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八
但其他的弟子不行。
他們沒有人指引, 哪怕有經(jīng)義, 也多是蹉跎,最后就是兼修其他法門, 以此突破境界。佛門法門多, 倒也是不用擔憂其實。真正能單純以禪定一道開悟的, 數(shù)量真的相對較少。
當然,能做到這一點的,無一不是大智慧之人。
也因此,哪怕是在佛國里,禪定一系也不弱于人。
禪定一系僅只講究根器智慧,且因是心傳, 不拘于外, 不拘于形,所以這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即便從它本身所載的佛理來說,也極其契合出身天魔宗的凈涪。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除卻契合凈涪修行之外, 還可給景浩界佛門開辟支脈,令景浩界佛門在糾正當年慧真的錯漏之外,再別開一系, 令景浩界佛門自此再煥發(fā)生機......
當初阿難尊者看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落到尚且還是一個小沙彌的凈涪手上的時候, 是真的這樣以為的。
可今日世尊的表現(xiàn)又在告訴他, 不是這樣的。
起碼事實并不僅僅只是這樣。
現(xiàn)在的阿難尊者也想明白了, 事實真的不僅僅只是他當初以為的那樣。
世尊阿彌陀大智慧大慈悲, 他除了看到愿意脫離魔道一脈的凈涪和景浩界中佛門那邊的沉痼與突破口之外, 他還看到了當時正在苦難中掙扎的景浩界暗土世界無量殘魂和瘋魔的無執(zhí)天魔童子。
所以, 他指引著當時尚且僅僅是一個小沙彌的凈涪修持禪定一系,給予他《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引路,引他踏入祗樹給孤獨樹園,引他進入他們一等師兄弟的視線之內(nèi)......
如今的種種,世尊阿彌陀當年早就看見了。
世尊釋迦牟尼一見阿難尊者臉色,便知道他這時想的是什么,他點了頭,確定了阿難尊者心里的猜測。
阿難尊者臉色幾番變化,最后嘆了一口氣,道:“所以現(xiàn)如今,景浩界那邊也還就得看凈涪的了?”
世尊釋迦牟尼笑了笑,問道:“阿難陀啊,這么多年來,你都還沒有看透嗎?”
不管眾生是要一直沉淪,又或者是能超脫苦海,一切,也都還是要看眾生他們自己作為。
他們的因緣造化,都將成為他們自己最后收獲的果實。
至于那果實是甜是苦是澀,一切都還看他們自己的那段因緣造化。
他們這些旁人,最多也只能做到點撥而已。
阿難尊者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世尊釋迦牟尼也沒再說他。
世尊其實也明白,這些道理阿難其實都清楚,如今會有這般一番作為,不過就是阿難他心生不忍而已。
待到阿難尊者自己定神之后,世尊也才跟他說道:“阿難陀,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可去尋地藏王菩薩。”
地藏王菩薩?
阿難尊者了然,笑著合掌,謝了一聲世尊。
世尊見他寬心,也就擺擺手,繼續(xù)神游去了。
阿難尊者見得,悄然退出殿內(nèi)。他在殿門邊上站了一小會兒后,也真就轉(zhuǎn)身下了地府,去見地藏王菩薩。
地藏王菩薩領(lǐng)著諦聽將阿難尊者迎進殿中,兩人各自入座。
阿難尊者知曉地藏王菩薩在地府中并非閑人,不敢多占用地藏王菩薩的時間,坐定之后就直接開口問地藏王菩薩道:“敢問地藏王尊者,你可聽說過一方名叫景浩界的小千世界?”
