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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生命,敬畏生命,這是他與這個世界中的所有人最大的不同。
可是,今日,卻有人告訴他......
他手上,沾染的不僅僅只有他知道的人命債,還有更多更多人命死在他手上。
他比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罪孽深重。
皇甫成一寸寸地將目光挪起,定定地鎖在對面那個年輕比丘平靜到漠然的臉,想要從那張臉上找出他說謊的痕跡。
可是......
皇甫成忽然痛恨起自己好到要命的視力和此刻仿佛格外敏感的判斷。
凈涪本尊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皇甫成的目光死死地鎖在他的臉上,沒有半點局促和不虞。
皇甫成忽然狠狠地將雙手往地上一插,十指硬生生地撞上了他面前的土地。
這片土地雖則前不久還是一片泥濘,但現(xiàn)下泥水已經干透,失了水份的土地因著這會兒魔子秘境里寒冷的天氣而變得更為生硬冰冷,且因為前幾日的大雨沖刷,這泥土里并不僅僅只有土壤,還有尖石和草根等物什。
這些東西陷在土壤里,更是一種招待皇甫成的“驚喜”。
如果此時的皇甫成還有修為在身,這點微不足道的傷害連他身體最表面的防御都刺不穿,更傷不到他。但現(xiàn)在的皇甫成一身修為已經被封禁,就連原本被靈力沖刷錘煉得比凡人強出無數(shù)倍的肉身也都早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所以這些來自土地的自發(fā)反擊,就成了皇甫成不可忽視的敵人。
然而,皇甫成卻是眼都不眨,還更用力地將自己的雙手往土地里插。
皮膚表層的肌理被土地毫不留情地磨去,挫傷內里的肉質,穿透肌肉里頭的血管......
未過多久,皇甫成的雙手已經鮮血淋漓。
凈涪本尊的目光轉過皇甫成的雙手,停在他雙眼的位置。
原本,皇甫成是低垂著頭站定的,凈涪本尊看不到他的眼底,但皇甫成似乎是察覺到了凈涪本尊的目光,他緩緩地抬起了頭來。
凈涪本尊看到了皇甫成的眼底,微微瞇了瞇眼睛。
那里,蒙了一層淺淺的血霧。
皇甫成看了一眼凈涪,又慢慢地低下頭去,看著自己插·入泥土里的雙手。
從雙手手掌里溢出的血跡已經浸染了旁邊的土壤,但皇甫成心頭的那個聲音還在無止境地重復著。
還不夠,還不夠,還不夠......
在這樣魔怔一般的聲音里,皇甫成又木然地將雙手往土壤的更深處插·入。
一陣綿密的疼痛中,忽然生出一股劇痛,皇甫成抽了抽眉毛。
哦,這里的土地里還有一塊尖石......
皇甫成心底漠然地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雙手卻沒有收回,還更用力了。
天魔童子還端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看著下方皇甫成用這樣簡直不值一提的方式來自虐,卻沒有任何動作。
倒是凈涪本尊,細細看過皇甫成動作和狀態(tài),心里有了底。
‘居然是心魔作祟嗎?’
修魔者自來容易被魔所誘,皇甫成不過是眾多魔修中的一個而已,完全沒有任何稀奇。放在尋常時候,凈涪本尊連看都不會看一眼,但現(xiàn)在......
還是那句話,今時不同往日。
凈涪本尊垂眼,雙掌一合,發(fā)出一聲細微的拍掌聲。
“啪。”
很輕很輕的一聲拍掌聲,融在輕風里,也幾乎讓人不敢辨認。
但皇甫成卻聽清楚了。
他不單聽得很清楚,那聲音還落在他的心底,將他心頭不斷重復著回響的那個聲音壓了下去。
皇甫成停下手上動作,茫茫然抬起頭,看著對面的凈涪。
凈涪本尊平靜地回望他。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推移,皇甫成眼底的那一片血霧終于散去,露出鋪著血絲的眼白。
皇甫成終于回神。
他看著對面的年輕比丘,拉了拉唇角,讓他僵硬的臉皮扯出一個難看到不成樣子的笑容。
“你為什么幫我?”沒等凈涪回答,皇甫成自己就放棄了。“算了。”
他垂下頭,將幾乎每一處都在沁血的手掌從泥土中抽出,重新放到眼前來打量。
這雙手破敗,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這雙手也骯臟,幾乎每一寸肌肉都沾滿了泥土,泥土混著血跡,還沾染著些黑色的污垢、塵灰,完全不能看......
但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比剛才完好、白皙的時候要順眼太多太多了。
皇甫成目光一寸寸地看過這雙手,面色卻還是冰冷霜寒的木然。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
皇甫成不是第一天修行,也不是位于景浩界修士最底層,不知秘聞不聽傳說的小修士,他知道加了那樣一個定語的名號都代表了什么。
任何一個站到了高位的大修士手上都必定握著人命,不論是正是邪,也不管他們有什么苦衷因由。
皇甫成自己手上就有著人命。
他還只是景浩界一個小千世界的金丹小修士呢。
他都這個樣子,更遑論是天魔童子......
天魔童子。
身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
曾經破滅景浩界的身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
皇甫成難道還能天真地相信景浩界是天魔童子覆滅的第一個世界?
皇甫成垂下雙手,整個人無力地躺在地上,雙眼空洞而茫然地直視著頭頂虛空。
“罪......無可赦免的罪......”
“我......是......罪人......”
