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枝覺得驚奇的是,七小姐似乎也在鼎力支持著四少爺的這種堅持,她沒有讓他出手,并為此承擔著巨大的責任和風險,她的這一舉動與他的主子竟是不謀而合,他們好像從不會把身邊的至親護到風吹不入雨淋不透,相反,他們更愿意風雨為巢、荊棘為路,因為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起來的孩子,才能讓他們放心地松開手,才能有力量和勇氣將人生路走得更寬更長。
在眾人接連不斷的驚呼聲中,一枝看到七小姐雙手握住橋繩做了個漂亮的引體倒立向上接繞繩旋轉的動作,瞬間便從懸垂于橋下的狀態翻身而上回到了橋面,而后伸手探下去將四少爺拉了上來,兩個人騎馬似的跨坐在橋上,兩手死死地抓著橋欄等待這陣勁風過去。
“七妹你怕嗎?”燕四少爺背對著燕七,聲音在風里還帶著顫抖。
“有你在我好像就不太怕了。”燕七道。
燕四少爺的后背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是啊!有我在呢!你別怕!等這陣風過去咱們就繼續往前走!”
“好的。四哥,一會兒我們壓低身子跑起來怎么樣?”
“……跑?”
“盡量彎曲膝蓋,壓下上身,兩只手握住橋欄滑動,趁著沒有風的空當,我們加快速度,有風的時候就坐下來,像現在這樣等風過去,前面已經沒有多遠了。”
“……好!那就試試吧!”
燕四少爺做事很少猶豫,覺得可以一試就會果斷去做,哪怕事后知道這個決定是錯誤的。而他不怕犯錯,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不會原諒他,他爹也會原諒他。
這就夠了。
勁風過去,氣流暫時平穩下來,燕四少爺和燕七站起身,放低重心,開始在索橋上小跑,這邊崖上的眾人被這兩人的大膽再次驚得連連呼叱,越來越多的客人聚攏到崖邊,提心吊膽地看著橋上那兩個不知恐懼和死亡為何物的家伙進行著他們的瘋狂大冒險。
跑跑停停,停停跑跑,燕七和燕四少爺距離對面的山峰越來越近,眾人一直提著的一口氣也都跟著吊到了喉嚨口,終于,那兩人驚險萬分地通過了整條索橋踏上了對面的山崖,這廂眾人才齊齊把這口氣長長地呼了出來,爆發出一陣歡呼叫好聲。
那小子說:“一切皆有可能,不試怎知不能?”于是他就去試了,于是他成功了。
不但成功了,而且成功得還很漂亮,尤其是后半段路,根本就是跑著通過去的,這是什么樣的膽量?!要知道他們可是差點掉下山谷去啊!不成想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之后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更加勇敢地繼續挑戰到底,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稱贊和敬佩嗎?
眾人沖著對面正向著這邊揮手的燕四少爺鼓掌叫好,較早來的那撥客人不由地望向涂家三少爺,如果不是他言語相激,人家也不會去冒那個險,他看不起人家,人家就用事實反擊,巴掌回抽得很漂亮,而且還不止一掌,人家不但自己過去了,人妹妹還一并過去了,那可是個女孩子呢!一人一巴掌,倍兒響亮的左右開弓。
涂三少爺臉色不好看,冷冷哼了一聲:“他們還得走這橋回來呢,到時怕是不會再有這樣好的運氣!”聲音不大,沒人聽見。
燕四少爺在這邊的山峰上又是跳又是叫,興奮得險些摔下去,待略為平復下來便扭頭一拉燕七:“走,找箭神去!”