地藏王菩薩笑著點頭,答道:“阿難尊者所想說的,我也都知道。”
事實上,有神獸諦聽伴隨身側(cè)的地藏王菩薩,普天之下除卻幾方圣地之外,真少有什么事情、什么人是他不知道的。
他頓了一頓,也提起了一件小往事。
“說起來,那景浩界的凈涪比丘早年還曾通過我的本愿經(jīng)往地府送渡一些魂魄轉(zhuǎn)生呢。”
阿難尊者點了點頭。
地藏王菩薩往那小千世界看得一眼,也望定那位明顯正在明悟的年輕比丘,轉(zhuǎn)頭與阿難尊者贊道:“這是個好孩子,不日,或可與我等同席。”
提及凈涪,哪怕是因為景浩界那點事情而心情不甚了了的阿難尊者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天上地下的那些人那些事,凈涪全不知道,也實無心窺探揣測,他的心田腦海,只有那一陣明悟越發(fā)的清晰明白。
一路伴隨著走過一小段路途的人會散,便連身上、手上握著的持有的,其實也都會散,包括力量。
當年的皇甫成,曾因天魔童子之故自爆,多年修持所成就的境界、力量乃至肉身、神魂,也都盡皆破碎。
真正沉入永寂那一刻的感覺,縱是此刻,他已經(jīng)成為了凈涪,又再度擁有了肉身、神魂、力量、境界,也都還極其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記憶里,一刻未曾忘卻。
最后歸入天地的時候,他甚至連自我意識都沒能保留。
那生與死的最后,他在最后一刻剩下的,僅只有他的真靈。
僅僅只有他的真靈。
而到得他再度在母胎中清醒的時候,他還又擁有了肉身、魂魄。哪怕那個時候的肉身尚且還沒有真正的長成,魂魄也是一樣的虛弱飄渺。
隨著他這一路走來,一路修持,和他再度獲得的肉身、魂魄一樣,他也重新?lián)碛辛肆α浚麖氐讛[脫了那種軟弱無力的狀態(tài),又一次地站了起來。
他得回了曾經(jīng)被他拿在手上的東西,而且還在向著更遠更高的地方邁進。
可是,哪怕是這樣,當年被剝?nèi)ヒ磺兴械挠洃洝⒏杏X,也始終還留在他的腦海里,時刻提醒著他。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像上一世那樣,死死地緊拽著自己手中的力量,饕鬄一樣地貪婪的想吞食更多,得到更多。
他確實又一次落入到了弱小無力的時候,卻已經(jīng)放下了對力量的執(zhí)著。
因為他知道啊,就像人群中總在聚散去留的人一樣,力量、修為,也都會有散去的時候,哪怕看起來,它確實始終都會在。
如果說人是空,力量,也是空。
這一刻,在程家院子里傳出的笑聲漸漸停了。
凈涪佛身臉色平和,體悟著從凈涪本尊那邊傳來的明悟,也感受著那在他神魂里不停震顫的一十二片貝葉。
這一十二片貝葉中,除卻一片尚且空白之外,剩余的一十一片貝葉葉片上盡皆有金色光芒升騰,鎏金文字跳躍。
一首偈語在凈涪整個識海中響起。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人是空,情是空,緣是空,肉身是空,力量是空,修為是空,法也是空,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實?什么才是真?
凈涪三身共享的識海世界里,那道紫色的本性靈光真正地顯了出來,就像它仿佛自凈涪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存在在那里的一樣。
它也確實一直存在著,只是從始至終,少有被凈涪看得見的時候。
唯一的那一次,還是當日凈涪在千佛法會上的那驚鴻一瞥。
可是,當它真的映入人的眼睛里,讓人察覺到它的存在的時候,它就美得讓人不可或忘,讓人為它神繞魂牽。
真的很美啊......
