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碩此話一出,其中昭彰的意圖讓將士們都不由晃神。
“殿下!”周揚高喝一聲,從旁站出。
他擋在那兩位老者身前,望著華碩的目光如炬,竟似要與他較量到底。
“如今事情的始末未清楚,這般倉促行事,不怕寒了百姓,寒了將士們的心么?!”
周揚的目光從中人身上一一掃過,口中的鏗鏘之言卻分毫不歇:“這些人,都是身有家小的大晉兒郎,殿下可敢對著這些以血肉之軀護衛我大晉江山的將士們說,如今他們的刀,要向著自己的家人鄉親!”
今日的壺嘴村民,又何嘗不會是來日的他們?
眾人被這話震地惴惴。
“周將軍怕是忘記了,這些人,是云國子民,不是我晉國百姓。”華碩冷笑一聲,非我族類,誅之又如何?
“二殿下怕是忘記了,如今的晉國百姓,都曾是云國子民——便是這些將士們,”周揚抬手,指著眼前披堅執銳的眾人,“他們若細數了去,也都是云國子民。”
“大膽!”
“大膽的是殿下!”周揚絲毫不畏,“若是陛下今日在此,也會認可周揚的所為——殿下如果要一意孤行,那周揚手下的西山軍,還是認得他們的將帥是誰的!”
周揚此話一出,華碩便聽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兵甲的碰撞聲,但是沒有多久,四周便又恢復了安靜。
他回頭一看,那些甲胄著身的將士們,都自發的站在了周揚身后。
而他自己的身后,只剩下數十位皇子府的侍衛。
華碩還愈說些什么,卻感到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了拉。
垂眸一看,正是從方才便再次陷入沉默的梅嬤嬤。
而這次她開了口,卻是言笑晏晏,與當下的劍拔弩張格格不入。
“周將軍怕是誤會了。您心系百姓,我們自然都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在知道此地可能與流=流寇有染后親自走這一遭。只是,”梅嬤嬤頓了頓。
“您是這么想的,殿下自然也是一樣,否則以殿下千金之軀,何必來此處。西山將士們戍守此地多年,與那些賊子周旋甚久,自然也知道這些人都是奸詐詭滑之人,殿下不過是多了一分憂慮罷了。若是因此讓將軍誤會了,還望您海涵。”
梅嬤嬤這話說得軟和,但是那句“周旋甚久”卻著實刺人。
西山駐軍本是為了防御西南,同時隔著淵溝與苗族相對,防止其北犯。
后來有了流寇出沒后,便多了一道剿匪之職。
如今苗族與大晉井水不犯河水,兩廂無事,這剿匪便成了西山軍的首要職責。
但多次交手下來,不知是西山軍實在憊懶無能,還是那些流寇實在太過狡猾,除卻抓捕過一些散兵游勇外,竟是一無所獲。
西山軍也正是因此,才在朝中越發不得臉面。
是以梅嬤嬤說出這話的時候,周揚的眼中便閃過一絲劍芒似要將她無聲穿透。
“正是因為我西山軍與流寇周旋甚久,所以才清楚那些人到底如何,也才不敢茍同殿下的看法——只是不知道,嬤嬤倒是對西山的情況,也了解的十分透徹啊。”
不過昨日方來的婦人,今日就這般信誓旦旦,華碩的人,還真是厲害。
梅嬤嬤似是不曾覺察周揚話中的諷意,反而淡淡開口道:“大人過譽了,殿下曾說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宮中出來的女子,莫不是溫良恭儉德,如今的梅嬤嬤,也似是這般頷首低眉的謙遜樣子。
但華碩聞言,卻心頭一陣。
他明白,這話雖說是在答周揚的那句譏諷,但更多的,還給自己提個醒兒,勸他不要打沒有準備的仗。
華碩向著四方天地搜尋了一番,決定聽從梅嬤嬤的建議。
先前他曾于郭/平議定,在他和周揚帶兵上山之后,會以火光為信,引眾人過去。
到得那時,所有人都將看到山上這些人私藏兵甲、囤積珠玉,到時候再有人出來指證這些東西都是當初被流寇所搶掠去的,那么不肖多說,這些人便逃不開這般罪名了。
可是如今,那原本約定好的信號,似乎還沒有傳出。
動作這么慢嗎?
