁邊的王二卻罕見地發現了。
王二在心底連連咋舌。
怪道這凈涪師父是凈封小師父的師兄呢
凈封處境困頓,但他怪不了凈涪,也沒有臉面去責怪凈涪,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這會兒的凈涪并不是故意的。
凈涪確實不是故意的。
這個時候的他雖然也是在敲木魚,但他不是像往常早課時候的那樣明確地敲哪一部哪一部佛經,他只是在整理著他這兩月余時間來的所得。
凈涪敲木魚敲得不緊不慢,平靜從容,外間因佛光消散而陸續尋來的一眾凡俗百姓也都不知什么時候圍了過來,也沒坐竹席,因為王二家的人這會兒也沒誰還有心思給他們鋪設竹席,就安安靜靜地站在外間聽木魚聲、弄珠聲。
這一整個王家村里頭,唯一難受且還在苦苦掙扎著的就只有一個凈封。
幸而早課時間不長,凈涪也沒真打算就在這一日里將他這兩月余的所得全數整理吸納,所以當凈涪只大體整理了自己心得之后,他便自那種靈臺清明的境界中脫出,敲下最后一個木魚結音。
伴隨著這一聲落下的,還有一聲細微的弄珠聲。
“咔噠。”
當凈涪這邊停下,那邊渾身大汗淋漓、身體幾近搖搖欲墜的凈封到底靠著意志力穩住了身形。
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木魚槌子,也不收拾,只用盡剩余的那一點力氣與看著擔憂且愧疚地望來的凈涪點了點頭,便手結定印,直接入了定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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