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紫色靈光,自它誕生之初到世界終焉,它也始終都是這般模樣,停留在時間、空間之中,偶爾舒展,偶爾收卷,但再細看,卻又知道,它什么都沒有變化。
美得令人窒息。
不過哪怕這道本性靈光美得讓人心醉,凈涪此時也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因為它的出現(xiàn)不突兀,因為它一直就存在在那里,所以當它顯露出來的時候,也沒引起凈涪的注意。
這會兒的凈涪,還在明悟之中。
一切都會散,唯有自我永存。
所以當他成為凈涪以后,他就偏離了他上一世所修行的天魔道,走在魔與佛的中間,修持他自己。
他對世界的認知如斯堅固,所以一直以來,哪怕是著落在他身上的旁人的好意,他也都只是稍稍一側(cè)目,然后就權(quán)衡著回以他人同等的報酬。
那年的沈安茹是,那年的程沛是,那年的凈音是,那年的清篤是,那年的清恒也是......
所有的著落在他身上的善意,他都相應(yīng)地回饋給他們同等的厚待。
仿佛一場交易,一場買賣,而他哪怕亦是心有感觸,卻始終是水過無痕,未曾留有太多的痕跡。
他就這樣二十年的走了過來,一直到他踏入童真心住。
他其實也早有預(yù)感,知曉童真心住的自己,或許不能繼續(xù)他往常的作風。他把控不了他自己,以致于他會成為一個連他都不熟悉的他自己。
那種不確定感,讓當時已經(jīng)站到了門檻邊上的他停了下來,一直駐足。
哪怕為此,他心中生出了心魔,他也沒有再往前邁出一步。
到得他真正的跨入了童真心住,他真正地停留在這一重境界,感受著那一種種或許不太明顯可確實存在的情緒波動,他才放下了那一顆悄悄提起來的心。
童真心住的他,確實情緒波動明顯而頻繁,但他也還是他。
他自己的所有一切,也都還掌控在他自己的手中。
到得這個時候,凈涪也才放下了最后的一點防備,真正地放開自己,體驗這一重境界里的殊異。
沈安茹依舊慈愛,依舊惦念著他,他雖沒有表明得太明顯,但心底里,也確實是在孺慕著這位母親,享受著她對他的愛......
程沛對他也是往常一般的敬重敬仰,對他無有防備,他雖還多有保留,但心底里,也確實是將這位弟弟護在了羽翼下......
還有妙音寺與凈音師兄甚至還包括這個世界......
到了這一刻,他才恍然明悟,此間種種,人、物、情、緣、法,是空,亦非空。
與他一同走過這一道的人,是真的存在的,他們的心意,也都是真實的,哪怕僅只有這一世,這一生,這一段路......
同樣,此方世界與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也都是真實的,是真正的存在著的,哪怕是世界只有它生滅的這一段時間......
就連法,當它此刻還在他手上,隨他所掌控運使的時候,也都是真實的,是能讓他運轉(zhuǎn)如意的。
這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都是真實無虛的。
正在邁步往前行走的凈涪本尊忽然停下了腳步,朗聲長笑的凈涪佛身忽然停下了笑聲,連同著那在無邊暗土世界里閉關(guān)參悟小輪回事宜的凈涪魔身,也都靜靜地睜開了眼睛。
佛身與魔身同時站直身體,面向凈涪本尊站定,然后,伸出了一只手。
那兩只手穿過了時間與空間的一切界線,出現(xiàn)在了凈涪本尊面前。
他們的那兩只手上,各自托了一尊九層寶塔。
幽晦黯淡的幽寂暗塔,光明堂皇的光明佛塔。
兩座寶塔在這個時候,被各自的擁有者遞到了凈涪本尊面前。
凈涪本尊抬起兩只手,一左一右接過那兩座寶塔,然后兩掌相對著湊近。
隨著凈涪本尊兩只手的接近,兩座寶塔之間的那一段距離也開始泛起了無色的漣漪。