華碩微微遲疑,但瞬間便放寬了心。
昨晚挾道的刺客不是假的,那郭平定然沒有出事,只怕是天色剛晚,得等夜深些才好做動作吧。
這樣想著,華碩便不再與周揚硬磕。
左右逃不開,不妨跟著這些人去村里看看,也方便后面行事。
主意已定,華碩的語氣便好了些:“周將軍,我性子急,眼里也容不得半點沙子——實在是之前的線報言之鑿鑿,再加上出了昨晚那檔子事兒,難免便有些不能容忍。如今你既這樣說了,本殿下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且說說看,我等接下來該如何做?”
周揚心中微微訝然,梅嬤嬤這個婦人三言兩語,便讓華碩變了注意,果真是不能小覷。
而正在口舌相爭的幾人,并沒有發現當華碩張望時,來自兩位老者那幾分審視的目光。
周揚見華碩做出讓步,便開始與兩老人詢問,看是否能在將士們長途跋涉之后,進村借口水喝。
在做出保證不會擾亂村中生活后,眾人在兩位老者的帶領下,朝著村口大樹的方向走去。
這先前劍拔弩張的情勢得到化解,氣氛也似乎逐漸活絡起來。
眾人跟在兩個老頭后面,依稀還能聽到那禿頭老者帶著幾分不依不饒,對那長衫老者道:“你小子還不跟我說實話!你可是真的曾給我那棋盒里撒過尿!”
“這話說出口你也信!我是何等人?旁的不說自小讀的圣賢書卻是不假,哪里能真的干出這等缺德事兒來?方才不過與你玩笑罷了,當什么真吶……”
“……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將士們心頭一松,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流寇嘛!
但華碩對此,卻沒有什么興致。
他此刻所想的,是郭平等人,會在何時動手,自己又要如何讓周揚按照自己的意思來。
然而他只想著螳螂捕蟬,卻不明白早已有黃雀在后。
而那只黃雀,在由著這些秋后的蚱蜢蹦跶了幾下后,便不甚歡喜的將這些聒噪的蟲兒丟進了籠子里。
……
新月淺淺,卻難抵夜色漸深,壺嘴山頂上的曠野之中愈發的漆黑。
這里不似村中燈火漸起,反而如暗夜鬼魅,黑影憧憧。
“這里的暗線實在太多,看來不能簡單剪除,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很容易打草驚蛇。”一道清亮但卻有意壓低的聲音被夜風吹散。
若不仔細瞧去,并不會發現那蹲身在草叢中的兩道身影。
“那可能繞開?這小小壺嘴山,又不是什么干涉國之根本的地方,難不成還會步步為陷?”趙亦開口道。
這個地方,若不是出了華碩帶人上山這檔子事兒,只怕會一直隱匿在西山當中。
這么險要的地方,本來地勢就自成阻礙,不會有外人來犯,就算是再重要的地方,又哪里會真的是百密之所?
鸞歌聽著趙亦的話,暗忖言之有理。
便是真的有備而來,這地方也不至于有千道萬道關卡。
大不了,耐下心來逐一破之就是了,也就是速度慢一點罷了。
念頭既起,鸞歌干脆盤腿坐在已經被壓倒的草桿上,雙手相扣,體內氣息運行小周天后,右手掌心便輕輕按在了方才扒拉過的地面上。
她閉上雙眼,任由一股氣息從掌下的那根纖細的絲線上盤布而過,不多時,便已然心中有數。
“怎么樣?”看著鸞歌睜眼收手,趙亦忙問。
“你說的不錯,這里的哨防雖敏銳,卻并不算多,可見平日里并沒有在這般嚴密。”鸞歌看一眼趙亦,站起身來,“這里果然有問題,但是沒關系,拆了那東西,這道防線便不足為懼了。”
鸞歌率先走在了前面,趙亦則亦步亦趨,不多時,兩人便到了一棵樹下。
鸞歌看了那樹一會兒,伸出手在樹干上輕輕敲了敲,發出幾聲曠然的聲音。
“樹是空的?”趙亦聽出了問題。
鸞歌點點頭。
若樹干是實的,便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響了。
“那跟線應當是盤布了一圈,呈圓相繞,想來正中間,便是他們所說的祠堂了。”鸞歌回憶著寄在線上的那縷氣息傳遞出的信息。
“這棵樹是那圓線的交匯結點,里面有東西。”鸞歌邊和趙亦解釋,便動手在樹上摸索。
不多時,便見她的動作停下來。
