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將弓挎上身去,卻將崔晞送她的彈弓拿在了手上,彈子疾飛,啪地一聲正打在沖在最前頭的那漢子的臉上,那漢子疼得頓了一頓,轉(zhuǎn)而卻更加迅猛地向著這廂沖了過來。
燕七想了想,雖然有些抱歉,但還是將第二弓瞄準(zhǔn)了那漢子的腿間,“啪”地一聲過去,那漢子“嗷”地一聲就貓下腰去百般痛苦地捂向了自己的要害。
燕九少爺邊跑邊給了他姐一記白眼:“你搞得太激烈。”
“……”激烈這個詞的一語雙關(guān)性也是沒誰了。
然而難民固然可憐,演變成亂民那就可恨了,燕七沒有留情,手中彈弓不停,一石一鳥利落干脆,有效地阻擋了一波攻勢,然而架不住人多,只能和燕九少爺且阻且退,繞到客棧另一邊,卻見那里早已亂了,難民團(tuán)伙瘋狂地追捕著從客棧內(nèi)逃出來的客人,馬車棚離得較遠(yuǎn),也早亂成一團(tuán),一伙難民企圖搶奪馬車,五枝正駕了馬橫沖直撞嘗試著突破重圍前來接應(yīng),再放眼一望,客棧四周竟是正在洶涌不斷地向著這廂擠入難民——數(shù)百計(jì)的難民!
“上樹。”燕七一指旁邊那株已是枝繁葉茂的大槐樹,燕九少爺毫不猶豫地幾下子便攀了上去,蔽身在最繁密的枝葉間,昏暗的夜色里幾乎看不到他的身形。
燕七卻沒有急于上樹躲藏,而是悄悄貼著墻根接近了一個正背向著她在外圍躍躍欲試著想要隨時沖進(jìn)去援手的年輕難民,看準(zhǔn)后脖頸,手起掌落,那難民一聲沒吭就倒在了地上。
這一手是跟蕭宸學(xué)的,一路上兩個人天天鍛煉,不僅僅只是她教他箭術(shù)技巧,他也教她一些無須用到內(nèi)力和長時間練習(xí)才能做到的自保招式,就譬如這一招,砍人后頸直接將人弄暈,看似簡單實(shí)則很不易掌握力道,手重了能把人砍死,手輕了又砍不暈對方,因此對于手上力度的拿捏才是重中之重,而正巧,燕七的手比誰都穩(wěn),對于力道和細(xì)節(jié)的掌握更是精確到連蕭宸都自嘆弗如。
才剛學(xué)會的這一招,沒想到這么快就能派上用場,燕七將這人拖到暗處,三下五除二扒了外頭衣服,接著如法炮制,又砍暈一個將衣服扒掉,這才帶著衣服爬上樹去,遞給燕九少爺一件:“換上吧。”
“……不換。”抱著樹枝子的燕九少爺嫌棄地往旁邊挪,轉(zhuǎn)而去抱旁邊的那根,把后腦勺留給不講究的他姐。
“回頭洗個澡就是了啊,再說這衣服肥大,你直接套現(xiàn)在這身外面,”燕七哄勸她家尊上,“快別任性了,咱們裝成難民混出去,待天亮了可就不好往外混了。”
燕九少爺半晌才慢吞吞轉(zhuǎn)過身來,接了衣服,皺著眉頭裹在外頭,燕七也將搶來的衣服穿上,連帶著把弓箭和背包也都一并罩住,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從樹上滑下來,還抓了把泥抹在臉上,而后便低了頭縮了身,慢慢地?cái)D進(jìn)越來越多的難民群里。
此刻客棧內(nèi)外都已亂成了片,到處都是難民,不斷地想要往客棧里沖,想要多搶一些吃食衣服和財(cái)物,燕七姐弟倆被這洶涌的人潮推擠得不能自主,只能靠緊緊地拉著手才能保持不被沖散。