這座峰與對面那座峰截然不同,山體被厚密的長藤粗蔓覆蓋,怪樹虬奇,縱使時已深秋樹葉仍綠,枝干依著山勢恣意瘋長,將整個峰頭遮得不見天日,在那森綠繁密的枝葉間時時有各種各樣奇怪的鳥蟲鳴叫聲傳出來,為這座未經半分人工修飾的天然石山憑添了無限幽謐。
這山未經開鑿,根本沒有可供行走的山路。
“七妹,你覺得箭神會在哪里呢?”燕四少爺打量這山,想要尋出一條路來。
燕七看了看腳下,蒼翠的藤蔓與落葉上有著極細微的人走過的痕跡,于是邁步在前,道:“換我領路吧。”
燕四少爺想了想,覺得也好,自己在后頭看著燕七,如若有危險還能及時照應,便跟在她身后攀著凹凸不平的山巖往藤樹深處行去。
這山峰雖然保持著天然形態,地勢倒也不算太過驚險,兄妹倆攀攀爬爬,漸漸地繞到了峰的另一邊,眼看前方有亮光穿透密林,馬上就到崖壁,卻聽得“咚”地一聲響,待燕七回頭看時,見燕四少爺不知為何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再動。
“我可不喜歡約會的時候有不識趣兒的電燈泡在。”
聲音傳自頭頂的樹上,不等燕七抬頭,一道身影已是落了下來,卻又一歪身雙手環胸地倚在了旁邊的樹干上,見上身穿著件白色短衫,袖口挽到肘上,敞著領口露出半抹胸,下頭黑色長褲,撒著褲腳,赤著足,趿著一雙藤草編的人字拖,這副打扮截然不同于初見時的白衣與御島上的紅袍,少了古風古貌,卻多了幾分現代氣息,像是那一世白襯衣與黑休閑褲的經典著裝,連原本入鄉隨俗蓄起來的一頭長發也削去了一大截,只留了一拃多長在腦后隨意地攏成了高高的馬尾。
而為這身現代風做注腳的,是他嘴里叼著的……一支煙。
“hello美女!”涂彌把嘴里的煙夾下來,沖著燕七揮了揮手,煙霧將他臉上的笑遮了半邊,卻遮不住他釘在燕七臉上的目光。
“這個時代最讓我滿意的地方,就是有煙葉兒。”涂彌邊說邊笑著走過來,立到燕七面前,給她看他指尖的煙卷,“淡巴菰,又名金絲薰,雅稱‘相思草’,果然,我一吸它你就來了。”
“有事就說。”燕七淡聲道。
“別一見面就跟刺猬似的,”涂彌笑著把煙重新叼回嘴上,“是誰說的不想再提前事來著?卻又老把前世的情緒帶到這輩子,我說你什么都沒忘,記得牢著呢,你還嘴硬不承認。”
“有事就說。”燕七還是這一句,將涂彌的話全都當成空氣。
“事兒就是叫你出來玩兒,”涂彌歪頭沖著燕七呲牙笑,牙間咬著煙,“成天跟一群古代女人憋在后宅里不悶得慌?飛鳥,你是天上鷹,不是籠中雀,過這樣的日子我都替你委屈。怎么樣,考慮考慮,跟了我,我能給你比前世還要自由的生活。”
“說完了?”燕七面無表情。
“沒有,”涂彌笑得幾分無賴,好像料到一但回答“說完了”燕七必會立刻就走,“飛鳥,不開玩笑,我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彌補,就算不談舊情咱們也不至于形同陌路吧?再怎么說,我好歹也是你的師兄。”
“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牽扯,這句話我也不想一再重復,”燕七仰臉看著涂彌,“離我的家人遠一點,類似這次的事如果再發生,我會帶著我的箭來,那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啊你,”涂彌笑得噴出一口煙來,“兩輩子都是一樣的不可愛。好,我答應不主動招你,但是官家圈子就這么丁點兒大,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在別處咱們不小心遇見,你可別再團成個刺猬球跑來扎我。至于你的家人,”說至此處,涂彌看了眼還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燕四少爺,轉回臉來沖著燕七笑出幾分壞意,“這小子是倒貼過來的,可怪不得我——如果我要收他為徒,你會跟我拼命嗎?”