趙亦看著鸞歌掌中用力,正欲在齊腰的地方輕擊,卻不知為何忽地停了下來,蹲下身在下方樹干上慢慢摸索。
最后鸞歌在下方那處微微運力,樹干登時被按出一道小口。
但見她伸手進去,從中輕輕一拽,取出一樣東西來。
見此,趙亦不由感慨道:“能將樹外表不損的情況下,鑿空內里,這些人還真不簡單。”
眼前這棵樹,樹干完好無損,就連樹梢的枝葉,也同周圍的樹木一樣茂密,絲毫覺察不出什么不同。
只是這也只是暫時的生機。
內里被掏空后,想來過不了幾日,這棵中空過得樹要么被大風連根拔起,要么便樹葉落盡。
但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不過能為了幾日的便宜,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倒真的是下了大手筆了。
“確實不簡單。”鸞歌看著手中的東西,不由瞇了眼睛。
趙亦的視力雖好,卻還沒有到鸞歌那邊夜間視物如常的程度。
是以他蹲下身來,從鸞歌手中拿過那東西,放在眼前仔細查看。
“這是,秤砣?”
雖是出生富貴之家,但卻也見過街邊叫賣的小販稱重的東西,是以趙亦很容易就認出這物事來。
“看來精彩的,還在里面。”
鸞歌說著,捋起袖子,將藕節般的白嫩皓腕從方才那小洞中探了進去。
“果然。”伴隨著唇角生出笑意,鸞歌的手已經從中拿了出來。
“里面別有洞天?”趙亦問道。
“你可以探一探。”鸞歌沖他一笑。
趙亦聞言,不作多思,便也伸出自己的手臂入內,往下一點點地探著。
不多時,他的動作便停住,帶著幾分詫異道:“這是?傳聲甕?”
鸞歌贊許的點點頭,示意他將手臂拿出來:“不錯,正是與春秋時期的傳聲甕一樣的原理。”
她原本以為這里環扣的,會是類似機關一樣的東西,或是有箭弩,或是有落網,總之會在有人踩到軟土下的絲線后,將之觸動,陷入困境。
但是卻沒有想到,這里竟然是這樣的一個東西。
不過說來也是,華碩等人來西山,也不過只這幾日,長久下來,在這山上的,還是壺嘴村中的村民。
若是真的布下殺意十足的東西,難免傷了自己人。
思及此處,她不由想起之前趙亦的猜測,這些人看來當真不是為了千日防賊。
這些關卡,只怕也是臨時布下的。
不過——眼前這個裝置,哪怕只是臨時布下,對一般人而言也不并不簡單。
春秋時期,列國交戰頻發,若斥候被殺,便很容易覺察不到敵軍來犯,失了先機。
所以時人會在要塞周圍十里挖一坑,為防坍塌受損,在其中放入中空的瓦甕,甕口則用緊繃的牛皮包住,防止有東西跌落。
若是有外敵來犯,因行軍途中會使得地震響,那些聲音經過地下瓦甕,便會如放大數倍一般傳入收聲道,警示關卡守軍和百姓。
而若是城池淪陷,這些瓦甕也能成為藏身之所。
但是隨著后來漸為人知,反而卻逐漸成為故布疑云的東西,失了效用。
至今,對瓦甕有所了解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眼下這搬布置,卻比古時候的瓦甕更加精妙。”趙亦贊道。
“秤砣以線輕系在中空的樹里,若真有人觸動了這里的暗線,那秤砣便會從樹中直直落下,砸在下面的牛皮上,這樣的聲音,想必跟軍中戰鼓可以相提并論了。”鸞歌口中唏噓莫名。
得虧方才自己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擊中樹干,而是在樹下按出小口,從中探囊取物。
否則,此刻定然已經打草驚蛇了。
布置這陷阱的人,還真是聰明啊……
只是這聰明的,是敵不是友,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帶著幾分思量,鸞歌從旁邊拔斷一些草節,將方才按出的小口塞住,待半分風聲透不進去,她才拍了拍手起身。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走吧,看看前面還有什么精彩等著我們。”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