這個時候去找崔晞蕭宸和五枝顯然不現(xiàn)實(shí),只能先把自己盡量保出去,不知用了多長時間,姐弟倆才好容易擠到了外圍,此時已然身處在客棧之外的官道上了,再看四周,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仍有不少難民在觀望。
“往南走,到最外圍等一等他們,”燕七道,“我和蕭宸約好了若失散就回之前那座城,咱們先在外頭等一等,等不到再回城。”
姐弟倆揀著蔽人耳目的地方悄悄向南走,直走到再也看不見難民身影的地方才停下來,而后爬上樹去,就在樹杈間坐下來靜等。
紛亂的一夜?jié)u漸過去,天色微熹的時候,燕七聽到遠(yuǎn)遠(yuǎn)地來自南邊的一片滾滾的腳步聲。
“來了好多人,”燕七告訴弟弟,“有人有馬還有車,帶負(fù)重,也帶著兵器。”
“運(yùn)糧軍?”燕九少爺眉尖微挑,這真是狹路相逢,搞不好那幫難民和運(yùn)糧軍之間要有一番大碰撞呢。
軍隊(duì)要經(jīng)過此處,兩個人倒不好再在樹上待著了,萬一被當(dāng)成對軍糧軍械有企圖的人,那可是要被當(dāng)場擊斃沒商量的。
姐弟倆從樹上下來,走到了較遠(yuǎn)些的地方,燕九少爺看了他姐一眼:“這個時候還不見那三人,只怕情況有變。”
“不會,”燕七道,“就算脫離不了客棧,蕭宸也定能保得崔小四安全,五枝亦沒那么死板,突圍不成應(yīng)該會棄車先走,說不定這會兒正想法子在里頭找我們。”
燕九少爺垂著眸不再說話,他姐這是不肯離他一步,否則早便潛回去找人了,又何苦在這里干等,而他不說話也不是沒有私心,他又哪里放心讓她回到危險中去。
在此處沒待多久,聽得轟轟隆隆的人馬車輛經(jīng)過的聲音從方才藏身的方向傳了過來,一直持續(xù)了足有兩刻的時間,待這聲音漸漸遠(yuǎn)去,四野方恢復(fù)成一片可怕的寂靜。
“我們回去看看,”燕九少爺?shù)溃败婈?duì)才剛過去,難民不敢輕舉妄動。”
兩人循路而回,卻見那客棧外竟是一個人也沒有,四下里一片靜悄悄,仿佛昨晚發(fā)生的事都是夢境一般。
然而推開客棧門,證實(shí)昨晚的事都是真的,剛才發(fā)生的事才不可思議——客棧一樓的大廳里,百十來號難民全都被用自己的腰帶綁住了手腳,嘴里塞著襪子或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破布,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全都如此!
“誰干的?”燕七拔掉其中一個嘴里塞的東西問他。
“……兵……剛才那些兵……”這人心有余悸地顫聲道,“快幫忙解開我……”
兵,是剛才的那支押糧軍。
亂民暴民的確不好惹,但若是遇到兵,分分鐘秒成戰(zhàn)五渣。
于是一幫亂民就這么被兵們捉住、綁起、堆垃圾似地堆了一屋子。
“你們不會是去搶軍糧了吧?”燕七覺得運(yùn)糧兵應(yīng)該沒這閑功夫清理沿路的垃圾啊。
“——我們哪兒敢!”這人叫道,“是那里頭一個當(dāng)官兒的說什么‘敢驚嚇到我的美人兒,一律砍了’,那伙兵刀都舉起來了,硬是讓人給勸了住,我們這才保得一命……你怎么沒事?你自己逃了?趕緊給我松綁!”
燕七把這人的嘴重新堵上,正要往二樓去查看,卻聽見外頭腳步響,騰騰騰地跑進(jìn)個人來,卻是五枝,一見燕七姐弟倆,眼淚都快下來了:“小的失職!沒能保護(hù)好少爺小姐——”
燕七搖手:“別鬧騰,蕭宸和崔晞你見著了嗎?”