那漣漪初初還是激蕩的,但越到得后來,那漣漪就越漸開始變得平緩光滑,像是平復(fù)下來了一樣。
凈涪本尊對此并無反應(yīng),他的眼底依舊平靜無波,仿佛最幽深的古井。
終于,那兩座寶塔接觸到了一起。
一層淺紫色的靈光升起,將這一座寶塔攏在中央,攔下了所有外人的視線。
是的,外人。
這景浩界上下,有且僅有,凈涪一人看到了靈光里頭的景象。
那兩座寶塔的本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匯,直到那一座青銅寶塔出現(xiàn)在他的手掌上。
凈涪摩挲著手中的九層寶塔。
識海里美得攝人心神的本性靈光輕輕一動,一道玄妙氣息自凈涪本尊識海傳出,落入那一座寶塔中。
原本還是寂靜的寶塔頃刻被點亮,有紫色的靈光在寶塔頂端盤旋來回,最后一墜,化作一粒寶珠鎮(zhèn)壓在塔尖上。
凈涪本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托著寶塔的手一分,那一座青銅寶塔就又化作了兩座寶塔,靜靜地躺在凈涪本尊的兩只手掌上。
凈涪本尊分開這兩座寶塔,一左一右往佛身、魔身的方向一遞。
他的手掌帶著兩座寶塔穿透空間的距離,直接出現(xiàn)在了佛身與魔身面前。
佛身和魔身俱各笑了一下,也沒多說什么,取回了屬于他們的那一座寶塔。
收回寶塔之后,魔身與凈涪本尊、佛身一點頭,還要繼續(xù)他的閉關(guān)。但在再一次沉入深定之前,魔身看了佛身和本尊一眼,提醒道:“你們的眉心......”
雖然他自己的眉心處必定也顯出了法印,但到底無邊暗土世界里除了他就沒有別人,就是再怎么樣也沒有人看見。倒是他們......
若果他們真的就這樣頂著眉心印記各處走動,讓人笑話的可不單單只有他們,還有他。
都是一體的,本尊和佛身丟臉了,他又還有什么臉面可言?
魔身是想見他們丟臉,但在自己面前丟臉就行了,丟臉丟到外人面前,那他的臉面也一樣保不住。
所以,魔身還是好心地提醒了一下。
凈涪本尊和佛身動作同時一頓,然后又同時若無其事地抬手在眉心一抹,將那原本隱藏得好好的印記再一次藏了起來。
魔身嘿嘿笑了一聲,還自入定去了。
就是在這個當口上,一道暗色的流光從不知名出投出,落在凈涪魔身手掌之上。
魔身神色一動,瞬間清醒過來,定定地望著手掌上飄著的這道暗色流光。
凈涪本尊和佛身察覺到異樣,也都投了目光望來,看定魔身手掌處。
半響后,佛身合掌探身,格外恭敬地低唱了一聲佛號,“南無地藏王菩薩。”
凈涪本尊與魔身也都在頃刻間合掌,恭敬低唱了一聲佛號。
“南無地藏王菩薩。”
地府里的地藏王菩薩低唱了一聲佛號,笑看著身側(cè)的阿難尊者,道:“如此,就可以了。”
阿難尊者笑了一下,又問道:“尊者,你給凈涪的是?”
“他倒是好福緣,能得你這般看重。”地藏王菩薩笑著嘆了一聲。
能有一個長者護持,于晚輩修士而言,確實是一種難得的福緣了。
阿難尊者卻搖頭,“我也只是在旁邊看著而已,他的修行,還得他自己來。”
地藏王菩薩笑了笑。
誰的修行不是自己來的呢?
不過他也沒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回答阿難尊者先前的問題,“不過就是一些地府運轉(zhuǎn)的法理因緣而已。他若是能有機緣得入地府,自己也能體察得到,并不如何貴重。”
也不如何晦澀。
地藏王菩薩只說阿難尊者,但事實上,他自己對這位發(fā)愿要為景浩界那無量數(shù)沉淪苦難的殘魂建立一個小輪回的年輕比丘也多有看顧。若不然,他也不會有今日的這番動作。
甚至還因顧慮自己到這番動作或會揠苗助長,影響到這位比丘的修途,他還稍稍甄選了一番,確定沒有什么不能讓當前境界的年輕比丘承受理解的法理,才真正送出去的。
這一份心,凈涪三身感受得到,便連阿難尊者也有所察覺。
阿難尊者笑著搖了搖頭,嘆,“菩薩啊菩薩......”