天魔童子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皇甫成,自然也就將他這些不成句子的話語全聽在了耳中。
不過即便如此,他臉上、眼底乃至心頭,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他還是平靜地,噙著一絲笑意地垂望著下邊廂掙扎的皇甫成,那淺淡的笑意里除了微笑之外,唯一沾染上的雜質就是懷念。
是的,天魔童子看著皇甫成的時候,是帶了點懷念的。
而之所以會懷念,約莫是因為他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只是,那都已經過去了,還過去很久很久了。
現(xiàn)在的天魔童子,早已放下了這樣無用的掙扎。
皇甫成看不到天魔童子,也不知道這時候天魔童子的心情,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時候的天魔童子正在看著他,笑話一樣地看著他的徒勞掙扎。
“一個背負著無可赦免的罪責的罪人......”皇甫成無力而悲哀地自言自語,“又有什么資格,回到曾經的那個世界......”
皇甫成原本沒在意旁人聽了都是什么感覺,又會有些什么心情,他只是陳述了這么一個事實而已。
但就是這么一句無力且悲哀的話語,卻成功地戳到了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的痛腳,讓他徹底地沉下了臉色。
天魔童子死死地盯著下方景浩界世界里的皇甫成,一雙手緊握成拳,恨不能一巴掌扇死了他。
他將十指掐得發(fā)白,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收住了出手的沖動。
天魔童子死瞪了皇甫成一眼,給他狠狠地記下一筆后,才算是稍稍平復了心情。
不是天魔童子心軟,實在是因為他太清楚皇甫成那邊的情況了。
現(xiàn)在的皇甫成,弱得甚至都經不住他的一只手指頭。
他要真摁下去,皇甫成是必死,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皇甫成也不是不能死,而是現(xiàn)在還沒有到他去死的時候。
他留著他還有用。
天魔童子的反復勸告隱忍,皇甫成全不知道,但一旁的凈涪本尊猜到了。
先前皇甫成不過是稍稍表了個態(tài),就經受了一場折磨,現(xiàn)在明明給他透露了信息了,他卻竟然是什么事情都沒有......
凈涪本尊察看過皇甫成的精、氣、神之后,也大概猜到了些許關鍵。
他小小地笑了一下,抬手往皇甫成那邊送出了一道信息。
‘可以將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了嗎。’
皇甫成被從凈涪本尊那里遞過來的信息打斷了思緒,卻沒說話,側頭安靜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但在他將一切跟凈涪本尊和盤托出之前,他先問了凈涪本尊一個問題。
“凈涪比丘,你覺得......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凈涪本尊冷不丁聽到這個問題,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
世界是真實的嗎?
皇甫成怎么會問這么一個問題?
難不成他還以為這個世界是假的不成?
凈涪本尊快速想過這么一遍,還將目光轉回到皇甫成身上。
不僅僅是他,連同正在妙安寺地界上尋找《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凈涪佛身也都被提起了興趣,遠遠地分出一絲心神過來落在皇甫成這邊。
皇甫成卻沒等凈涪的反應,他又轉回了頭去,無神地看著空茫的蒼穹。
“我其實來自另一個世界。”他直入主題,“不是別的什么小千、中千或者是大千世界,而是另一個宇宙。”
凈涪本尊和佛身是真的被驚了一下。
宇宙。
什么是宇宙?
上下四方謂之宇,古往今來謂之宙。
另一個宇宙,也就是另一個時間、空間統(tǒng)一的物質世界。
凈涪本尊和佛身一道,齊齊定了神上下打量著皇甫成。
來自另一個小千、中千世界的人他們已經見過了,但自稱來自另一個宇宙的,卻還是第一次見。
沒想到,居然還是皇甫成。
皇甫成約莫能猜到對面那個年輕比丘心頭的震顫,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去理會了。
他看著天空,露出了一個懷念的笑容。
“我的故鄉(xiāng),是一個只有神話傳說,而不見神跡的物質世界。”
“那里沒有修士。或許有吧,但我們都沒有見過,傳說也都難辨真假。”
“我們一整個世界都是凡人,生活在一個藍色的漂亮的星球里。”
“我們生命短暫,年歲不過匆匆百年,我們沒有神通,但我們也能上天入地,也能穿山過海。”
凈涪本尊和佛身安靜地聽著,快速地將皇甫成話里的信息提取歸納,并沒有打斷他。
“我所在的國家,是有著五千年文化傳承的東方古國,是整個世界里最為古老璀璨的歷史明珠。”
說到這里的時候,皇甫成格外的自豪。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靜靜聽著,臉色也漸漸緩和了下來。
皇甫成滔滔不絕地將那個東方古國夸耀了一遍,凈涪本尊和佛身也還是沉默而耐心地聆聽著。
因為需要夸耀文明的長久歷史,皇甫成少不得將那個國家的一些文明歷史詳細地解說了一下。
這里頭,免不了要提及到那個國家里影響深遠的道教和佛教。
每到皇甫成提到這個的時候,凈涪本尊和佛身就更是認真地將它們都記了下來。
凈涪本尊的這種反應,皇甫成完全沒有察覺,他實在是沒有那個力氣了。
但哪怕他一無所覺,也不妨礙皇甫成將這些提了又提。
不過可惜的是,就算皇甫成已經盡量詳細地跟凈涪說了,他能說的還是不多。畢竟在穿越之前,皇甫成也不過就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對這些能了解些皮毛都已經不錯了,哪兒還可以指望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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