“見著了——”五枝顧不得認(rèn)錯,抹了把臉忙道,“昨夜小的棄車沖上二樓尋小姐和少爺們,卻發(fā)現(xiàn)房內(nèi)已空,連忙又折到外面尋找,無奈難民太多,夜里又黑,小的直尋到今日天亮,才要往南邊去找,卻見那押糧的軍隊(duì)經(jīng)過,一群兵殺氣騰騰地沖過來,小的便先尋了隱蔽處躲了起來,半晌過后那押糧軍離去,小的正要繼續(xù)尋找,就見著蕭家少爺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押糧軍的后面,看見了小的便和小的說——崔家少爺同那押運(yùn)官似乎認(rèn)識,他兩個脫離客棧后本是往南去的,正遇著押糧軍,崔家少爺請那押運(yùn)官整治亂民好幫小姐和少爺脫身,后來發(fā)現(xiàn)小姐少爺不在客棧內(nèi),便跟著那押運(yùn)官隨軍走了——崔少爺讓蕭少爺轉(zhuǎn)告小姐和少爺,崔少爺說……說……”
說至此處,五枝有些猶豫,然而最終還是一咬牙,道:“崔少爺說,他跟著押糧軍,這一路去往北塞便不怕路上險峻和環(huán)境惡劣了,教小姐少爺不必?fù)?dān)心他,說他與咱們到北塞匯合……蕭少爺說他也要隨軍跟著崔少爺,讓小的轉(zhuǎn)告給小姐和少爺知曉……”
崔晞是個再剔透不過的人,他看得出來,燕九少爺其實(shí)是極想往北塞去的,如果不是因?yàn)樗慌陆愕軅z早就折路向北了,于是借著這次事件的契機(jī),他來了個先斬后奏,讓燕七姐弟倆連推辭的機(jī)會都沒有,就這么把自己送上了艱險的北去之路。
燕九少爺揣著手,垂著眸子默然不語。
燕七也一時無言,昨晚交待給蕭宸一句“崔晞拜托給你了”,結(jié)果這位耿直的家伙就真的守信到底,一路保護(hù)著崔晞也往北去了……
五枝更是無話可說,到了這個地步,總不能還勸著這二位小主子不往北去,人倆朋友都在那押糧軍里呢……這回他可死定了,回去后主子一定會扒了他的皮的……
北去已成定局,三個人重新回了客棧,燕七把掌柜的從人堆兒里找出來松了綁——那伙兵可沒管什么三七二十一,連難民帶客棧的客人全都一鍋端地給綁了丟在這兒,向掌柜的借了紙筆,燕七給燕子恪寫了封信,上頭如實(shí)告訴了他們要去北塞之事,然后交付掌柜的幫忙發(fā)出去。
三個人也沒有多耽擱,立即乘了小鹿號向北飛奔,用了半個時辰便追上了押糧軍,也看到了跟在隊(duì)尾的蕭宸。
“上車。”燕七招呼他。
“可知道押運(yùn)官是誰?”待蕭宸坐回車上,燕九少爺便問他。
“不知。”蕭宸搖搖頭,看了眼燕七,頓了頓才又道,“但那人似乎對崔晞……有著不大尋常的意圖。”
“我擦,不會是雷豫那貨吧。”燕七道。
“擦什么?”蕭宸問。
“我要去見雷豫。”燕七道。
“若真是雷豫,他必定不肯放人,”燕九少爺?shù)溃岸闳魟游洌阌袚尳佘娂Z之嫌,屆時莫說是你,京里一大家子都要受連累。”
軍糧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東西,任何人靠近都可以被無理由擊斃。
“不管怎樣,先見到崔晞再說。”燕七道。
于是在押糧軍停隊(duì)駐扎準(zhǔn)備過夜時,燕七拿了燕子恪的名刺找上前去,名刺是燕子恪給她應(yīng)急用的,這會子派上了用場,蕭宸一聲不吭地跟著她一起,燕九少爺則留在了車?yán)铮晌逯醋o(hù)著。
燕子恪的名刺被一層一層地遞到了駐軍環(huán)衛(wèi)的大帳里去,半晌有兵士過來,帶著燕七和蕭宸進(jìn)了那大帳。