魔身禮贊過地藏王菩薩后,便收了手上的流光入識海,繼續(xù)參悟。
凈涪本尊回身,看了佛身一眼,說道:“你那邊......若是愿意,先就待著吧。”
佛身笑著搖了搖頭,答道:“且等一等我就好了。”
畢竟新得的那片貝葉也還沒有參悟呢。他既閑著,總不好將自己的修行統(tǒng)統(tǒng)放到一側(cè)不是?
凈涪本尊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抬眼看了看四周,選定了一個方向繼續(xù)往前走。
凈涪佛身轉(zhuǎn)回目光后,看到的就是面前歡喜雀躍的程沛,以及站在院門邊上止不住笑容的沈安茹。
他笑著嘆了一口氣,先對程沛點了點頭,然后面向沈安茹,合掌彎身,清清楚楚地喚道,“母親。”
沈安茹眼瞼一顫,又是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
“我......我兒......”她聲音顫抖著,連身體都在抖動,卻仍然口齒清晰地問他,“你......你可以......說話了?”
凈涪佛身無聲一嘆,一步走到沈安茹面前,伸手將沈安茹擁入懷中,“是的,母親,我可以說話了。”
沈安茹將自己無力的身體靠在面前的胸膛里,雙手緊緊拽著面前孩子的衣裳,哭得聲音破碎,“你......你好了啊......我的兒......你好了啊......”
佛身擁著沈安茹站定,慢慢垂落了眼瞼。
他能察覺得到,他胸前的那一片衣裳,正在以一種飛快的速度被打濕著。
沈安茹最后哭到睡了過去。
佛身對著程沛一個示意,伸手將沈安茹抱起,將她送回了正房,一直送入了內(nèi)室。直待到他給沈安茹掖好被褥,放下帳幔,又退出了內(nèi)室,他才轉(zhuǎn)身對程沛道:“跟我來吧。”
要不是怕吵鬧到了沈安茹,程沛是一刻都不愿多等的。
他可還有很多話想要問兄長呢!
程沛識海里隱著的司空澤看了程沛一眼,又看看凈涪,想了想,到底沒作聲。
跟著凈涪出了正房正屋,回到了他們兄弟兩居住的院子,當四下無人,當他兄長轉(zhuǎn)回身來看定他的時候,看著那雙眼睛,程沛一時竟又不想說話了。
他就只是笑。
一直傻傻地嘿嘿笑。
眼睛瞇成一條線,兩排大白牙齒露出來的笑。
凈涪佛身搖了搖頭,問道:“可有什么想問的?”
若程沛不是現(xiàn)在這么個反應(yīng),哪怕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凈涪佛身,哪怕凈涪他們現(xiàn)下尚且停留在童真心住境界,也不會這么輕易地將話語權(quán)交出去。
程沛不知道自己這會兒的待遇又多難得,倒是他識海里的司空澤,聽得這句話,又抬眼看了看這兩人,才小心地將目光收了回去。
程沛先搖了頭,然后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又再搖頭。
“沒有什么想問的,”程沛抬起眼看凈涪,那雙眼睛亮得透光,“兄長若是有能告訴我的,自然就會跟我說了。兄長不想說的,我也不想問。”
凈涪佛身笑了一下,轉(zhuǎn)移了話題,“我稍后需要閉關(guān)。”
程沛立時接口道:“我的那靜室還交給兄長你用。”
但說完這句話之后,程沛頓了一頓,小心地覷眼看他,吞吞吐吐地問道:“兄......兄長,你......你能等到......等到母親醒了,再......再閉關(guān)嗎?”