燕四少爺是箭神的忠實擁躉,為了能爭取到做箭神的徒弟,他甚至不惜舍命冒險去爬那索橋。
古人最是尊師重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如若燕四少爺認了涂彌為師,涂彌出入燕家門庭便是順理成章之事。
涂彌盯著燕七笑。
“把他弄醒。”燕七沒有理會他,只是一成不變的面無表情。
“先不急,我帶你去看個好地方。”涂彌在旁邊的山石上摁熄手里的煙,忽地伸手攬了燕七的腰縱身向前飛躍出去,高低騰轉,輕盈如猿,須臾后停下腳,落在一株生于崖壁而探在半空的茂密老樹上,在這樹粗密的枝杈間用木頭搭著一座樹屋,樹和樹屋的下方就是深谷懸崖。
推開樹屋門進得屋中,涂彌才將燕七放開,笑著掌心向上一托:“云飛鳥小姐,歡迎回家。”
家。
深山老林,曠谷幽壑,峭壁古樹之上,藤木小屋兩三間,朝有紫霧迷離,暮有青露滴瀝,春來花開滿谷,夏至聽雨安眠,深秋千樹盡染,隆冬圍爐觀雪。
這座樹屋,和那一世的家一模一樣。
一床一柜,一桌兩椅,連家具的位置都一樣。
窗外的屋檐下還掛著一串用各式的箭頭串成的風鈴,是他親手做的,一模一樣。
她在那座樹屋里生活了一輩子,她和他的童年,少年,青年,全都裝在那座樹屋里。
一樣的房間,一樣的人,像是兩個時空的重疊點,仿佛從這個時空進了門,再推開時就會回到那個時空,回到他不曾離開她的那個時候。
“飛鳥,”涂彌從身后握住燕七的雙肩,“只要到別苑來,我都住在這里,我沒有忘記過去,即便我后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忘不了樹屋的那段時光。飛鳥,你我那么多年的相扶相持、同生共死,難道也抵消不了你對我的恨?就算不能再續前緣,總還可以做個故交吧?”
“不需要。”燕七轉回身看著他,“前世從你決定離開的那一刻起,你和我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的關系。”說著便邁出了門去。
“飛鳥,”涂彌伸臂握住燕七的胳膊,似笑非笑的目光盯進燕七的眼睛里,“你既然下定了決心,那我就不再強求,如你所愿,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各走各路。至于是否會有交集,這個不是我能掌控得了的,但如果形勢所逼不得不累及你,我在這兒先跟你說聲抱歉了。”
形勢所逼?什么樣的形勢?
這個人還是沒有變,說翻臉就翻得利落又冷酷,方才的溫言輕語回憶糾纏散得比煙還快。
燕四少爺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張修眉俊目的臉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自家七妹就站在一旁,萬年無表情的臉上不見驚慌也未見欣喜。
“箭神!”燕四少爺噌地一記鯉魚打挺跳起身,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衣著不修邊幅的人,“真的是箭神?!”
“我就是涂彌。”涂彌笑著打量他,“找我有事?”
“哎呀!我天!真的是箭神!”燕四少爺像是見到了偶像的腦殘粉,滿眼都是閃爍的星,“您能收我做徒弟嗎?我是誠心誠意地想跟您學箭法!”
“想要做我徒弟的人有很多,給我一個你認為我該收你的理由。”涂彌道。
“我有誠意,我能吃苦!”燕四少爺道。
“這兩樣別人也不缺。”涂彌笑著雙臂抱懷,“還有嗎?別人都有的就不必說了。”
燕四少爺想了一陣,將頭一搖:“沒有了,我是個普通人,沒有能超人一等之處,我就是單純地想跟您學箭。”
涂彌笑了一聲:“你倒是挺實在,既然沒有超人一等之處,又憑著什么認為我會收你?”
“我沒有抱什么希望,但我還是想試一試,”燕四少爺如實道,“不試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念頭不錯,不過想讓我收你,還差得遠。”涂彌說得很不客氣,“我對徒弟的要求很高,萬把人里也才出了個元昶,還是礙著上頭的面子,何況以你現在的年紀再跟著我練也已經晚了,所以你還是別想了。”
“家父說過,學本事,什么年紀都不算晚,”燕四少爺倒是絲毫不氣餒,“哪怕我現在已是七老八十,還是會試著求您收我為徒,請您給我個機會!”
涂彌揚起眉頭,“呵”地一聲笑了:“有意思,有性格,這么著吧,看在你的誠意上,我可以給你個機會——九月初一后羿盛會,你去參加,若能奪得前十名,我就收你為徒,怎么樣?”
“相當難。”燕四少爺繼續實話實說,參加后羿盛會的可都是實打實的箭法高手,別說前十名了,就是前一百名他都未必能進,“不能寬限寬限嗎?”和涂彌講起價來。
“可以,”涂彌也很痛快,“你可以找本家的外援,只要是姓燕的拿到前三名,我就收你為徒——這是底限。”意思是不能再講價了。
燕四少爺將頭一點:“就這么說定了,您可得說話算話!”
涂彌笑著看了燕七一眼,“那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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