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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的聲音再一次傳到了女童耳邊。
女童想了一小會兒, 也沒猜到村子里的誰會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她將手上拿著的魚放下, 又洗干凈手上的粗鹽, 露出那帶著粗繭的明顯不如何符合她年紀(jì)的雙手。
她將手隨意地往旁邊甩了甩, 就轉(zhuǎn)身跑向了另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里有窗,窗欞被支起來, 露出一條小小的隱蔽的縫隙。縫隙斜斜對著院門, 恰好能將院門邊上的那點地兒看個全, 是一個很適合探查那里情況的位置。
女童貓著身體躲在窗欞后, 小心地從那條縫隙中往外看, 正正看見等在院門邊上的凈涪佛身。
凈涪佛身能清楚地察覺女童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帶出的小心、謹(jǐn)慎和疑惑, 但為了不嚇到人,他沒有任何動作, 還只是坦然地站在院門邊上,慢慢捻動他手里的那串短佛珠。
女童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過他,目光從他光溜溜的腦門上停了好一會兒, 才又落到凈涪佛身的那雙眼睛上。
不得不說, 凈涪佛身那雙眼睛向來沉靜平和,疏闊干凈,很能讓人心生好感。這會兒的女童也不例外。
她盯著凈涪佛身看了片刻后,又仔細權(quán)衡過, 最后終于下定了決心。
凈涪佛身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被挪開后, 便聽到了院子里頭的腳步聲慢慢地走近。
凈涪佛身轉(zhuǎn)眼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個身量還沒長到他腰間的女童打開門, 從里頭走了出來。
她五官只是尋常, 肌膚也是粗糙, 說不上如何好看,但她那從眼睛里透散出來的靈氣和英氣,卻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女童走向院門,在與凈涪佛身間隔著一段不短距離的位置停下。
見得這個走出來的女童,凈涪佛身面上帶了點淺淡笑意,向她點了點頭。
女童應(yīng)是沒有見過僧侶,甚至都沒見過多少外人,不怎么知道怎么稱呼凈涪佛身,在正面對上凈涪佛身目光的時候,有些小小的局促。但她看著凈涪佛身,沉下心想了想,便也不繼續(xù)糾結(jié)了,用她村子里尋常見過長輩時候的態(tài)度,向著凈涪彎了彎身,才問道:“請問”
她卡殼了一會兒,才從她貧瘠的詞匯里找出了一個她覺得適合眼前這個人的稱呼來。
“先生你到我家里來,是有什么事情嗎?”
凈涪佛身雙手一合,微微彎身回禮。待他站直身體后,他向著女童點了點頭,臉上自然而然地帶上一點淺淡笑意。
女童小小地皺了皺眉頭,頗有點為難地道:“可是我家里大人都不在。”
女童放下了心中對陌生人的戒備,很明白地將她家里的情況給凈涪佛身說道出來了。
事實是,因為今日村里能動的人都去撿湖了,整個村子里沒什么人在,尤其是大人。
女童也是因為家中還有些魚需要盡快腌制,才沒有跟著家里人一起行動。不然,凈涪佛身連她都找不到。
凈涪佛身早知道這一點,他點了點頭后,還是沒說話,只是抬手,往院子里頭生長著的一株野蘭指了指。
女童不明白面前的這個人為什么不說話,但這個問題只在她腦海里閃了一閃,便就被她放下了。
女童循著凈涪佛身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見得那一株野蘭,心中不解,便問道:“先生,你是為了那株蘭草來的?”
女童的話音清脆且?guī)е┰S意外的笑意,回響在這個陳舊空寂的院子里,尤為生活靈動。
凈涪佛身沒點頭也沒搖頭。
女童回頭看了看凈涪佛身,稍稍一個考量,就做出了決定。
她幾步上得前來,抬手拉開院門,請了凈涪佛身進去。
“先生,請先進來吧。”
凈涪佛身合掌點頭謝過,便也就往院子里走了幾步。
女童仰著頭看了看凈涪佛身,又看了看那株被她順道從山澗邊上帶出來的野蘭。如此幾番來回之后,女童便親自將凈涪佛身引到了那株野蘭旁邊。
那株蘭草僅有尺高,且還沒有開花,單只有幾株草葉幽幽地長著。
說起來,這株蘭草雖然有些姿態(tài),但如果不曾細看,真也就和路邊的野草沒什么區(qū)別。
女童見凈涪佛身打量那株野蘭,原還想著先放他在這里,自己回屋里去給凈涪佛身倒杯茶水出來的。可她都還沒有轉(zhuǎn)身呢,就看見了這位衣著打扮甚是奇怪的先生目光就已經(jīng)從那株野蘭身上垂下,直接落到了簇?fù)碇侵暌疤m的一圈小小鵝卵石上。
女童生來細致且講究。不然也不會求著央著家里人讓她在自家院子里栽種上這些野花野草。
漁家里的人么,每日里都在那片湖和那條船上為生計累死累活地忙乎,如何還有別的精力和心思打理自家的院子?尤其還是些隨處可見不怎么稀罕,不能吃也不能用的野花野草?