凈涪佛身笑了一下,答道:“這也是應(yīng)有之義,不過是半日左右時間而已,不急在這一時。”
司空澤聽得這話,瞪大了眼睛。
好在他在程沛識海里,且程沛和凈涪佛身這時候都沒在意他,否則他那副模樣叫程沛見了,說不好還真能嚇一嚇程沛。
程沛笑著點了頭,但很快的,他終于意識到了點什么,又小心地收斂了表情,話語間又隱了點忐忑,“兄長,我聽說......你先前修持的是......”
他仔細觀察著凈涪佛身的臉色,說話又更小心了,“現(xiàn)在你這樣......不會對你的修行......”有影響嗎?
哪怕程沛還是沒能將他的話說完,但凈涪佛身也都能明白。
他搖了搖頭,唇邊笑意不減,話語更是簡單,“無甚大礙。”
雖然這些年積攢的閉口禪禪功因著他自己的那幾聲長笑盡化流水,但凈涪三身無一介懷,如今自然也不會覺得如何可惜。
程沛見他兄長這般模樣,也就松了一口氣,低聲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對了,”程沛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問道,“兄長,你這一次的閉口禪破了,接下來還打算繼續(xù)修持嗎?”
凈涪佛身想了想,點頭。
程沛一時好奇心起,且今日他兄長對他有問必答,他一時口快,便也就將他心中的問題問了出來。
“為什么呢?”
一直不能說話什么的,不覺得很憋屈的嗎?先前不能說話也就算了,但現(xiàn)在兄長他能說話了啊,為什么又還要繼續(xù)修持這閉口禪呢?
凈涪佛身坦然地答道:“因為省事啊。”
程沛看著他兄長的模樣,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許久之后,只能干巴巴地應(yīng)了一聲,“哦。”
凈涪佛身笑了笑,見他沒話了,便就道:“再將你先前的問題拿出來吧,我與你說一遍。”
程沛連忙點頭,還跟著凈涪佛身走到屋內(nèi)的案桌邊上,繼續(xù)拿著陣盤,將他的問題和凈涪問了。
凈涪本就博學(xué),如今又經(jīng)歷了一場明悟,雖然他修為境界并沒有因此突破,依舊停留在童真心住境界,但明悟就是明悟,這方天地、此間規(guī)則,凈涪真可謂是一覽無余。
如此高屋建瓴之下,若是凈涪佛身毫無顧忌,他能直接給予程沛最標準的答案。
不過凈涪佛身完全沒有這樣做。
相反,他只是指引著程沛自己去想、去修、去摸索,等他自己悟通悟透。
司空澤在一旁看著,再沒作聲打擾過。
因為只是指引,所以程沛解決他的那些個問題很是花費了些時間。到得沈安茹再找過來,他還只是堪堪解決了一小半的疑難。
沈安茹確實是找過來了,但她沒想打擾凈涪和程沛,所以原只打算悄悄的在旁邊看著的。不過程沛始終記掛著凈涪佛身所說的閉關(guān)那事,等到沈安茹的氣息出現(xiàn),他也就很自然地將剩下的問題收了起來,跟凈涪佛身說道:“兄長,母親來了。”
至于他的那些問題......
不是還有師父在呢么?沒必要一定得占用兄長的時間。
凈涪佛身站起身,對著沈安茹笑,喚道:“母親。”
沈安茹走了過來坐下,也沒問是不是她打擾了他們這樣的問題,而只是和凈涪、程沛兩人說了幾句閑話。
沈安茹不是不介意自己打擾到了他們,而是擔心他們在意她的介意,日后修行會更顧慮她。
說得一陣話之后,沈安茹就若無其事地動了動身體,想要起身離開,將時間和空間重新還給他們兄弟倆。
但她才剛一動身體,旁邊就傳來了凈涪的聲音,“母親。”
沈安茹停住動作,轉(zhuǎn)頭看向凈涪。
凈涪佛身此時也正望著她,“母親,我稍后要閉關(guān)了。”
又“......閉關(guān)?”她頓了頓,接口道,“好,我知道了,我兒好好修行。”
因是凈涪說稍后要閉關(guān),沈安茹就更沒再多留,她很利索地站起身,對凈涪與程沛交代了兩句,便自己回去了。
一直到出了院子,離開那兩個孩子的視線范圍內(nèi),沈安茹才泄了硬憋著的那口氣,拖著有點重的腳步,慢慢地回了正院。
又要閉關(guān)了啊......