大帳中正面座上坐著的不是那雷豫還能是誰,崔晞就在坐在他旁邊,正好整以暇地捏著個茶盅喝熱茶,雷豫壓根兒懶得看燕七和蕭宸,兩道目光只管望在崔晞抿茶的嘴唇上眨也不眨,而在這帳中兩旁,立滿了荷槍帶刀的侍衛(wèi)。
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動手搶人的機(jī)會。
見著燕七,崔晞笑著放下茶杯,起身走過來,他這一動,滿帳的侍衛(wèi)都將手搭在了刀柄槍桿上,眨眼間便可出手,所有的目光都嚴(yán)陣以待地盯在崔晞和燕七蕭宸的身上。
“讓你擔(dān)心了,”崔晞走至燕七面前,“我毫發(fā)無損,還有吃有喝有隨軍的郎中看護(hù),不會有問題,放心。”
“你啊……”燕七嘆了一聲,“小九那孩子沒有那么倔的,北塞并不是非要去不可。”
“現(xiàn)在有條件去,為什么不去呢?”崔晞笑,“再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機(jī)會了,有軍隊(duì)護(hù)送,至少*可免,天險亦能容易克服,若換作平常,就算北去之路無兵患無饑荒無難民,我們幾個想要獨(dú)立到達(dá)怕也免不了險阻,如今有了這樣的機(jī)會,不順?biāo)浦圬M不遺憾?”
“你要是能保證那貨不碰你,我就答應(yīng)隨軍往北去,”燕七道,“如若不能,我會嘗試跟他一拼。”
崔晞眼睛里就帶了光,輕輕笑道:“我保證,不會讓他碰我一指頭,放心。”
“那能保證讓他放你回小鹿號上嗎?”燕七問。
崔晞笑著:“你先回小鹿號上,等我的消息。”
燕七便未多留,同蕭宸由兵士引著出了大帳,重新回到停在駐軍外圍的小鹿號上。
及至將要休息的時候,聽見車外響起腳步,五枝的聲音叫了一聲:“崔少爺!”接著崔晞開了車門從外頭笑吟吟地走了進(jìn)來。
“五枝快,駕車調(diào)頭咱們走。”燕七道。
五枝從門外探頭進(jìn)來,苦著臉:“小姐,您瞅瞅外面。”
燕七掀開車窗簾子向外一瞅,好嘛,里三層外三層,小鹿號整個讓兵給包圍住了。
“被這么多人圍觀睡覺我還真有點(diǎn)不太習(xí)慣。”燕七嘆著放下窗簾。
“這是他的底限了,”崔晞坐回自己的榻上,“沒什么不好,起碼安全。”
“白天他能讓你也在小鹿號上嗎?”燕七問。
崔晞點(diǎn)頭,笑了笑:“只晚飯要去他帳里一起用。”
“那么說我們隨軍前往北塞已成定局了?”燕七道。窗外隱隱傳來五枝的哭聲。
“去吧,我也想去看看大漠狂沙。”崔晞笑。
“到時候你會恨不能天天洗八遍澡的我跟你講。”燕七只得接受了這結(jié)果,轉(zhuǎn)過頭來問燕九少爺,“你呢,還有什么問題嗎?”
燕九少爺?shù)沉舜迺勔谎郏骸艾F(xiàn)在還有什么問題能成為問題?”
崔晞只管呵呵地笑。
“對了,雷豫怎么做了押運(yùn)官?”燕七問崔晞。
“說是皇上的旨意,”崔晞哂笑,“要他到北塞歷練,正好前線軍糧告急,便讓他做了押運(yùn)官,也不過就是掛個虛名,真正管事的是糧草督運(yùn),他只隨隊(duì)走一遭,若能平安抵達(dá),也算是軍功一件。”
“軍糧告急。”燕九少爺聽得了這四個字,翻身躺上榻去,“睡吧。”
睡吧,明日起,便要真正地向北去了,他們那十年不見的爹娘,就在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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