他們家里唯一愿意為這些東西花費心思的,也就是這女童了。
作為漁家里的人,女童年紀(jì)確實還小,但也有一堆的活計需要忙活。不過饒是如此,她也還會在替家里忙活家務(wù)的間隙,從山里澗里挖出些讓她覺得好看的花花草草帶回來,小心地栽種在自家院子里頭。
女童年紀(jì)還小,又生在貧窮閉塞的此間地界,沒受過什么熏陶教導(dǎo),不知道什么是美,不知道什么是金貴,一切全憑天性自然。但她靈性確實驚人,凡她覺得好看帶回來的野花野草,即便再是平凡普通不值錢,也總有一段天然靈性透出,看著總讓人覺得心喜。
也是因為如此,女童家里人才放任了她的這一種愛好,將自家的院子交給了她。
女童也懂事,知道家里頭還需要地方晾曬魚干、漁網(wǎng),并不如何肆意使用院子空地,而只是在角落處小小地種上一些。
因為女童能在院子里種植的土地有限,所以能被女童栽種在這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她的心頭好,也都被她打理得格外細致。其中最能昭顯這一點的,當(dāng)屬那些野花野草跟腳旁邊淺淺圍攏著的一圈鵝卵石。
圍攏在那些花草跟腳旁邊的鵝卵石塊塊瑩潤圓滑,哪怕只是粗粗掃過一眼,也知道它們必定是被人仔仔細細地從湖邊河里一塊塊地挑選出來的。
女童待要轉(zhuǎn)身的動作立時就停了下來,止不住好奇地用眼睛打量著她面前的這個陌生人。
好半響后,她才問道:“先生,你你找的原來只是石頭嗎?”
剛剛凈涪佛身在院門邊上抬手指向野蘭的時候,女童是真的相信他是為那一株蘭草來的。
雖然那株蘭草確實沒什么稀奇,就像她爹娘爺奶說的那樣,跟路邊的野草都沒差別,但女童被家里人帶去廟會里賣魚貨的時候依稀聽人說過,有些富貴人家的老爺就愛那些花花草草,也還會為了一株花草花費一大筆銀錢。
女童開始的時候也以為面前的這位先生就是這樣的人。
誰成想,他不是為的花草,而是為的石頭?
幾塊在河灘、湖塘里隨處可見的石頭嗎?
凈涪佛身回頭看她,見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唇邊那點清淺的笑意在頃刻間微不可察地深了深。
然而,迎著女童的驚詫目光,他沒有任何遲疑地點了點頭。
女童合攏上微微張開的嘴,雙眼里還有些混沌,顯然,這一時半會的,她還是沒能回過神來。
凈涪佛身略等了等,等到女童回神后,他才詢問也似地再度抬手指向了那一堆堆疊起來的鵝卵石。
女童又仔細看他兩眼,萬分確定他沒在開玩笑,就愣愣地點了頭。
“先生你隨意我先去給你倒杯水”
她愣愣地說完,愣愣地轉(zhuǎn)身回屋。
得了主人家的許可,凈涪佛身便也就沒再遲疑,直接往那堆鵝卵石里探手,抽出其中的一塊扁平石頭。
那真的就是一塊石頭。
扁扁平平的,兒童巴掌大小的石頭。
但這塊石頭應(yīng)該是被水沖刷得久了,已經(jīng)沒有了尋常石頭該有的棱角,只剩下獨屬于鵝卵石的瑩潤圓滑。
凈涪佛身將這塊鵝卵石托在手里,拿到眼前仔細看了一遍,然后才將另一只手的手掌搭放在鵝卵石上。
如此,凈涪佛身便將這一塊鵝卵石雙手握在了手里。
也是在這個時候,凈涪佛身才在心底默念了一聲佛號,‘南無釋迦牟尼佛。’
事實上,在看到這一塊鵝卵石的第一眼,凈涪佛身就很清楚地知道,當(dāng)他想要它回歸本來面目的時候,對著這么一塊石頭,他都該做些什么。
凈涪佛身的感覺沒有絲毫差錯。
當(dāng)他心底那一聲佛號念起,安安穩(wěn)穩(wěn)被他合攏在雙掌掌心里的那塊鵝卵石忽然升起一道金色佛光。
璀璨的佛光從凈涪佛身掌心位置亮起,瞬息間照徹整個庭院,驚住了剛剛才端著瓦碗邁過門檻的女童。
凈涪佛身聽得見動靜,但他沒回頭,而是低垂下了眉眼,看著挪開一只手后露出來的另一只手掌的掌心。
那里,流轉(zhuǎn)的金色佛光中央,靜靜地躺了一片貝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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