沈安茹閉了閉眼。
又要閉關(guān)了。
沈安茹回了院子,表情也還是往常里的柔和,不見絲毫異樣,但等到她遣退了一眾婢仆,自己一人坐在軟榻上的似乎,她眼里終于流出了幾許不舍。
她能猜得到,凈涪的閉關(guān)僅只是一個開始。等到他閉關(guān)結(jié)束后,他怕就是要離開了......
沈安茹沒有哭,她只是沉默地坐在軟榻上,好半響沒有動靜。
而到得她終于有了別的動作的時候,她反而慢慢地笑了起來。
她是該笑的啊。
她的孩兒能說話了,終于抹去了最后的一處短處,日后,就再沒有什么能讓她憂心的了......
她笑,且笑意還在一點點地加深。
她的孩子,兩個孩子,都是能夠出入云霄的雄鷹,如今能為她暫且停留,回頭看一看,她很滿足了的。其他的,她不能要求更多了。
再要得更多,被傷到的就是她的孩子們了。
沈安茹走后,程沛沉默了一小會兒,又抬頭看著他兄長,一字一句,極其認真地道:“兄長放心,我會照顧好母親的。”
凈涪佛身也很認真地點頭。
程沛說完,起身作揖,與凈涪佛身拜了一拜,“靜室隨時可以啟用,兄長,我先回去了。”
凈涪佛身起身,合掌回了一禮。
正如程沛所說,他的那間靜室隨時可以啟用。
凈涪佛身入了靜室,重又在蒲團上坐了。
坐定之后,凈涪佛身先去感知了一下本尊那邊的情況。
凈涪本尊這會兒雖然還在路上,旁邊少有人家,但也已經(jīng)收拾好了一處清凈所在,此時也正坐在那里,結(jié)印垂眼,等待著佛身那邊的開始。
佛身見得凈涪本尊那邊已經(jīng)準備妥當,便將那一片空白貝葉取出,托在手上摩挲一回,就又從那指尖中透出一縷金色佛光,壓落在那一片貝葉上。
被這縷金色佛光一點,貝葉呼應(yīng)也似地升起一片金色佛光。繚繞蒸騰的金色佛光中,有一個個鎏金文字像是被人執(zhí)筆勾畫一般,一筆一劃地落在貝葉上,最后練成一片金文,匯成一段佛理。
等到凈涪佛身再度睜開眼睛看去的時候,他周身已經(jīng)換了一片環(huán)境。
還是那一個祗樹給孤獨園,還是那位世尊,還是那些菩提樹,也還是那一位位列坐的比丘、大比丘。
凈涪佛身眨了眨眼睛,看定面前的這一方世界。
許是因為那一場明悟,凈涪佛身此時再來看這座樹園的時候,又覺得眼前一切所見、所知、所識俱都與他早先印象中的不同。
上首端坐菩提樹的世尊還如上一次一般,沒有立即開始講經(jīng),而是放任凈涪佛身觀望。
凈涪佛身團團看過四周,卻沒著意打量。
非是不想,只是不敢。
上一回他敢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查看過這一座樹園,近乎探究,可這一回,他實在是不敢了。
往日所見樹園,所見這樹園里的樹和人,他都覺得和其他地方所見的人與樹沒什么不同。
真沒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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