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筐里頭什么都有,味道飄在汽車里,實在無法言喻,虧得辜廷聞沒計較。
任胭規矩地把筐擠在腿邊,不叫碰著他。
車里安靜得很,坐久了她耐不住,眼神打眼角飛出去四處瞄。
辜廷聞正閉目養神,眼皮下泛青,黑色的鏡框壓根兒蓋不住。
他本打算伸手松一松領帶,可考慮到身邊坐了個姑娘,不成體統。
任胭的余光沒跟著他的手一塊兒放下來,原地打轉。
領口的紐子是原是象牙色啊!
什么質地,玉還是真象牙?
“看什么?”辜廷聞冷不丁一問。
被逮個正著!
總不能說我瞅你脖頸下那粒扣子挺漂亮的,聽上去像個女流氓。
任胭摸摸鼻子,轉過頭裝傻:“您說什么?”
辜廷聞哼了一聲。
她剛才倒是端端正正地坐著,雙手放在膝頭護著照相機,倆眼朝前瞪著,一副正人君子的派頭,可架不住大眼珠子在眼眶里亂溜。
溜著溜著就停他身上不動了,那點小心思能糊弄誰?
他挑了挑眉尾。
任胭覺得脖子后頭發涼,縮了縮:“七爺吃了嗎?”
“沒有。”
那就好辦了。
快到鴻雉堂,辜廷聞把她放下。
任胭拖著竹筐下了車,請他稍等,然后直奔街口一個賣驢肉火燒的獨輪車。
那掌柜的似乎和她認識,兩份火燒都多添了兩勺鹵驢肉。
等她再笑瞇瞇地跑回來,火燒還是熱騰騰的。
“這家火燒在北京城里是最好的,七爺嘗嘗?”她隔著張手絹包著圓餅子,遞給他。
熬了半宿,卻不見得困。
辜廷聞也沒著急離開的心思:“怎么個好法?”
“您瞅瞅這火燒烤得外脆里嫩,圓滾滾黃澄澄的討人喜歡,太行驢肉細嫩,再添一勺老湯鹵汁,咬上一口簡直齒頰留香。”
舌燦蓮花,就她這模樣吧?
辜廷聞接過來,問:“你才是火燒掌柜?”
任胭呲著牙樂。
她站黃土漫漫的路邊,舉著個早點,身后老大一筐零碎,怎么瞧都慘不忍睹。
辜廷聞厚道地沒再擠兌她,點了點頭搖上車窗走了。
任胭狼吞虎咽填肚子,進門的工夫正碰上師父帶著倆師哥上后廚。
杜立仁瞅她這模樣就來氣,指使吳司海檢查,等人來跟他嘀咕,他臉色更不大好。
打算著今早上就攆人,結果美滿的計劃成了水泡泡,任胭笑著就給扎破了。
他磨著后槽牙,來日方長!
這一難算是過了,可任胭的心還是懸著。
洋文又不是只有英國有,明兒杜立仁給張法蘭西文的單子,她可上哪兒講理去?
一整天,任胭都警惕地豎著耳朵,草木皆兵。
到了,吳司海送來的單子還是跟昨兒一樣的字,密密麻麻,就是多了一張。
還是上教堂?
可總這么麻煩個素不相識的老人家,她頗不好意思,尋思著下回可得找個妥帖的方兒。
問完了歇一宿,接茬上東市場。
等她塌著腰拖筐進門,兩下里這么一比劃,出岔子了。
單子上的三文魚塊被老牧師翻譯成了沙丁魚片。
兩個詞,任胭都不認識,連辯解的理由都找不到,只能垂著頭認錯。
小姑娘孤零零地站著,被罵到狗血淋頭。
大伙兒敢怒不敢言。
大師傅在氣頭上,誰沾上誰生計無門,掌柜的都不言語,哪個愿意砸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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